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要說她在鋼城沒什么關系,周小玲來鋼城她不知道還情有可原。
現在?現在她是冶金廠宣傳科負責人,手里的眼線哪里沒有。
李學武帶著那么多人上山,早就有人在講這個了,作為那些人里唯一的一位女同志,周小玲自然更受關注。
實在是她長得足夠漂亮,再加上穿衣打扮不像是鋼城姑娘的風格,被有心人注意到自然很正常。
可明明知道周小玲來鋼城不是第一時間來見自己,王亞娟為啥裝不知道?
魯迅先生曾經說過,看透不說透,還是好朋友。
有些話說得太明白,她能得到什么?除了尷尬和老死不相往來別無其他,甚至會生一肚子氣,徒惹煩惱。
其實現在這樣挺好,如果連周小玲這樣的朋友都混沒了,她就真的成了孤家寡人,再沒有一個朋友了。
李學武不算朋友,他是壞蛋。
北方工業報記者劉紅梅寫他上山打獵,暗諷他沒有正事,實際上呢?
李學武去山上玩了這么一圈,就是對那篇報道的回應。
11月7日,紅星聯合工業報刊登了集團秘書長李學武率隊前往千山地區考察療養院選址事宜,還配了照片。
這篇報道就是由聯合工業報遼東分社操刀的,原稿是領導小組辦公室主任張兢寫的,王亞娟負責具體實施。
而北方工業報的那位劉紅梅記者真有韌勁,在醫院里足足躺了三天。
與再生能源處理廠的司機發生沖突,紅星鋼城工業區保衛處的干部過去了解了一下情況,是因為她還沒有出院,不方便協調此事,所以就擱置了。
劉紅梅也知道這是人家的地盤,她再怎么折騰也還是在人家手掌心里。
再一個,那個不要臉的處理廠廠長,竟然敢帶著攝影記者來拍照。
真是該死啊,這樣的照片一旦登報,到時候怎么寫她都能猜得到。
之所以在醫院里多住了兩天,就是怕東窗事發,出院就解釋不清楚了。
每天早晨她都會找聯合工業報看,很怕從上面看到自己的照片。
她也不是沒嘗試過給那人打電話,可醫院這種環境她不放心。
最終,她在病床上苦苦煎熬了三天,終于忍不住,還是來找李學武了。
能當記者的都是聰明人,她當然能從來給她做筆錄的保衛處干部口中聽出口風的不對來。
什么叫與司機之間的治安沖突啊?
她去處理廠調查,本質上是沖著紅星鋼城工業區的,也是沖著李學武的。
出了事不找李學武,難道還像個沒頭蒼蠅似的在外面亂轉,故意裝傻?
“您真的是在為療養院勘址嗎?”
李學武也是本著解決問題的思路,并沒有選擇在辦公室見她,是在招待所的餐廳包間里。
當然不是他一個人,男女之間共處一室有的時候真說不清楚。
就劉紅梅這幅長相,他不想吃這個虧。
而劉紅梅略到嘲諷的語氣是有點讓他不舒服了,可也在忍受范圍內。
畢竟只有當一個人理屈詞窮的時候才會張牙舞爪。
“當然,你以為我很閑嗎?”
李學武沒打算請她吃飯,連桌上擺著的茶水都是服務員送來的。
他看著對方,淡淡地講道:“紅星鋼鐵集團在遼東有五萬多名工人,每天我睜開眼睛的第一件事就是想這五萬張嘴該怎么吃飽飯,養家糊口。”
“呵呵――”劉紅梅輕笑了一聲,這笑聲說不清道不明的。
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淡淡地說道:“您應該給我機會讓我更充分了解您的,沒必要防備著我。”
“此話怎講?”李學武微微皺起眉頭問道:“我什么時候防備您了?”
“哦,那是我誤會了?”
劉亞梅看了看鄰座沉默不語的王亞娟,又看向李學武說道:“李秘書長心思縝密,做事真有一套啊。”
“如果你能公允地把這些話寫在文章里,我今天一定請您吃大餐。”
李學武直白地掃了她一眼,道:“可惜了,是您辜負了我們的好意。”
“我還得感謝您沒有將我從招待所趕出來唄?”劉紅梅倒沒在意李學武犀利的語,笑著說道:“看來您還是比較關注自己的形象,也很在意我們報社評論的。”
“還真不是,我沒看過您的那篇報道,是李主任跟我提了一嘴。”
李學武歪了歪腦袋,看著她說道:“你可能不知道,我看報紙的時間有限,幾乎都挑大報頭條新聞來看。”
“至于像您在文中提到的,有關于我的種種惡習,我都懶得解釋。”
他冷笑著講道:“沒將您趕出招待所,就是想請您多駐留幾天,怕再擔負某些能掛在報紙上的惡評。”
“真是惡評嗎?”劉紅梅手里捧著茶杯盯著他的眼睛問道:“比如說4號爐的問題,或者是處理廠的問題呢?”
“這得看您啊,幾天了,還沒查到真相嗎?”
