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詐道,當下都不作聲。
丘處機呵呵笑道:“江南七俠真是要強得緊。這樣吧,朱二哥陪著我喝干了缸中之酒,
只要不分勝敗,貧道就算輸了,好不好?”這時銅缸中還剩下小半缸酒,無慮數十大碗,只
怕要廟里兩個彌勒佛的大肚子,才分裝得下。但朱聰毫不在意,笑道:“兄弟酒量雖然不
行,但當年南游,卻也曾勝過幾樣厲害家伙,干啊!”他右手揮舞破扇,左手大袖飄揚,一
面說,一面喝酒。丘處機跟著他一碗一碗的喝下去,問道:“甚么厲害家伙?”朱聰道:
“兄弟有一次到天竺國,天竺王子拉了一頭水牛出來,和我斗飲烈酒,結果居然不分勝
敗。”丘處機知他是說笑話罵人,“呸”了一聲,但見他指手劃腳,胡亂語,把酒一碗一
碗的灌下肚去,手足之上又無酒水滲出,顯然不是以內功逼發,但見他腹部隆起了一大塊,
難道他肚子真能伸縮自如,頗感奇怪,又聽他道:“兄弟前年到暹羅國,哈,這一次更加不
得了。暹羅國王牽了一頭大白象和我斗酒,這蠢家伙喝了七缸,你道我喝了幾缸?”丘處機
明知他是說笑,但見他神態生動,說得酣暢淋漓,不由得隨口問了一句:“幾缸?”朱聰神
色突轉嚴重,壓低了聲音,正色道:“九缸!”忽然間又放大了聲音道:“快喝,快喝!”
但見他手舞足蹈,似醉非醉,如瘋非瘋,便在片刻之間,與丘處機兩人把銅缸中的酒喝到了
底。韓寶駒等從來不知他竟有偌大酒量,無不驚喜交集。
丘處機大拇指一翹,說道:“朱兄真是一位奇人,貧道拜服!”朱聰笑道:“道長喝酒
用的是內功,兄弟用的卻是外功,乃體外之功。你請看吧!”說著哈哈大笑,忽地倒翻一個
筋斗,手里已提著一只木桶,隨手一晃,酒香撲鼻,桶里裝的竟是半桶美酒。這許多人個個
武功高強,除柯鎮惡外,無不眼光銳利,但竟沒瞧清楚這水桶是從哪里來的,再看朱聰的肚
子時,卻已扁平如常,顯然這木桶本來是藏在他大袍子的底下,江南七俠縱聲大笑,丘處機
不禁變色。
要知朱聰最善于雞鳴狗盜、穿窬行竊之技,是以綽號叫做“妙手書生”。他這袍內藏桶
之術,一直流傳至今。魔術家表演之時,空身走出臺來,一個筋斗,手中多了一缸金魚,再
一個筋斗,臺上又多了一碗清水,可以變到滿臺數十碗水,每一碗水中都有一尾金魚游動,
令觀眾個個看得目瞪口呆,嘆為觀止,即是師法這門妙術。朱聰第二次摔落樓下,便是將一
只木桶藏入了袍底,喝酒時胡亂語,揮手揚扇,旨在引開丘處機的目光。魔術家變戲法之
時,在千百對眼睛的睽睽注視之下,尚且不讓人瞧出破綻,那時丘處機絲毫沒防到他會使這
般手法,竟未看出他使用妙技,將一大碗一大碗的酒都倒入了蒙在袍內的木桶之中。
丘處機道:“哼,你這個怎么算是喝酒?”朱聰笑道:“你難道算是喝酒了?我的酒喝
在桶內,你的酒喝在地下,那又有甚么分別?”他一面說,一面踱來踱去,忽然一不小心踏
在丘處機足旁的酒漬之中,一滑之下,向丘處機身上跌去。丘處機隨手扶了他一把。朱聰向
后一躍,踱了一個圈子,叫道:“好詩,好詩!自古中秋月最明,涼風屆候夜彌
清。一天氣象沉銀漢,四海魚龍躍水精”拖長了聲音,朗聲念誦起來。丘處機
一怔:“這是我去年中秋寫的一首未成律詩,放在身邊,擬待續成下面四句,從未給別人看
過,他怎么知道?”伸手往懷里一摸,寫著這半首詩的那張紙箋果真已不知去向。朱聰笑吟
