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說完這些,何足道并沒有傾吐心聲之后的那種暢快感,相反,傾訴卻讓何足道有了更多的疑惑,他輕輕咬住牙關,嘴唇緊緊抿在一起,一臉束手無策的模樣。又過了一陣他才接著開口了,“陳書記,你總能想出辦法來解決。我一直學著你辦事。可是說真的,我是越辦事越難受。在你那里都是順理成章的事情,可我每次按你說的去辦,我都一肚子火。可我還不敢吭聲。所以越來越憋屈。”
聽到這么誠懇的傾訴,陳克忍不住笑了起來。是啊,何足道肯定憋屈。別說何足道憋屈了,如果陳克再年輕五歲,他也不能理解人民中間到底孕育著什么樣的力量。這種力量能夠創造什么樣的奇跡。
陳克一直認為,中國和一流強國拉開距離是在二次工業革命完成之后,當電力和內燃機將機械化的范圍擴展到更大范圍之后,原本不能建設工廠的地方變成了工業中心,原先不能通過運載工具抵達的地方被車輪和履帶碾平,中國才被徹底甩在了工業時代背后。如果鴉片戰爭的失敗是因為戰斗意志的關系,那么抗日戰爭則是中國人民在黨的領導下,用極為落后的裝備與敵人進行著浴血奮戰。靠了無數的人民完成了基層組織的建設,完成了人民解放軍擁有立于世界頂峰的步兵班排戰術的建設。這靠的是幾百萬的人命。還是主動獻身的幾百萬人。
在陳克那個時空的中國革命,就是靠了廣大人民的覺醒才完成了解放自己的偉大功業。
陳克知道這個道路到底有多么艱辛,要付出多大的代價。所以陳克才知道人民中間到底孕育著何等強大的力量。這力量甚至可以改變整個世界的格局。而何足道并不知道這些,這個孩子或許知道陳克代表了某種東西,但是他并不知道陳克到底代表了什么。
陳克笑道:“足道,你若是覺得我是要提拔你,你這是想錯了。我這是要你去面對刀山火海呢。如果以前是我在護著你的話,那以后你就只能靠你自己保護自己了。而且你不光要保護你自己,在你保護你自己之前,你還得去先保護別人。”
這話說完,陳克就見到何足道的臉色慢慢變紅了。那不是因為不滿,而是因為羞愧。何足道就像一個孩子一樣滿臉通紅的站在陳克面前。很快何足道盡量壓制住這種羞愧,用一種盡可能堅定的語氣說道:“我知道了,陳書記,我一定會服從您的命令。您讓我去縣里頭工作,我就會去縣里頭工作。”
而陳克的臉色卻變了,方才的話是只有面對何足道這等堅定追隨者的時候才能說出的心里話。陳克現在要求同志們到各地去建立新的根據地,其實就是要同志們去面對更大的風險。甚至可以說,要讓同志們去直面死亡的威脅。
看似其他地區沒多遠,但是在這個時代,幾十里外就是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不說別的,壽州和鳳臺縣直線距離不過三十多里,可壽州的百姓與鳳臺縣的百姓就身處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鳳臺縣的百姓們已經看到了是新世界的曙光,而壽州的百姓們現在掙扎在舊時代的黑暗里頭。這不是陳克對自己的夸耀,不用說別更多,壽州百姓有幾個能活到明年春播?就算是熬到了春播時節,他們從哪里弄來播種的種子?
鳳臺縣的百姓大可在人民黨奪來的土地上耕種,人民黨不僅會提供免費的種子與秧苗,還會提供更多生產的農具。這些不需要百姓們自己去革命,這些本來需要流血犧牲才能得到的東西就跟雪片一樣落到鳳臺縣百姓的頭上來。壽州的百姓絕對不可能有這樣的運氣。直線距離三十幾里,這三十幾里地就意味著天堂與地獄。
當陳克把同志們如同種子一樣撒向其他地區,就是讓這些同志離開“晴朗的解放區天空”,重新投入到黑暗的世界里頭。在那些世界當中,這些同志要面臨著可怕的環境。對這些同志來說,這絕不是提拔。他們不僅要和這黑暗的時代斗爭,還要創造出一個解放區的真正晴朗天空。
到現在為止,陳克可以拍著胸脯說,“最危險的時候,我第一個上,第一個死。”但是在這一刻,陳克終于不能再說出這樣的話,他清楚了自己原先為什么不肯做這個決斷的原因,他自己太過于希望能夠少犧牲一些同志,少流一些革命者的熱血。但是無論陳克是多么希望保護這些同志,無論陳克多希望這些同志能夠活著見到共和國解放的那天,但是沒有這些同志的奉獻與犧牲,革命絕對不可能勝利。而命令同志們去創建新的根據地,無疑就是在命令同志們去面對死亡。
陳克“足道,你要不要去縣里頭當縣委書記這件事,暫且壓一壓。我們現在先把軍事工作解決了再說。”
所以,陳克與何足道一起穿著安徽新軍的制服,站在蒲觀水身后。在十幾條船上,都是化裝成安徽新軍的人民黨戰士。船隊向著壽州城下急速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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