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立佛也還在為剛才看過的戲而激動,不過,他所受的感染不是分離的悲哀,而是愛的激情。“剛才拉警報的時候,”他說,“如果劇院整個崩潰了,我粉身碎骨了,也很感到幸福的!”
“啊?為什么?”
“因為……因為你和我在一起!”
“啊,不,奧立佛,不要說,我求你不要這樣說……”梁冰玉突然被驚呆了。
“為什么不?我是一個活著的人,有權利生活,有權利愛!”奧立佛的一雙黑眼睛迸射著熾烈的火焰,在他胸中積聚了三年的情感,一旦沖出了口,就再也收不住了,“冰玉,梁小姐,你知道嗎?我愛你!自從你第一天出現在我的面前,我就被你征服了,我只屬于你!從那一天起,我的生活才有了意義,有了歡樂,有了希望。在過去的二十多年里,為什么我對所有的金發碧眼的姑娘都不屑一顧?原來是命運讓我等著你,它把你從地球的東方送來了,不管是上帝還是真主的安排吧,這是天的意志!”
這個小伙子!他既有東方人的含蓄,也有西方人的袒露,現在,也許是維也納的鬼魂附了體,他的含蓄讓位于袒露,面對這個使他愛得發狂的姑娘,他置一切于不顧了,一口氣說出了這么一大串,也不管是在何時何地。夕陽的斜暉把他全身都染成了金黃色,像一團熊熊的火焰!一對老夫婦互相攙扶著從他們身旁蹣跚走過,含著微笑朝這邊看了一眼。雖然他們聽不懂中國話,但也完全可以理解這兩個年輕人之間發生了什么事,那老頭兒的目光仿佛在說:這小伙子太性急了點兒,唉,我們也有過這種時候!
奧立佛遮住了西邊的陽光,他高大的身軀投下一片長長的陰影,姣小的梁冰玉整個被埋在這陰影之中,她那淡青色的衣裙、白色的帽子、象牙色的肌膚,在天光的反射下,像一塊晶瑩的冰,突然而來的感情風暴的沖擊使她恐懼,使她冷得發抖,一雙驚慌的大眼睛望著奧立佛:“不,奧立佛,不……”
狂熱的奧立佛伸出那雙鐵鉗般強有力的手,搖晃著她的肩膀:“為什么不?為什么不?是‘亨特珠寶店’配不上‘奇珍齋’,還是我本人配不上你?”
“不,不……”
“那么,是因為我的血統嗎?你總不會有西方人的那種陳腐的偏見吧?他們看不起黑人和黃種人,也看不起歐亞混血的人,就因為這一點,我的同學曾經吃過我的拳頭!可是,你是中國人啊,和我母親一樣的中國人,我的身上也流著中國的血液,中國也是我的祖國!”
“奧立佛,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還有什么理由可以拒絕我呢?是因為這兒不是你的家嗎?不愿意當黃種的英國人,我們可以一起回到中國去!”
梁冰玉感到全身酥軟了,血流凝滯了,心臟麻木了,靈魂騰空了,仿佛自己變成了一片樹葉,毫無抵御能力地在空中飄蕩,只須一絲微風,就可能墜入深淵!奧立佛正向她伸展著雙臂,他那張漲紅的臉,輻射著炙人的男子漢的熱力;那雙黑寶石一樣的眼睛,燃燒著愛情之火。拒絕這樣一個為她獻出一切的男人,需要什么樣的力量?
“那么,你答應我了?”奧立佛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她,“我看得出來,你答應了,這是中國人表達愛情的方式:無就是默許!”狂喜使奧立佛臉上的肌肉都在抖動,他的雙臂緊緊地擁抱著軟綿綿的梁冰玉,向她垂下頭,送過熱血沸騰的嘴唇……
梁冰玉突然覺得這張逼過來的面孔就是楊琛!也是這樣燃燒的目光,也是這樣狂熱的語,使一個少女無力抵擋、無處躲避,在茫然的“無”中被他俘獲了!啊,他又來了,追到英國來了,這個“愛”的魔影!梁冰玉戰栗了,又一次滅頂之災向她降臨,要把她吞噬!“不!”她那柔弱的手臂奮力反抗,把面前的惡魔推開!
毫無戒備的奧立佛一個趔趄,險些跌倒,他踉蹌地站住腳跟,眼睛里迸射出無限的驚異和哀傷,“梁……梁……”
“啊,奧立佛!”梁冰玉無力地*在身邊的栗樹干上,猶如一只斷了線頹然墜落的風箏。被她推開的不是楊琛,而是奧立佛,無辜的、可憐的奧立佛!但這又怎么樣呢?梁冰玉那顆受過傷的心靈,已經把愛的門戶永遠封閉了,無論是誰,也難再把它敲開,“求求你,奧立佛,不要逼我!我們可以成為最好的朋友,但不可能成為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