吟的攤開詩箋,放在桌上,笑道:“想不到道長武功蓋世,文才也如此雋妙,佩服佩服。”
原來他剛才故意一滑一跌,已施展妙手空空之技,把丘處機衣袋內的這張紙條偷了出來。丘
處機尋思:“適才他伸手到我懷里,我竟是絲毫不覺,倘若他不是盜我詩箋,而是用匕首戳
上一刀,此刻我哪里還有命在?顯然是他手下留情了。”念及此,心意登平,說道:“朱
二俠既陪著貧道一起干光了這一缸酒,貧道自當而有信,甘拜下風。今日醉仙樓之會,是
丘處機栽在江南七俠手下了。”江南七怪齊聲笑道:“不敢,不敢。這些玩意兒是當不得真
的。”朱聰又道:“道長內功深湛,我們萬萬不及。”丘處機道:“貧道雖然認輸,但兩個
朋友所遺下的寡婦卻不能不救。”舉手行禮,托起銅缸,說道:“貧道這就去法華寺要
人。”柯鎮惡怒道:“你既已認輸,怎地又跟焦木大師糾纏不清?”丘處機道:“扶危解
困,跟輸贏可不相干。柯大俠,若是你朋友不幸遭難,遺孀受人欺辱,你救是不救?”說到
這里,突然變色,叫道:“好家伙,還約了人啦,就是千軍萬馬,你道爺便豁出了性命不
要,也不能就此罷手。”張阿生道:“就是咱們七兄弟,還用得著約甚么人?”柯鎮惡卻也
早聽到有數十人奔向酒樓而來,還聽到他們兵刃弓箭互相碰撞之聲,當即站起,喝道:“大
家退開,抄家伙!”張阿生等搶起兵器,只聽得樓梯上腳步聲響,數十人搶上樓來。
眾人回頭看時,見數十人都是穿著金兵裝束的勁卒。丘處機本來敬重江南七怪的為人,
只道他們被焦木和尚一時欺蒙,是以說話行事始終留了余地,這時忽見大批金兵上來,心頭
怒極,大叫:“焦木和尚,江南七怪,你們居然去搬金寇,還有臉而自居甚么俠義道?”韓
寶駒怒道:“誰搬金兵來著?”那些金兵正是完顏洪烈的侍從。他們見王爺出外良久不歸,
大家不放心,一路尋來,聽說醉仙樓上有人兇殺惡斗,生怕王爺遇險,是以急急趕到。
丘處機哼了一聲,道:“好啊,好啊!貧道恕不奉陪了!這件事咱們可沒了沒完。”手
托銅缸,大踏步走向梯口。柯鎮惡站起身來,叫道:“丘道長,您可別誤會!”丘處機邊走
邊道:“我誤會?你們是英雄好漢,干么要約金兵來助拳?”柯鎮惡道:“我們可沒有
約。”丘處機道:“我又不是瞎子!”柯鎮惡眼睛盲了,生平最忌別人譏諷他這缺陷,鐵杖
一擺,搶上前去,喝道:“瞎子便怎樣?”丘處機更不打話,左手一抬,拍的一掌,打在一
名金兵的頂門上。那兵哼也沒哼一聲,登時腦漿迸裂而死。丘處機道:“這便是榜樣!”袍
袖一拂,徑自下樓。眾金兵見打死了同伴,一陣大亂,早有數人挺矛向丘處機后心擲下。他
頭也不回,就似背后生著眼睛,伸手一一撥落。眾金兵正要沖下,完顏洪烈疾忙喝住,轉身
對柯鎮惡道:“這惡道無法無天,各位請過來共飲一杯,商議對付之策如何?”柯鎮惡聽得
他呼喝金兵之聲,知他是金兵頭腦,喝道:“***,滾開!”完顏洪烈一愕。韓寶駒道:
“咱大哥叫你滾開!”右肩一聳,正撞在他左胯之上。完顏洪烈一個踉蹌,退開數步。江南
七怪和焦木和尚一擁下樓。
朱聰走在最后,經過完顏洪烈身旁時,伸扇又在他肩頭一拍,笑道:“你拐帶的女子賣
掉了嗎?賣給我怎樣?哈哈,哈哈!”說著急步下樓。朱聰先前雖不知完顏洪烈的來歷,但
在客店之中看到他對待包惜弱的模樣,已知他二人不是夫婦,又聽他自夸豪富,便盜了他金
銀,小作懲戒。此則既知他是金兵頭腦,不取他的金銀,哪里還有天理?
