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世兄,我覺得你沒聽到重點,狀元郎說,秦施施的狀紙被人調換了——這才是最緊要的!”
“是極,狀元郎的字,我們都是看過的,一手的豐神秀骨,那狀紙上的字跡卻平庸潦草,必定不是狀元郎的手筆!”
“誰人敢這么膽大包天,天子面前,金鑾殿上,日月煌煌,竟然改偷偷的改天換地?”
…
“哦?柳卿道,秦氏狀紙是你親手所書,那么你與秦氏是何關系?”
明德帝眸光微動,面色淡漠,此刻也不見怒氣,但開口間有種沉沉的威儀壓下來,除了太子,誰不心生低頭跪俯之意?
柳熙文一撩衣袍跪下,咬牙道:“回陛下的話,秦施施乃是臣的……未婚妻!”
此一出,群臣又是猝然一驚。
什么?
原來,兩人之間還有這樣一層關系?
一個金陵名妓,一個新科狀元。
如果不是柳熙文親口所說,他們哪里猜得到。
可是……
不是聽說陛下有意將懷玉公主下嫁給他么?
柳熙文今日在金鑾殿前這么一鬧,必定是娶不成公主了。
有人心里覺得可惜。
那可是天家公主,容貌嬌美,身份高貴,而秦施施這個前金陵名妓,不過只是空有美貌罷了,現在……連貞潔都沒有了。
呵。
他們想起懷玉公主只會心懷尊敬,想起秦施施卻只覺心生輕蔑。
這柳熙文啊,一時意氣上頭,將來必定會后悔!
然,柳熙文卻道:“當日,我家中落魄,承蒙施施照拂供養,才能寒窗苦讀數十載,一朝站在金鑾殿。微臣上京趕考前,許諾未婚妻他日高中,必定風光迎娶,此生不負。誰知……”
“未婚妻卻遭人迫害!”
“幸得太子殿下與裴少卿彼時在江南,施施求得裴少卿,才得以來到上京。之所以前些日子隱忍不發,也是念及秋闈和殿試在即,直到今日才遞了狀紙,告得天聽!”
“那狀紙是昨夜我親手寫下,上面字字是我妻血淚,句句是貪贓枉法敲骨吸髓,眼下卻不知被何人調換……”
“陛下!”柳熙文喉嚨艱澀,宛如泣血般,聲音有些嘶啞,“各位大人皆要我妻受盡刑罰才能相信她所字句為真,微臣自知位卑輕,不能與諸君爭鋒,但愿以頭上烏紗和我此身——”
“代我妻受過!”
“請諸位大人高抬貴手,請允許陛下還我妻一個公道,還金陵百姓日月煌煌,天理昭昭!”
“柳熙文在此謝過了!”
這位好容貌好風姿的狀元郎,字字泣血,聲嘶力竭地說罷后,忽然抬手摘下頭上烏紗,然后跪地伏身,重重地磕了個頭。
鎏金的宮殿一時靜透。
在場之人,無論心里如何想的,面上無不露出微微動容之色。
明德帝眸色幽幽地開口問道,“柳熙文,你知道朕有意將懷玉公主許給你嗎?”
“微臣知。”
“那你可知今日所,將與公主徹底無緣?”
“微臣亦知。”
“饒是丟掉寒窗數載考上的功名,丟掉已經得到的官位,你亦不改替秦氏討回公道之心?”
“不改。”
“不悔?”
“不悔。”
君臣間,一問一答。
答者,無一句遲疑。
最終,明德帝笑了起來,“好!風雪雖冷,熱血未涼,是我大晉的好兒郎——”
“允!”
柳熙文長長地磕首,聲音竟似哽咽,“謝主隆恩。”
末了,還是太子親手將他挽起,“狀元郎請起,外面風雪欲大,就由你親自去將秦姑娘宣到殿上來罷。”
“……謝殿下。”
狀元郎腳步踉蹌中夾雜著急促、欣喜地前去了,明德帝不曾阻止,便是默許。
此刻,群臣還跪著。
太子忽地輕笑了聲,像是沒瞧見似的,只跟明德帝說了一句,“父皇難道不好奇,是誰手眼通天調換了狀紙,這狀紙又去了哪里?”
金鑾殿角落里,一個小內侍微微白了臉,竟似身l要不自覺淺淺往后退。
卻見太子忽然抬起右手,雖是懶洋洋朝他一指,卻有凌厲優美的弧度落下,道:“拿下他!”
…
那小內侍欲咬舌自盡,被及時地卸掉了下巴。
他身上沒有搜出來被調換的狀紙,舌根也被自已咬斷了一半,未有證據,口不能,線索似乎就此斷掉。
宣見過秦施施后,明德帝眉眼間似有淡淡倦意,道:“此案就交給……”
墨目流光閃過,他緩緩說完,“太子審理。”
明德帝望著自已的這個兒子,心知他必定不會拒絕,卻仍舊問了一句,“太子可愿?”
李延璽垂眸,“兒臣遵旨。”
明德帝唇邊浮出絲縷的笑意,“好,朕命你徹查此案,一月為期,可能讓得到?”
“定不辱命。”
…
退朝后。
裴景瀾走在太子身側,忽然開口,“殿下可是要準備……動身去江南?”
李延璽華貴墨衣淺拂地面,聲音平靜地道:“秦施施以身飼虎,探聽得陸敬堯不止貪墨朝廷每年撥款修補上饒堤的官銀,以各種手段從民間斂財,還與江南道水匪有所勾連……”
“樁樁件件,都需肅清徹查,她趁陸敬堯醉酒時套出罪證所在,卻不敢輕易妄動,打草驚蛇,在我們離開金陵前才求上門來。”
“此案牽連甚廣,恐怕不止金陵,連江南總督都撇不清關系。還有那個咬舌自盡的小內侍,手都伸到京城里來了!”
說著,李延璽驀地停步,冷笑了聲,“父皇定下三月期限,便是知道,此案除了交予孤,恐怕無人敢查!孤要去,當然要去!”
裴景瀾也跟著停下,直視太子的眼睛,隱藏在溫潤的面具之下有一絲極亮的逼迫溢了出來,“殿下字字句句都是案子,就難道……沒有半點私心?”
“私心?”李延璽避開那樣的眼神,嗓音低下來,“景瀾,孤當然有……私心。”
裴景瀾閉了閉眼,心下痛苦,一時竟然不知該如何是好。
此次,陸家必然敗落。
抄家或許都是輕的。
驪珠,你是陸家兒媳,定然受及禍亂牽連。
似乎……也只有眼前人才能保得住你。
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