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你嫂子。”李霖的聲音壓得更低,“天沒亮就起來做的,知道我要過來,特意讓我帶上。”
“她說你重情義,必定不肯離了這里,更不會當眾用膳。”
“但人不吃飯哪成,熬壞了身子,錢師在天之靈看著,也要心疼責備。”
李徹握著那尚帶余溫的糕點,心中也是一暖。
如今他二十多歲,正是一頓飯能吃下一頭牛的年紀,他已經餓的眼睛發直了。
但他身為天子,眾目睽睽之下更需做出表率。
其他人尚可尋隙輪流去偏廳略進飲食,他卻不能。
一來面子上須過得去,以示哀誠。
二來,他也確實想用這種方式,多陪老師一會兒。
至于在靈前私下進食,是否對老師不敬?
李徹抬起頭,望向靈案上那塊牌位,上面寫著‘皇師舒國太傅謚文正錢公諱斌之靈位’。
檀香繚繞中,他仿佛又看到了老人那總是帶著溫和笑意的臉龐。
“臭小子,飯都不按時吃,身子垮了,拿什么去實現你的抱負?”
老師從不在意那些虛禮,他在意的,永遠是身邊人的安康。
李徹嘴角向上彎了一下,隨后垂下腦袋。
借著孝服袖袍的遮掩,將糕點湊到嘴邊,小口地吃了起來。
米糕軟糯清甜,帶著桂花的香氣,迅速安撫了空乏一夜的腸胃,帶來些許暖意。
他吃得很快,卻很仔細,甚至將碎屑都撿了起來。
吃完后,李徹低聲對李霖道:“替我多謝嫂嫂。”
李霖見他肯吃東西,心中稍安。
兩人不再多,李霖陪著李徹又靜靜地跪了一會兒。
“陛下。”過了片刻,李霖再次低聲開口,“禮部已將后續儀程細則擬了個大概,辰時過后便會呈上。”
“按制,百官吊唁將持續三日,之后便是起靈、發引、安葬。還有謚號、碑文、配享等一應文字,史館和翰林院正在起草。”
“嗯。”李徹閉著眼在聽,又像是在休息,“這些事,四哥和內閣先看著辦,大的原則朕已說了,具體細節你們把關便是。”
他將權力下放,既有對李霖和內閣的信任,也是一種向朝野表明的姿態。
在任何時刻,哪怕皇帝沒管事,大慶中樞依然能夠有序運轉。
“臣明白。”李霖稍作猶豫,又道,“只是......陛下堅持要親自執紼,禮部認為此舉雖顯陛下仁厚,但于安保和儀仗規制,實在挑戰極大。”
“是否可改為靈車出府時,陛下親送至大門外,再由我代陛下執紼至陵前?”
李徹沉默了片刻,沒有立刻回答。
他緩緩睜開眼,再次望向錢斌的靈位,目光深遠。
“老師一生,不喜虛華,不重排場。”李徹緩緩道,“但這一次,朕想送得隆重些,不是做給天下人看,是朕自己想這么做。”
他轉過頭,看向李霖:“安保之事,就讓秋白他們會同守夜人、錦衣衛去頭疼。”
“儀仗規制可以簡化朕的步驟,但執紼之禮不可免,告訴禮部,這是朕的底線。”
李霖心中了然,知道此事已定,不再多勸,只道:“是,臣會與禮部協調妥當。”
靈堂內,香煙依舊筆直地向上攀升。
李徹腹中有了暖意,精神似乎也凝聚了些許。
但眼中的哀傷并未褪去,反而愈發濃郁。
目光從錢斌的靈位移向身旁的李霖,低聲道:“四哥,我知曉你們都在擔心我,怕我因錢師之事過于悲痛,誤了大事。”
他不再使用‘朕’自稱,而是換成了‘我’,顯然接下來是兄弟間的談話。
李霖也自然而然放下臣子的拘謹,微微搖頭:“擔憂是有的,但為兄更信你能持重。”
李徹輕輕吐出一口氣:“悲痛是悲痛,但此刻的我,心中卻是恐懼更甚。”
“恐懼?”李霖眉頭微蹙。
他實在想不出如今政局漸穩,還有什么可懼之事。
“是啊,恐懼。”李徹的目光再次變得悠遠,“四哥,細數當初在奉國,跟隨我一路走來的老臣宿將。”
“雖有諸葛哲、越云、黎晟這些銳氣方剛的年輕人,可也有楊將軍、陶先生他們那樣的老成之輩。”
“便是如霍端孝,年歲雖然不算大,可他那肺疾你是知道的,當年幾乎要了他半條命,如今雖靠新藥穩住,終究是傷了根本。”
霍端孝的肺疾是李徹的心病,后來奉國有了抗生素,這才穩定下來。
可肺疾這東西很難治愈,尤其是沒有藥那些年,對霍端孝的傷害是永久性的。
這也是霍端孝明明戰力超群,但到了后期,李徹從未再讓他親自上陣廝殺的原因。
“錢師的驟然離去,像是一聲警鐘,可以預想接下來的幾年,恐怕故人會陸續凋零。”
李霖聞,心中也不由得一沉。
他之前雖知諸位老臣年事已高,卻未曾意識到迫在眉睫的人才斷層危機。
奉國舊臣是李徹最核心的班底,是推行新政、-->>壓制世家的中堅力量。
若他們在一個相對集中的時間段內大量離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