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當年的季漢,昭烈皇帝與諸葛武侯在時,關張趙馬黃,英才濟濟,何等輝煌?
可當那一代人杰陸續凋零,二代、三代人才青黃不接,縱有武侯遺志,也難挽傾頹之勢。
最重要的是,李徹他太年輕了。
可以預想,等到李徹執政的后期,怕是朝中再也沒有同時代的老臣了。
李徹看向李霖,眼中滿是憂慮:“大慶如今,看似文臣如云,猛將如雨,可這些人才大半系奉國一系的舊臣。”
“一旦他們老去、離開,科舉新晉的士子們尚需時日培養錘煉,世家勢力窺得機會,難免會卷土重來。”
李徹長長地嘆了口氣:“這些跟著我一路披荊斬棘的功臣們啊......我總想能常常見到他們,可如今將軍們遠鎮各地,文臣治理四方,見一面都難。”
“更遑論,像錢師這般,說走就走了。”他的目光再次落回錢斌的靈位,“或許,我應找些畫師,趁他們還健在,把他們的容貌氣度都畫下來。”
“這樣,我就能天天見到他們了,并時時提醒自己,莫忘來時路,莫負披荊人。”
李霖起初聽著,只覺弟弟是悲傷過度,思念故人。
跟了李徹這么多年,他雖然心思依然純良,但已經有了些政治敏感度。
聽到李徹要給臣子們畫像,立刻意識到了些什么
李霖抬頭看向李徹,眼中閃過一絲明悟:“六弟,你的意思是?”
李徹迎上他的目光,眼中哀傷漸褪:“我欲于宮中擇一肅穆高閣,名曰——凌煙閣。”
“遴選開國以來,功勛最為卓著、德行楷模的文臣武將,由畫師為其繪制真容大像,懸掛閣中。詳述其生平功績,鐫刻于壁。”
“此閣定期開放,供有功學子、朝中俊杰、各國使節瞻仰,使我大慶功臣風儀,彪炳千秋,激勵來者!”
凌煙閣!
李霖心中一震。
此世界并無唐太宗,自然也無凌煙閣二十四功臣的典故。
李徹也并非一時心血來潮,此舉不僅僅是為了紀念故人,背后更有深意。
一為安撫眾臣之心,尤其是那些年事已高、擔心身后名的奉國舊臣。
皇帝此舉,是在明確告訴他們:你們的功勞朕記得,天下也會記得。
即使肉身消逝,你們的畫像與功績將永懸高閣,受后世香火瞻仰。
二為凝聚人心,樹立標桿。
將功臣形象與事跡公開化、神圣化,為天下讀書人樹立了明確的價值導向。
何謂忠?何謂功?怎樣才能青史留名,配享殊榮?
三為對沖廢除爵位世襲罔替,所帶來的不滿。
李徹改革爵位制度,限制了勛貴家族的長期世襲特權,難免讓一些功臣及其后代心生失落。
而凌煙閣的設立,等于在利之外,強調了名的補償。
朕雖不能讓你子孫世代襲爵,永享富貴。
但可讓你本人名垂青史,畫像與各代皇帝一同接受后世萬代的敬仰!
“好!大妙!”李霖想通關節,不禁擊節贊嘆,“六弟深謀遠慮,愚兄佩服!”
聽見有人大呼小叫,周圍的人不由得紛紛皺眉側目。
但見到發出聲音的是陛下和燕王,又很從心地齊齊側過眼神,當做什么都沒看到。
李徹瞪了他一眼:“你小聲些。”
李霖看著弟弟眉宇間憂慮散了不少,忽然想起另一件事,臉上不由得露出笑意。
“對了,六弟,還有一樁喜事,一直沒尋著合適機會告訴你。”
“哦?喜事?”李徹有些疑惑。
此時此刻,還有什么能稱得上喜事?
李霖湊近些,低聲道:“燕妃弟妹,前幾日御醫請平安脈時,已確診有喜了。”
“什么?!”李徹渾身一震,轉過頭去,“燕兒她有喜了?怎無人早些與我說!”
他激動之下,聲音不免提高了些。
附近幾位守靈的人卻是有了準備,各自繃直身體,好像完全沒聽到似的。
李霖開口道:“你回來后便雷霆震怒,處置了御醫院,他們嚇得魂不附體,哪敢在這當口觸你霉頭稟報?”
“只得輾轉求到我這里,讓我尋個時機告知與你。”
李徹聞,愣了愣,隨即也意識到自己近兩日的狀態確實有些嚇人。
他摸了摸鼻子,有些訕訕,但心中的驚喜總算是沖淡了傷感。
燕妃是第一個跟隨他的女人,性情溫婉,與他感情很好。
此前雖有皇子公主,但燕妃有孕,意義又不同。
李徹深深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吐出,將胸中積郁的悲涼置換出去。
他再次望向錢斌的靈位,心中默念:“老師您看,舊葉凋零,但新芽已在萌發,生機從未斷絕。”
“您在那邊看好了,大慶的江山與未來,弟子會守護好,完好無缺地傳給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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