完顏洪烈伸手往懷里一摸,帶出來的幾錠金銀果然又都不翼而飛。他想這些人個個武功
驚人,請那矮胖子去做馬術教頭之事那也免開尊口了,若再給他們發見包氏娘子竟在自己這
里,更是天大禍事,幸得此刻丘處機與七怪誤會未釋,再不快走,連命也得送在這里。當下
趕回客店,帶同包惜弱連夜向北,回金國的都城燕京而去。
原來那日丘處機殺了漢奸王道乾,在牛家村結識郭嘯天,楊鐵心兩人,又將前來追捕的
金兵和衙役殺得一個不剩,心下暢快,到得杭州后,連日在湖上賞玩風景。西湖之北的葛
嶺,乃晉時葛洪煉丹之處,為道家勝地。丘處機上午到處漫游,下午便在葛嶺道觀中修練內
功,研讀道藏。這日走過清河坊前,忽見數十名官兵在街上狼狽經過,甩盔曳甲,折弓斷
槍,顯見是吃了敗仗逃回來的。他心下奇怪,暗想:“此時并沒和金國開仗,又沒聽說左近
有盜賊作亂,不知官兵是在哪里吃了這虧?”詢問街上百姓,眾人也都茫然不知。他好奇心
起,遠遠跟隨,見眾官兵進了威果第六指揮所的營房。
到了夜間,他悄悄摸進指揮所內,抓了一名官兵出來,拖到旁邊小巷中喝問。那官兵正
睡得胡里胡涂,突然利刃加頸,哪敢有絲毫隱瞞,當即把牛家村捉拿郭、楊二人的事照實說
了。丘處機不迭聲的叫苦,只聽那兵士說,郭嘯天已當場格斃,楊鐵心身受重傷,不知下
落,多半也是不活的了;又說郭楊二人的妻子倒是活捉了來,可是走到半路,不知如何,竟
有一彪人馬沖將出來,胡里胡涂的打了一場,官兵卻吃了老大的虧。丘處機只聽得悲憤無
已,但想那小兵奉命差遣,實是身不由己,當下也不拿他出氣,只問:“你們上官是誰?”
那小官道:“指揮大人他他姓段官名官名叫作天德”丘處機放了小兵,摸
到指揮所內去找那段天德,卻是遍尋不獲。次日一早,指揮所前的竿子上高高掛出一顆首
級。號令示眾。丘處機一看,赫然便是新交朋友郭嘯天的頭顱,心中又是難過,又是氣惱,
心道:“丘處機啊丘處機,這兩位朋友是忠義之后,好意請你飲酒,你卻累得他們家破人
亡。你若不替他們報仇雪恨,還稱得上是什么男子漢大丈夫?”想到憤恨之處,反手一掌,
只把指揮所前的旗桿石打得石屑紛飛。好容易守到半夜,他爬上長竿,把郭嘯天的首級取了
下來,奔到西湖邊上,挖了一坑,把首級埋了,拜了幾拜,不禁灑下淚來,默默祝禱:“貧
道當日答允傳授兩位后裔的武藝,貧道生平出必踐,如不將你們的后人調教為英雄人物,
他日黃泉之下,再無面目和兩位相見。”心下盤算,首先要找到那段天德,殺了他為郭楊兩
人報仇,然后去救出兩人的妻子,安頓于妥善之所,天可憐見生下兩個遺腹子來,好給兩位
好漢留下后代。他接連兩晚暗闖威果第六指揮所,卻都未能找到指揮使段天德。想是此人貪
圖安逸、不守軍紀,不宿在營房之中與士卒同甘同苦。第三日辰牌時分,他徑到指揮所轅門
之外,大聲喝道:“段天德在哪里,快給我滾出來!”
