長江上的武漢碼頭,湖北省委書記路輝天站在陳克身邊,有點結巴的問道:“就這么運走了?”
“就這么運走了。”陳克回答的很干脆。
那是一整船的根據地紅星牌鋼質重犁,貨船還不是滿的,一部分空著的噸位會到安慶附近拉上一些化工品再走。
“然后銀行的錢就是幾張紙?”路輝天和陳克一起去簽署的協議,只是在幾份文件上簽字,交易就完成了。看不到真金白銀,路輝天心里頭很是不安。而且每一筆貿易,銀行間的劃賬,要有手續費的。英國鬼子隨隨便便就靠這個克扣的錢去。即便陳克給同志們講述了金融也的作用,路輝天依舊極為不能接受這個現實。
“現代銀行都這樣,英國人給日本背書,我們怕什么。這已經直接劃賬了。”陳克覺得這挺正常的,“英國人這么強大,因為他們掌握了金融業。咱們現在不得不依靠英國佬的銀行進行大宗貿易。”
“為什么咱們不直接和日本做生意?”路輝天作為湖北省委書記,被英國佬中間宰了一刀,心里頭對此耿耿于懷。
“因為咱們的銀行沒有開到日本去。日本人拿張天知道真假的匯票和存款單問咱們要錢,你心里頭放心么?”陳克倒是能接受,不接受也沒法子。
“這些犁咱們自己用不行么?根據地也需要。”路輝天雖然知道為什么出口,也同意了這筆買賣。可是心里頭還是忍不住這種不滿。
“我也不想不出口,可是不出口咱們拿什么錢進口呢?等咱們自己能造鋼鐵廠的設備,那得好幾年。而且咱們也計算過,現在這點產量,你做實驗都不夠。路書記,化悲痛為力量,好好的把自己的工業建設搞好。你要是覺得自己沒心情工作,就回想象一下這會兒的心情,立刻就有動力了。”陳克安慰著路輝天。
同志們開始接觸現代的商業,也逐漸開始學著用一種全球角度的視野看待局面。這必然是一個過程。身為21世紀的人,陳克覺得能夠接受全球化,所謂中國的“襯衫換飛機”也好,或者是更早的蘇聯的“糧食換機械”,都證明了一件事,對于一個幅員遼闊人口眾多的社會主義大國,哪怕是暫時接受了成為世界貿易體系的底層。只要這個大國能夠通過這個貿易體系不斷的積累資金,強化自己的教育和重工業體系。崛起并不是一件特別困難的事情。
這個崛起的前提是,賺取的資金是用在國家建設,而不是被資本家給瓜分利潤的基礎上。如果賺取的資金都繼續投在“輕工業”這個看似能夠短期盈利的行業中,本國經濟完全成了外國大資本的奴隸,拉美諸國的“拉美化”就是前車之鑒。
陳克對社會主義制度的堅定支持源自歷史的沉淀。從1910到2010這整整一百年間,任何崛起的國家或者地區,無一不是有著重工業的支持。蘇聯和中國這兩個改變了20世紀全球局面的大國,更是在普及教育與重工業發展上下了血本。
路輝天不能接受這種事實的心情陳克完全能理解,陳克自己也曾經對中國居于世界工廠底層的事實相當不滿過。直到中國積累突破瓶頸,產生井噴式發展后,才讓曾經的艱苦積累看著有了價值。所以陳克笑道:“換個角度,咱們的硫酸,鹽酸,最近開始熱賣了。生絲產量也上來了。”
路輝天聽到了“生絲”這兩個字,心里頭一震。陳克召開湖北省委會議的時候,非常平靜的聽了同志們的介紹,不過專門拉著路輝天來碼頭看,擺明了不是要稱贊路輝天工作干得好。“陳主席,你就別提那生絲了。提起來我更難受。”路輝天很是后悔的說道。
根據地的生絲出口量這一年多可以用突飛猛進來形容。根據地從1906年末就開始產業布局,1907年初除了正式開始大規模桑樹的種植,也開始進行整體的試生產。有了政府強力扶植和引導,根據地一不缺乏種植桑樹的土地,二不缺乏從事桑蠶業的勞動力。缺乏的僅僅是包括投資、培訓、產品收購這一整條產業鏈。安徽土改之后,人民黨已經有能力完成這條產業鏈,生絲產量爆炸性的增長起來。
1908年,根據地就試著銷售了1萬擔生絲。1909年就直接爆發到了10萬擔。而在1910年,預計能夠達到18-22萬擔。路輝天當阜陽地委書記的時候,在這個桑蠶工作上干的不是很上心。所以每次回想起來,路輝天就悔恨的要命。
