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賈娘子雖然眩暈了片刻,卻知此時不是自己暈過去就能解決問題的時候。
她心亂如麻,腦子里轟隆隆直響,簡直像被戰車碾過,亂糟糟的,簡直不知道自己如何會到了如今這個地步。
最后她一咬牙,心道:事已至此,只能不要臉了!
賈娘子略略一想就睜開了眼睛,用力從背后那人懷中掙開,順手還撓了那人兩下,捂著臉便往正房堂屋奔去,閂上了門,無論外面的人如何喧嚷,她再也不肯出來了。
那個叫馬武的閑漢理了理衣服,大笑著與拿著火把來捉奸的幾個閑漢一起大踏步走了。
眾鄰舍見他們皆孔武有力,便不敢招惹,眼睜睜看著他們揚長而去。
賈娘子又在窗內敲著銅盆高聲罵了起來:“我是寡婦人家,又不曾給人戴綠帽子,你們看什么笑話?趕緊都給我滾,小心我夜里吊死在你家門前!”
眾鄰舍目瞪口呆看了這一幕活劇,簡直不知道該作何反應了。
小丫鬟楊枝早就醒了,一直在柴房內裝死不吭聲,此時就戰戰兢兢地舉著一個油燈從柴房內走了出來,見地上掉著一個釵子,分明是自家賈娘子的物件,就彎腰撿了起來,然后眨著眼睛看著眾鄰舍:“各位大伯大叔,都這么晚了,我要閂門了……”
眾鄰舍簡直是無話可說,便都散了。
楊枝閂上大門,又回柴房睡去了。
賈娘子在燈前哭了半日,又呆坐了半晌,終于想到了其中蹊蹺,她猛地撲到床上,從枕頭下拿出了那個錦繡鴛鴦春意香囊,雙手顫抖著從香囊里掏出了那個疊得整整齊齊的紙條,湊到燈前展開,卻現紙條上空無一字,只留下些淡淡的墨痕。
她頓時直覺天旋地轉,眼前一黑,差點倒了下去。
賈娘子記得很清楚的,紙條上寫的是“寄與嬌娘,置之酥胸;夜間子時,墻內相會”十六個字,字寫得很好看,落款是“趙青”啊!
為何那些字都沒了呢?
賈娘子已知自己上了當,中了別人的圈套,只是不知是誰給她下的套子。
她躺在床上苦思冥想,到了最后覺得孫慧雅嫌疑最大,可是孫慧雅整日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又怎能結識那些閑漢,給自己設下圈套?
此時子時已過,天上掛著一輪明晃晃的彎月,月光如水隔著梧桐樹的枝葉瀉了下來,在院中地上灑下斑駁的影子。
慧雅右手握著那把剔肉尖刀,沿著門樓的□□墻慢慢走到了門后,低聲喝問道“誰?”
外面靜了片刻,接著就聽到一個好聽的聲音道:“不是姑娘約我過來的么?”
聲音清泠泠的,似帶著玉器撞擊的余韻,好聽得很,卻是陌生的聲音。
慧雅當即大怒,揚聲道:“滾!再不滾,小心姑娘我剁了你!”
外面靜了一瞬,那人怕是沒想到門內姑娘如此彪悍,輕笑了一聲,腳步聲漸漸遠去了。
慧雅耳朵貼到門上,聽著腳步聲漸漸遠去,這才松了一口氣,轉身背脊抵在了門上,長長地吁了一口氣。
方才她雖然虛張聲勢,其實心里怕得很,背上早出了一身冷汗。
這時候李媽媽聽見外面動靜,披衣走了出來,低聲問道:“慧雅,怎么了?”
慧雅見是李媽媽,這才低聲道:“外面有閑人來撩撥,已經被我趕走了!”
李媽媽走到門樓下,現慧雅穿得單薄,忙道:“慧雅,快回屋吧,你穿得太單薄了,小心著涼!”
慧雅怕事情有反復,不敢去睡:“我再看一會兒,真沒事了再回去。”
李媽媽見說不動她,便道:“我去你房里給你拿件夾衣出來!”
說罷,她轉身過去了。
慧雅背靠著門有些難受,剛要扶著門站直,卻又聽到外面傳來了一陣整齊有序的腳步聲。
慧雅的心立即又提了起來,斂息屏氣握緊手里的尖刀轉身站到了門后,大腦卻在急地轉動著,思忖著到底如何處理:如果外面只有一個人,她可以自己對付;如果是一群人,那她就要跑回堂屋,閂上門扯開喉嚨大喊大叫,把左鄰右舍都叫起來了。
她家東鄰是孫大成家,自從孫大成死去,其妻尹桂香被打入死牢,如今是孫大成的弟弟孫二順一家幾口在那里居住。
西鄰也姓孫,正是張婆一家,三代同堂,人口極為繁盛,家里好幾個壯丁。
村里人都很熱心,如果一家遇事,四鄰都會守望幫助的。
這樣一想,慧雅沉著多了,靜聽著外面的動靜。
這時外面傳來縣里的弓手班頭蔡玉成刻意拉長的聲音“弓手巡夜——弓手巡夜——”
慧雅這才徹底放下心來,額頭抵在門上半日沒聲音。
李媽媽拿著慧雅的一件月白夾衣走了過來,披在了慧雅單薄的身上。
過了一會兒,慧雅才恢復了過來,微笑著把那把剔肉尖刀遞給了李媽媽:“媽媽,放回廚房吧!”
李媽媽目瞪口呆,接過刀沉吟了半晌方道:“慧雅,廚房最利的刀不是這把,是那把解肉刀。”
慧雅一本正經地點了點頭:“嗯,我知道了,下次拿那把刀。”
兩個人掌不住都笑了,笑聲中卻帶著心酸之意——兩個女人單獨過日子,是不好過啊!
她倆在月光中回了正房。
李媽媽怕慧雅害怕,就在慧雅房內的貴妃榻上睡下陪伴她。
已經是后半夜了,月光如水傾瀉了下來,照在慧雅家對面的簸箕柳叢中。簸箕柳叢中影影綽綽站著一個人,身材高大背脊挺直,靜靜站在那里,看著慧雅家緊閉著的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