段天德為了郭嘯天的首級被竊,正在營房中審訊郭嘯天的妻子李萍,要她招認丈夫有什
么大膽不法的朋友,忽聽得營外鬧成一片,探頭從窗口向外張望,只見一個長大道士威風凜
凜的手提兩名軍士,橫掃直劈,只打得眾兵丁叫苦連天。軍佐一疊連聲的喝叫:“放箭!”
倉卒之際,眾官兵有的找到了弓,尋不著箭,有的拿到箭,卻又不知弓在何處。段天德大
怒,提起腰刀,直搶出去,喝道:“造反了么?”揮刀往丘處機腰里橫掃過去。丘處機見是
一名軍官,將手中軍士一拋,不閃不架,左手一探,已搶前抓住了他手腕,喝道:“段天德
那狗賊在哪里?”
段天德手上劇痛,全身酸麻,忙道:“道爺要找段大人么?他他在西湖船里飲酒,
也不知今天回不回來。”丘處機信以為真,松開了手。段天德向兩名軍士道:“你們快帶領
這位道爺,到湖邊找段指揮去。”兩名軍士尚未領悟,段天德喝道:“快去,快去,莫惹道
爺生氣。”兩名軍士這才會意,轉身走出。丘處機跟了出去。段天德哪里還敢停留,忙帶了
幾名軍士,押了李萍,急奔雄節第八指揮所來。那指揮使和他是酒肉至交,一聽之下,正要
點兵去擒殺惡道,突然營外喧聲大起,報稱一個道士打了進來,想必帶路的軍士受逼不過,
將段天德的常到之處說了出來。段天德是驚弓之鳥,也不多說,帶了隨從與李萍便走,這次
是去投城外全捷第二指揮所。那指揮所地處偏僻,丘處機一時找他不到。段天德驚魂稍定,
想起那道人在千百軍士中橫沖直撞的威勢,真是不寒而栗。這時手腕上又開始劇痛,越腫越
高,找了個軍營中的跌打醫生來一瞧,腕骨竟是給捏斷了兩根。上了夾板敷藥之后,當晚不
敢回家,便住在全捷第二指揮所內。睡到半夜,營外喧擾起來,說是守崗的軍士忽然不見
了。段天德驚跳起來,心知那軍士定是被道士擄了去逼問,自己不論躲往何處軍營,他總能
找上門來,打是打不過,躲又躲不開,那可如何是好?這道士已跟自己朝過了相,只沖著自
己一人而來,軍營中官兵雖多,卻未必能保護周全。正自惶急,突然想起伯父在云棲寺出
家,他武功了得,不如投奔他去;又想那道士找自己為難,定與郭嘯天一案有關,如把李萍
帶在身邊,危急時以她為要挾,那惡道便不敢貿然動手,當下逼迫李萍換上軍士裝束,拉著
她從營房后門溜了出去,黑夜中七高八低的往云棲寺來。
他伯父出家已久,法名枯木,是云棲寺的住持,以前本是個軍官,武功出自浙閩交界處
仙霞派的嫡傳,屬于少林派的旁支。他素來不齒段天德為人,不與交往,這時見他夤夜狼狽
逃來,自是十分詫異,當下冷冷的問道:“你來干甚么?”段天德知道伯父一向痛恨金兵,
要是說了實情,自己如何會同金兵去捕殺郭楊二人,只怕伯父立時便殺了自己,因此在路上
早已想妥了一套說辭,眼見伯父神色不善,忙跪下磕頭,連稱:“侄兒給人欺侮了,求伯父
作主。”枯木道:“你在營里當官,不去欺侮別人,人家已謝天謝地啦,又有誰敢欺侮你
啦?”段天德滿面慚容,說道:“侄兒不爭氣,給一個惡道趕得東奔西逃,無路可走。求伯