而現在的皖南地區書記章瑜,雖然每次都和陳克爭吵。可他執行中央的命令也最堅決。英山縣一度歸皖南管,因為缺乏土地,窮的褲子都穿不上。陳克曾經要求章瑜花大力氣在英山縣搞桑蠶與茶葉。章瑜二話不講,在英山縣把當地手上有血債的地主豪強幾乎滿門抄斬,同時強行推動土改。后來一名叫做李壽顯的同志當了英山縣縣委書記,一年多下來,連英山縣這么一個窮的要死的地方,1909年也賣出去4000擔蠶絲,1000擔茶。據說當地群眾生活已經有了巨大的改善。奪取湖北之后,章瑜堅決不肯交出英山縣,還是陳克親自下令,才把英山重新劃歸湖北。路輝天聽說過陳克曾經贊揚李壽顯在這一批縣長里頭能排前五位,親自去了英山縣看了看,他也服氣了。
英山因為窮,不到14萬人的一個縣,竟然提供了一萬愿意當兵吃糧的部隊兵力。剩下的13萬人,在李壽顯帶領的縣委的安排下,人人有活干,村村搞生產。與原先一比,竟然是煥然一新。最神奇的是,李壽顯竟然做到了全縣剪了辨子。就算是在人民黨老根據地里頭,也沒能達成這樣的政績。
從英山縣視察回來,路輝天就下了狠勁,湖北北方靠近長江的地區并不富裕,在安排工作的時候,特別是在桑蠶業上,路輝天是下了大力氣的。“我們湖北在桑蠶業發展上這次很重視。”
“千萬別一刀切,因地制宜。一個產業是不是適合當地的特點,我們還是要多多調查的。路書記,很多事情不要太急。湖北近期工作還是要以土改為主,沒有土改,什么都談不上。”陳克的想法卻與路輝天不太一樣。“根據地近期在湖北要投入的錢多的嚇人,沒有一個穩定的基礎,我真的提心吊膽。”
“經濟上去了,很多東西都會變化的。”路輝天一直這么認為。
“路輝天同志,我們的一切基礎都在土改上。如果沒有土改,那么地方上的變化就是給反動地主士紳提供了機會。讓他們有錢維持他們的統制。在人民沒有理解到生活為什么會變好的情況下,他們很可能就把功勞歸給了地主士紳。這對咱們的工作是有害的。”說到這里,陳克終于說出了為什么要路輝天陪著自己到碼頭的真正原因,“路輝天同志,我看現在的湖北省委的工作方法并不是很理解,我現在想和你談一下,看看你是怎么看待這個問題的。”
即便已經做好了挨批的思想準備,路輝天并沒想到陳克指責的竟然是湖北省委的工作思路。路輝天在省委會議上和同志們多次討論過這個問題,心里頭反倒放下了包袱,他回答的很流暢,“陳主席,我們覺得暴力土改在湖北很可能會引發極大的負面作用。現有的兵力還不足以全面鋪開建設。而很多生產現在開始推動,我們也必定占據主導的局面。想扎根于基層,就要切入到基層去。根據鳳臺縣的經驗,我們現在在湖北災區的土改推動都很有效。基本上掌握了土改的主導權。不過在其他地區,我們的敵人是宗族勢力。湖北農村宗族勢力很強。在已經實施土改的地區,我們主導的經濟拉動效果很明顯,對于沒有能夠實施土改的地區,我們準備用經濟的手段介入,通過經濟的影響來逐步控制那些未土改地區,那時候再進行土改阻力更小。”
陳克聽的很認真,也聽明白了。路輝天他們希望采用溫和的施政方式推行人民黨在湖北的控制。這也是路輝天與章瑜在革命與執政思路上的不同。章瑜是個正牌軍人出身的黨委書記,他的作風簡單明快,粗暴猛烈。把有血債的地主一殺,接著就派干部們在刺刀的擁護下開始宣傳土改。但是章瑜這么做也有其自己的優勢。
安徽是人民黨打下來的,人民黨的軍隊在民間與影響力本來就很強。因為貧困,群眾對于土改的反彈并不強烈。既然種地本來就沒太大的收益,改變了土地所有制之后,生活只要能夠往好的方向變化,群眾吃飽了撐的才會反對土改。而且人民黨的干部們那時候很集中,陳克坐鎮安徽中央,有經驗的干部們都集中在安徽,即便簡單粗暴了點,人民群眾倒也很能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