李學武吊著眼睛看了她問道:“如果真有人阻礙你的調查,但請跟我直說,我現在就能辦。”
“李秘書長,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吧,沒必要這樣糾纏下去了。”
劉紅梅突然地攤牌,看著他講道:“您一定已經知道我來鋼城的目的。”
她特別注意李學武的眼神變化,可能看到的卻是古井無波的淡定。
這倒是愈加讓她覺得自己此行的目的已經被對方所掌握,索性攤牌了。
“說真的,我們報社真不差你們紅星廠的那份支持,可我們領導就是咽不下這口氣。”
她示意了一旁坐著的王亞娟講道:“就算您帶一個人來,我也敢說這句話,是你們集團李主任欺人太甚。”
李學武微微昂起頭,歪著腦袋看著她,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從我們報社成立至今,還沒有人說過我們是要飯的,他太囂張了。”
劉紅梅傲然地撇了撇嘴角,道:“就算你們廠要晉級集團了又能怎么著,還能脫離工業管理系統范疇嗎?”
“我來鋼城不是針對你李秘書長,更不是針對紅星鋼鐵集團。”
“劉記者,不用這么義憤填膺,大義凜然,公報私仇講得太隨便了。”
李學武突然打斷了她的話,淡然地講道:“有關于李主任涉及到貴報社的論我從未了解過,也沒聽說過。”
“我唯一知道的是您在上次簽約活動上的表現,這是我親眼所見。”
他語氣并不嚴肅,但講起話來不容人狡辯,很有威嚴。
“你說氣不過也好,說不在乎也罷,唯一跟我有關系的是您最近在貴報刊寫的那篇文章。”
李學武雙手交叉放在了桌子上,看著她強調道:“我只想問您一句,如此惡意編排,胡編亂造,您將北方工業報這份來之不易的刊號置于何物了?”
他聲音愈加的犀利,手指點著桌面質問道:“就因為不滿于集團領導的某些論,就因為一己私欲,便要公器私用?你把輿論監督四個字看成了什么?”
“我這么跟你說,你們這么干,早晚會透支報社的公信力,到時候損失最大的可不是紅星鋼鐵集團。”
說完這一句,他見劉紅梅臉色白了又紅,紅了又白,便放緩了語氣。
只是他要說的話都說完了,站起身最后強調道:“今天來見你,是想告訴你,不要為某些人的許諾所蠱惑,更不要做臟了那份報紙的錯誤舉動。”
他指了指自己的眼睛,道:“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臟了的報紙再難擦干凈了。”
王亞娟起身,看著李學武傲然地出了包間,扭頭看了看坐在那變顏變色,沉默不語的劉紅梅,想說什么卻沒說。
這個時候說什么都是畫蛇添足,該表達的態度李學武已經講清楚了。
什么特么咽不下這口氣,咽不下你死去啊,找老李單挑好不好,背后捅刀子還捅出優越感和自豪感了?
再者,這劉紅梅來鋼城,可不單純如她所說,不針對誰。
開玩笑呢?
現在王亞娟都知道了,是集團有人在搞鬼,想要玩禍水東引這一套。
李學武做事是比較犀利的,沒伸手打回去已經是隱忍了。
到底是不一樣,他也算牧守一方,在鋼城的任何舉動都有可能被放大,在集團內部引起風浪,這是他不愿意看到的。
李學武來遼東工作的時候有人阻撓,他想回去的時候依舊有人阻撓,
只因為來的時候他的影響力是1,回去的時候影響力是1000。
遼東工業建設的好不好,不是宣傳科吹出來的,是實打實做出來的。
現在老李想讓他回去,某些人卻不想讓他回去,這矛盾不就出來了嘛。
原因是什么?
是時間到了,集團現有的幾個領導,其中一部分是68年來的,更早卻是是66年來的,到今年就是第三年了。
三年一小關,五年一大關,關關難過關關過,過關之后是坦途啊。
今年年底之前是不會動的,但明年呢?上面已經敲定明年年初就能實現集團化,接下來就是班子調整了。
老李現在有絕對的話語權,可也擋不住上面換人摻沙子。
李學武當然不夠資格外調,可實現集團化的階段,他還能更進一步。
那些人倒不是怕他進步,而是怕他回到京城影響了大局。
在京城的時候李懷德會防備他,可在鋼城,李懷德只會需要他。
紅星鋼鐵集團說再多的經濟發展也掩蓋不了其本身作為重工業系統重要一員的屬性。
集團是以重工業為基礎,向上下游延伸,跨界拓展業務,不是輕改重。
工業企業是集團的根本,而掌握著集團在遼東所有工業企業管理權的李學武在集團內部就是個逆天的存在。
你看董文學從鋼城回去,在班子內部排名直接上升了兩個名次。
李學武再回集團,一定比董文學躥的更猛,更高。
為什么?因為高。
董文學來鋼城的時候是什么身份和級別,李學武來鋼城可是秘書長。
董文學當初只管了冶金廠,監管和組織其他工業的發展與經營。
到李學武這呢?他是集團在遼東工業領導小組的組長,一九鼎的那種。
說直白一點,有些人怕了,知道老李有意選定李學武作為接班人,李學武在遼東歷練完全,回去一定是前三的存在。
李學武缺什么?