父瞧在我過世的爹爹面上,救侄兒一命。”枯木聽他說得可憐,問道:“那道人追你干什
么?”段天德知道越是將自己說得不堪,越是易于取信,當下連稱:“侄兒該死,該死。前
日侄兒和幾個朋友,到清冷橋西的瓦子去玩耍”枯木鼻中哼了一聲,臉色登時大為不
愉。原來宋朝的妓院稱為“瓦舍”,或稱“瓦子”,取其“來時瓦合,去時瓦解”之義,意
思是說易聚易散。
段天德又道:“侄兒有個素日相好的粉頭,這天正在唱曲子陪侄兒飲酒,忽然有個道人
進來,說聽她曲子唱得好,定要叫她過去相陪”枯木怫然不悅,道:“胡說!出家人又
怎會到這種下流地方去?”段天德道:“是啊,侄兒當下就出嘲諷,命他出去。那道人兇
惡得緊,反罵侄兒指日就要身首異處,卻在這里胡鬧。”枯木道:“甚么身首異處?”段天
德道:“他說金兵不日渡江南下,要將咱們大宋官兵殺得干干凈凈。”枯木勃然怒道:“他
如此說來?”段天德道:“是。也是侄兒脾氣不好,跟他爭吵,說道金兵若是渡江,我們拚
命死戰,也未必便輸了。”這句話好生迎合枯木的心意,只聽得他連連點頭,覺得這個侄兒
自從出得娘胎,惟有這句話最像人話。段天德見他點頭,心下暗喜,說道:“兩人說到后
來,便打將起來,侄兒卻不是這惡道的敵手。他一路追趕,侄兒無處逃避,只得來向伯父求
救。”枯木道:“我是出家人,不來理會你們這般爭風吃醋的丑事。”段天德哀求道:“只
求伯父救我一命,以后決不敢了。”枯木想起兄弟昔日之情,又惱那道人出無狀,便道:
“好,你就在寺里客舍住幾日避他一避。可不許胡鬧。”段天德連連答應。枯木嘆道:“一
個做軍官的,卻如此無用。當真金兵渡江來攻,那如何得了?唉,想當年,我”李萍受
了段天德的挾制威嚇,在一旁耳聽得他肆意撒謊,卻不敢出一句聲。這天下午申牌時分,知
客僧奔進來向枯木稟報:“外面有個道人,大叫大嚷的好不兇惡,口口聲聲要段段長官
出去。”枯木把段天德叫來。段天德驚道:“是他,正是他。”枯木道:“這道人如此兇
狠,他是哪一門哪一派的?”段天德道:“不知是哪里來的野道士,也不見武功有甚么了不
得,只不過膂力大些,侄兒無用,因此抵敵不住。”枯木道:“好,我去會會。”當下來到
大殿。丘處機正要闖進內殿,監寺拚命攔阻,卻攔不住。枯木走上前去,在丘處機臂上輕輕
一推,潛用內力,想把他推出殿去,哪知這一推猶如碰在棉花堆里,心知不妙,正想收力,
已經來不及了,身不由主的直跌出去,蓬的一聲,背心撞在供桌之上,喀喇喇幾聲響,供桌
被撞塌了半邊,桌上香爐、燭臺紛紛落地。枯木大驚,心想:“這道人的武功高明之極,豈
只膂力大些而已?”當下雙手合十,打個問訊,道:“道長光臨敝寺,有何見教?”丘處機
道:“我是來找一個姓段的惡賊。”枯木自知決不是他的敵手,說道:“出家人慈悲為懷,
道長何必跟俗人一般見識?”丘處機不理,大踏步走向殿內。這時段天德早已押著李萍在密
