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繡春到了祖父院落,借著朦朧天光,看見他還一下一下地掃著地上雪,便慢慢到了他跟前站定,輕聲道:“爺爺,都是我不好,您別生氣了。大婚之前,他不會再來約我,我也不會再見他了。這次是真……我保證。”
她說完,等了一會兒,見他還是不理睬自己,反而舉起掃帚,自顧去拂積松枝上厚厚一層雪,雪粉紛紛下墜,落了他一頭一肩,急忙過去拿住掃帚柄,道:“我來幫你吧。”
陳振停了下來,看她一眼,虎著臉道:“一大早地你不睡覺,跑這里來干什么?爺爺我是年紀大了睡不著,挺著也難受,你來湊什么熱鬧?天寒地凍,趕緊給我回去睡個回籠覺!”
繡春明白了過來,祖父這是原諒了自己,不但原諒,還心疼自己,趕她回去睡覺呢。心情一下松弛了下來,望著他道:“是,我曉得了!”她轉身,走了兩步,忽然回頭又道,“爺爺,我愛你!”見他露出一副錯愕又怪異表情,嘻嘻一笑,飛轉身,這下是真去了。
陳振目送孫女背影消失,自自語嘀咕了句“死丫頭……”,心情一下好了許多,再想起那個魏王,好像也沒那么討厭了,搖了搖頭,嘆口氣,繼續除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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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瑯急匆匆入了宮,往紫光閣趕去。
經御醫們精心治療,近小皇帝病情未再惡化,也穩定了不少,但身體還是很虛弱,一直都無法起身,自然不能出早朝,蕭瑯與內閣大臣商議了下,干脆便取消了每日早金鑾殿序班,改成紫光閣議事。到了時,里頭光線還有些昏闃,眾大臣卻都已經了。
另位監國唐王,早大半個月前,就已經去了北庭。現他沒到,議會便不能開始。蕭瑯心中一時也有些不安,加腳步進去。大臣們見他到了,紛紛來迎。歐陽善還沒等他入座,立刻便道:“殿下,收到松漠都督府發來八百里急報,說東突厥人數日前攻打北鞨,已經占了烏羅部地方,情勢危機,請求朝廷發兵支援。”
北鞨位于渤海郡東北方向,白山黑水之地,國力微弱,歸附本朝,是本朝藩屬國。東突人早就存了吞并北鞨心思。曾發動過數次侵略,屢遭北庭都護唐王蕭曜反擊,沒怎么占到便宜,這兩年才消停了下來。不想這時候,竟然又傳來興兵進犯消息。
兵部尚書陸鴻面色凝重,“殿下,北鞨是本朝藩屬,松漠都督府發來信報里,便有北鞨王告情信。于情,朝廷不能坐視不管。于理,要出兵。倘若北鞨落入東突人之手,松漠猶如失去屏障,唇寒齒亡,不但有損國威,助長蠻人覬覦之心。”
他說完,大臣紛紛點頭贊同,蕭瑯看過信報,道:“此事稍后,本王再與幾位閣老商議。”
早會結束后,蕭瑯看向留下幾位議事大臣,問道:“諸位有何見解?”
陸鴻道:“唐王殿下如今想來已經抵達北庭。歷來,都是由他領部抗擊東突。臣以為,此次之事,亦非他莫屬。”
陸鴻說得確是實情。
唐王蕭曜北庭多年,軍中有威望,形同親軍,熟悉當地山形地勢,他與東突人又有多年交戰經驗,倘若出兵北鞨,誠然非他莫屬。
陸鴻說話時候,傅友德一直不作聲,神色卻有些不以為然,微微冷笑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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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次出了那件事后,蕭瑯親審那個指認景陽指使投毒宮人,宮人招供出來,說是受太后指使。
這樣結果,本就蕭瑯意料之中。只是該如何處置,卻有些難。整件事里,傅友德始終做局外之態,而傅宛平是小皇帝母親,小皇帝還位,無論出于何種考慮,都不可能公諸于眾。后此事通報太皇太后。傅友德親自去求見太皇太后,痛心疾首自責教女無方,請求嚴懲傅宛平。太皇太后自然不可能真照他說辦,后只將傅宛平禁足,事情暫且也就這樣遮掩了過去。傅友德稱病家,歇了些時日后,近才開始恢復上朝。
歐陽善見他冷笑不語,便也跟著冷笑,“傅老這是什么意思?”