資歷和成績都不缺了,就缺少工業管理的經驗,這當一把的標準條件。
老李虧就虧在了這個地方,至今都沒有完全拿到集團業務的全部管理權。
有人說老李選擇李學武作為接班人,會與董文學的上升之路沖突。
其實不然,走到今天這個地步,在紅星鋼鐵集團董文學算是走到頭了。
首先在鋼城的三年時間里,上面沒有看到他總覽全局的大局觀和能力。
其次,董文學缺少雷厲風行的人格魅力,群眾基礎薄弱。
最后,董文學沒能得到李懷德的支持,更缺少有力的盟友。
李學武不一樣,年齡差讓李懷德十分的放心,能力出眾更能挑大梁。
更重要的是,李學武懂他。
董文學下一步絕對不會是集團,現在的工作都是在為跳出集團做準備。
其實職場之中,到了董文學和李懷德這一步,基本上是能看得清自己接下來的發展路線,也能提前做布局的。
如果連這一點都看不清,甚至沒有準備,那也走不到今天啊。
有人說進步全靠運氣,其實不然,進步這件事是個技術活。
現在的局面是李學武在遼東擺平了一切,只要把握好節奏,按照既定的目標和程序發展,成績絕對不會差。
接下來就如李懷德要求的那樣,也是某些人擔憂的那樣,工作重心要逐步向集團調整,重新站在集團的舞臺上。
而李學武遲遲沒有走出這一步的主要原因是,他還在等驚雷的那一刻。
現在可是有人將把柄主動送來了遼東,遞到了他的手里。
――
“滑動車門的技術難題解決了?”
李學武伸手拉開了“陳浩南的移動辦公室”房門,向里面看了看。
沒錯,11月13日,李學武帶隊到鋼汽調研,基于宏運基礎技術打造的海獅客車下線,實現了日產35臺的好成績。
有人說了日產35臺還算好成績?
這得分怎么說,畢竟這條客車生產線上不只有海獅一個車型,還有宏運7座、9座、12座等等。
鴻途客車和宏海客車不在流水線生產范圍內,也沒辦法上流水線。
鋼汽主管技術生產工作的副廠長王志笑著介紹道:“要不是學人家的技術,我們還真搞不定這簡單的平滑門。”
“看似簡單,實則很難啊。”
李學武伸手拉了拉較為輕便的車門子說道:“要是有緩沖鎖就更好了。”
“您得說電動車門更好。”
鄺玉生站在一旁玩笑道:“得給他們樹立更遠大的目標,否則要懈怠了。”
“誰說我們會懈怠――”
鋼汽廠長呂源深看向他笑罵道:“要懈怠也是軋鋼廠懈怠了,我們廠朝氣蓬勃呢。”
“呵呵呵――”今天來調研的干部們見兩人斗嘴,紛紛笑出了聲。
李學武也是笑著,腳踩著踏步上了車,切實感受了一把客車的乘坐體驗。
說真的,這個年代座椅技術真是卡在了脖子上,海綿是唯一的緩沖層了。
再高級一點的汽車,充其量在海綿的下面疊加一層彈簧網。
高鐵都坐過吧,剛鋪開網絡的時候車上的硬座并不硬,其實挺舒服的。
后來呢?硬座真硬。
你要說跟綠皮火車相比呢?
都一個揍性,因為乘坐的人多了,再有彈性恢復也白扯,早就壓實了。
這個年代的汽車座椅也一樣,時間久了屁股下面像是坐了塊石頭似的。
不過再怎么挑剔,這臺車也是國內第一款具備載貨和載人功能的中型客車。
宏運只能算小型,宏運12座只比海獅少了一個座椅,但空間大小不一樣。
即便是拓展到了12座,它也是宏運,13座的海獅還有個名字叫宏觀。
鋼汽生產的汽車,凡是備案出口的,都會擁有兩套名字。
一套是供應國內,一套是供應國外,名字不同,內部設置也不同。
倒不是說內部構造和配置不同,而是有的國家用左舵,有的國家用右舵。
這玩意兒就有點奇葩,世界第一個發明汽車的人就應該敲死了汽車到底應該是左舵還是右舵。
這就像發明豆腐腦的人應該從最開始就強調吃咸鹵還是甜鹵一樣。
“這臺車有其他版本嗎?”
鄺玉生從另一邊坐了上來,對下面的呂源深問道:“比如更好的配置。”
“沒有,這臺車不需要。”
呂源深看著每次都要跟在李學武屁股后頭狐假虎威想要當領導的鄺玉生,心里撇嘴,嘴上不能影響了團結。
他主動介紹道:“想要更好的配置,可以選擇鴻運,或者宏運9座改造,沒必要在宏觀上下工夫。”
“這臺車就是中大型客車的補充。”李學武跳下車講道:“以后通勤方便了,先給遼東各工業企業配十臺,省的老吵吵坐不下。”
“給我們一臺吧。”跟著來的王亞娟也相中這臺車了,笑著說道:“改造一下,這就是標準的新聞采訪車了。”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