室里躲了起來。云棲寺香火極盛,其時正是春天進香的季節,四方來的善男信女絡繹不絕。
丘處機不便強搜,冷笑數聲,退了出去。段天德從隱藏之處出來。枯木怒道:“甚么野道士
了?如不是他手下容情,我一條老命早已不在了。”段天德道:“這惡道只怕是金人派來的
細作,否則怎么定要跟咱們大宋軍官為難?”知客僧回來稟報,說那道人已經走了。枯木
道:“他說些甚么?”知客僧道:“他說本寺若不交出那個那個段長官,他決不罷
休。”枯木向段天德怒視一眼,說道:“你說話不盡不實,我也難以深究。只是這道人武功
實在太強,你若落入他手,性命終究難保。”沉吟半晌,道:“你在這里不能耽了。我師弟
焦木禪師功力遠勝于我,只有他或能敵得住這道人,你到他那里去避一避吧。”段天德哪里
敢說半個不字,討了書信,連夜雇船往嘉興來,投奔法華寺住持焦木大師。
焦木怎知他攜帶的隨從竟是個女子,既有師兄書信,便收留了。豈知丘處機查知蹤跡,
跟著追來,在后園中竟見到了李萍,待得沖進后園查察時,段天德已將李萍拉入了地窖。丘
處機還道包惜弱也給藏在寺內,定要焦木交出人來。他是親眼所見,不管焦木如何解說,他
總是不信。兩人越說越僵,丘處機一顯武功,焦木自知不是敵手,他與江南七怪素來交好,
便約丘處機在醉仙樓上見面。丘處機那口大銅缸,便是從法華寺里拿來的。待得在醉仙樓頭
撞到金兵,丘處機誤會更深。焦木于此中實情,所知自是十分有限,與江南七怪出得酒樓,
同到法華寺后,說了師兄枯木禪師薦人前來之事,又道:“素聞全真七子武功了得,均已得
了當年重陽真人的真傳,其中長春子尤為杰出,果然名不虛傳。這人雖然魯莽了些,但看來
也不是無理取鬧之人,與老衲無怨無仇,中間定有重大誤會。”全金發道:“還是把令師兄
薦來的那兩人請來,仔細問問。”焦木道:“不錯,我也沒好好盤問過他們。”正要差人去
請段天德,柯鎮惡道:“那丘處機性子好不暴躁,一上來便聲勢洶洶,渾沒把咱們江南武林
人物瞧在眼里。他全真派在北方稱雄,到南方來也想這般橫行霸道,那可不成。這誤會要是
解說不了,不得不憑武功決勝,咱們一對一的跟他動手,誰也抵擋不住。他是善者不來,來
者不善”朱聰道:“咱們跟他來個一擁齊上!”韓寶駒道:“八人打他一個?未免不是
好漢。”全金發道:“咱們又不是要傷他性命,只不過叫他平心靜氣的聽焦木大師說個清
楚。”韓小瑩道:“江湖上傳出去,說焦木大師和江南七怪以多欺少,豈不是壞了咱們名
頭?”八人議論未決,忽聽得大殿上震天價一聲巨響,似是兩口巨鐘互相撞擊,眾人耳中嗡
嗡嗡的好一陣不絕。柯鎮惡一躍而起,叫道:“來啦!”八人奔至大殿,又聽得一聲巨響,
還夾著金鐵破碎之聲。只見丘處機托著銅缸,正在敲撞大殿上懸著的那口鐵鐘,數擊之下,
銅缸已出現了裂口。那道人胡須戟張,圓睜雙眼,怒不可抑。江南七怪不知丘處機本來也非
如此一味蠻不講理之人,只因他連日追尋段天德不得,怒火與日俱增,更將平素憎恨金兵之