傅友德搖頭道:“唐王殿下自然是上佳人選,應對東突人,也非他莫屬。只是恐怕……他現未必就肯出這個力……”
他哼了兩聲,不再說下去了。
蕭瑯眉頭略蹙,沉吟片刻后,下令:“草擬閣部行文,令北庭都護得命后,即刻整部入北鞨抗擊,所需軍費糧草,朝廷即刻準備發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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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窘事之后,緊接著,大征禮也過了。繡春一直未再見到蕭瑯。如今她待嫁,離正月二十婚期也就只剩一個半月了。雖說自己嫁人后,蕭瑯應也不會限制她回金藥堂,但往來過于頻繁,總歸是會被人閑話。所以她便想著趁這段時日量多替祖父做安排些事,忙忙碌碌中,無意得知了朝廷要對東突用兵消息。
那一帶,向來是唐王蕭曜勢力范圍。既然出了亂子,想來他會去應對,蕭瑯多也就忙于后方之事,應該對婚期沒影響,所以也沒怎么放心上。
一轉眼,到小年了。
陳家有個傳統,歷來到了這個小年日,就會各處金藥堂門面前發放粥糧。今年自然不例外。從昨半夜起,陳振便叫人院子里架起了人高大泥爐,燃起熊熊旺火,抬出陳家那幾口大鍋子,開始熬煮小年粥。到了一早,出來香氣幾乎飄滿了整條街,還沒開門,拿了碗過來領粥隊伍便已經排了半條街。
時辰到了,粥便開始發放。
陳家這小年粥,不但料足,里頭還加了養生藥材。城里有句話,說是“吃了臘八粥,再吃小年粥”,這小年粥,指就是金藥堂熬粥。每年里,除了那些貧苦之人,便是過得去人家,也有過來湊趣,何況今年,幾乎大半個城人都知道陳家孫女要成魏王王妃,是擠著過來要吃一碗,好沾沾喜氣,盼著自家明年也有好事上門。堂前熱鬧便似開了廟會,門口被擠得水泄不通,陳家人忙得腳不點地。
繡春今天一身常服,陪著祖父看了一下現場后,送祖父進屋,再次繞出來,站門里往外看時,看到一個七八歲大小孩正站路邊哇哇地哭。也不知道是被粗心父母擠丟了還是怎么了,怕他被人踏著或是出別事,便過去,蹲下去正問他話,忽然聽見身后有人叫了一聲,“陳大小姐”,回頭一看,怔了下,見竟是跟隨蕭羚兒身邊一個小太監。
那小太監壓低聲道:“陳大小姐,世子剛昨日才回京,想來看你,只又記著殿下命,說您就要成他嬸娘,不許他再來擾你,他便不敢上門,今早偷偷溜了出來,說和您說兩句話就走。人就那條巷里。”說罷指了下。
自她傳出與蕭瑯婚事后,一直便沒見到蕭羚兒登門造訪。后來又聽說蕭曜去了北庭,估計他也是被帶去了。沒想到這么又回來了,估計是因了戰事緣故,這才被送回。
繡春笑應了聲,正好那小孩娘慌慌張張找了過來,見兒子無事,松了口氣,連連道謝。
繡春把小孩還給那****后,便去了那小太監所指巷子。離自家就隔幾家門面,很近。沒幾步到了,看了眼,卻并未見到蕭羚兒,回頭正要問,鼻端忽然聞到一股奇異香味,等意識到有詐時,人已經失去了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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