情,盡皆加在一起。七怪卻道他恃藝欺人,決意和他大拚一場。全真七子威名越盛,七怪越
是不肯忍讓,倘若丘處機只是個無名之輩,反而易于分說了。韓寶駒叫道:“七妹,咱兄妹
先上。”他是韓小瑩的堂兄,性子最急,刷的一聲,腰間一條金龍鞭已握在手中,一招“風
卷云殘”,疾往丘處機托著銅缸的右手手腕上卷去。韓小瑩也抽出長劍,徑往丘處機后心刺
到。丘處機前后受敵,右手回轉,當的一聲,金龍鞭打在銅缸之上,同時身子略側,已讓過
了后心來劍。古時吳越成仇,越王勾踐臥薪嘗膽,相圖吳國。可是吳王手下有個大將伍子
胥,秉承孫武遺教,訓練的士卒精銳異常。勾踐眼見兵卒武藝不及敵國,悶悶不樂。有一日
越國忽然來了個美貌少女,劍術精妙無比。勾踐大喜,請她教導越兵劍法,終于以此滅了吳
國。嘉興是當年吳越交界之處,兩國用兵,向來以此為戰場,這套越女劍法就在此處流傳下
來。只是越國處*女當日教給兵卒的劍法旨在上陣決勝,是以斬將刺馬頗為有用,但以之與江
湖上武術名家相斗,就嫌不夠輕靈翔動。到得唐朝末葉,嘉興出了一位劍術名家,依據古劍
法要旨而再加創新,于鋒銳之中另蘊復雜變化。韓小瑩從師父處學得了這路劍法,雖然造詣
未精,但劍招卻已頗為不凡,她的外號“越女劍”便由劍法之名而得。
數招一過,丘處機看出她劍法奧妙,當下以快打快。她劍法快,丘處機出手更快,右手
以銅缸擋住韓寶駒的金龍鞭,左掌著著搶快,硬打硬拿,要強行奪取韓小瑩手中長劍。片刻
之間,韓小瑩倏遇險招,被逼得退到了佛像之旁。南山樵子南希仁和笑彌陀張阿生一個手持
純鋼扁擔,一個挺起屠牛的尖刀,上前夾攻。南希仁一語不發,一根扁擔使得虎虎生風。張
阿生卻是吼叫連連,滿口江南的市井俚語,丘處機既不懂他說些甚么,便跟他來個充耳不
聞。酣戰中丘處機突飛左掌,往張阿生面門劈到。張阿生后仰相避,哪知他這一招乃是虛
招,右足突然飛出,張阿生手腕一疼,尖刀脫手飛出,他拳術上造詣遠勝兵刃,尖刀脫手,
竟是毫不在意,左腿略挫,右掌虛晃,呼的一聲,左拳猛擊而出,勁雄勢急。丘處機贊道:
“好!”側身避開,連叫:“可惜!可惜!”張阿生問道:“可惜甚么?”丘處機道:“可
惜你一身好功夫,卻是自甘墮落,既與惡僧為伍,又去作金兵的走狗。”張阿生大怒,喝
道:“蠻不講理的賊道士,你才作金兵走狗!”呼呼呼連擊三拳。丘處機身子一縮,銅缸斜
轉,當當兩聲,張阿生接連兩拳竟都打在缸上。朱聰見己方四人聯手,兀自處于下風,向全
金發一招手,二人從兩側攻了上去。全金發用的是一桿大鐵秤,秤桿使的是桿棒路子,秤鉤
飛出去可以鉤人,猶如飛抓,秤錘則是一個鏈子錘,是以一件兵器卻有三般用途。朱聰擅于
點穴之術,破油紙扇的扇骨乃是鋼鑄,將扇子當作了點穴撅,在各人兵器飛舞中找尋對方的
穴道。
丘處機的銅缸回旋轉側,宛如一個巨大的盾牌,擋在身前,各人的兵器哪里攻得進去?
他左手擒拿劈打,卻又乘隙反襲。那沉重的銅缸拿在手中,身法雖然再也無法靈動,但以寡
敵眾,由此而盡擋敵人來招,畢竟還是利勝于弊。焦木見眾人越打越猛,心想時刻一久,雙
方必有損傷,急得大叫:“各位住手,請聽我一。”但眾人斗發了性,卻哪里收得住手?
丘處機喝道:“下流東西,誰來聽你胡說?瞧我的!”突然間左手拳掌并用,變化無方,連
下殺手,酣斗中驀地飛出一掌,猛向張阿生肩頭劈去,這一掌“天外飛山”去勢奇特,迅捷
異常,眼見張阿生無法避開。焦木叫道:“道長休下殺手!”但丘處機與六人拚斗,對方個
個都是能手,實已頗感吃力,斗得久了,只怕支持不住,而且對方尚有兩人虎視在旁,隨時
都會殺入,那時自己只怕要葬身在這江南古剎之中了,這時好容易抓到敵方破綻,豈肯容
情,這一掌竟是使上了十成力。張阿生練就了一身鐵布衫橫練功夫,在屠房里時常脫光了衣
衫,與蠻牛相撞角力為戲,全身又粗又硬,直如包了一層牛皮相似。他知對方這掌劈下來非
同小可,但既已閃架不及,當下運氣于肩,猛喝一聲:“好!”硬接了他這一掌,只聽得喀
喇一聲,上臂竟被他蘊蓄全真派上乘內功的這一掌生生擊斷。朱聰一見大驚,鐵骨扇穿出,
疾往丘處機“璇璣穴”點去,這招是寓防于攻,生怕五弟受傷之后,敵人繼續追擊。丘處機
打傷一人,精神一振,在兵器叢中單掌猶如鐵爪般連續進招。全金發“啊喲”一聲,秤錘已
被他抓住。丘處機回力急奪,全金發力氣不及,被他拉近了兩尺。丘處機側過銅缸,擋在南
希仁與朱聰面前,左掌呼的一聲,往全金發天靈蓋直擊下去。韓寶駒與韓小瑩大驚,雙雙躍
起,兩般兵刃疾向丘處機頭頂擊落。丘處機只得閃身避開。全金發乘機竄出,這一下死里逃
生,只嚇得全身冷汗,但腰眼里還是給踹中了一腳,劇痛徹骨,滾在地上再也站不起來。
焦木本來不想出手,只盼設法和丘處機說明誤會,可是眼見邀來相助的朋友紛紛受傷,
自己是正主兒,不能不上,當下袍袖一拂,舉起一段烏焦的短木,往丘處機腋下點去。丘處
機心想:“原來這和尚也是個點穴能手,出手不凡。”當下凝神對付。柯鎮惡聽得五弟六弟
受傷不輕,挺起鐵杖,便要上前助戰。全金發叫道:“大哥,發鐵菱吧!打‘晉’位,再打
‘小過’!”叫聲未歇,嗖嗖兩聲,兩件暗器一先一后往丘處機眉心與右胯飛到。丘處機吃
了一驚,心想目盲之人也會施發暗器,而且打得部位如此之準,真是罕見罕聞,雖有旁人以
伏羲六十四卦的方位指點,終究也是極難之事。當下銅缸斜轉,當當兩聲,兩只鐵菱都落入
了缸內。這鐵菱是柯鎮惡的獨門暗器,四面有角,就如菱角一般,但尖角鋒銳,可不似他故
鄉南湖中的沒角菱了,這是他雙眼未盲之時所練成的絕技,暗器既沉,手法又準。丘處機接
住兩只鐵菱,銅缸竟是一晃,心道:“這瞎子好大手勁!”這時韓氏兄妹、朱聰、南希仁等
都已避在一旁。全金發不住叫喚:“打‘中孚’、打‘離’位!好,現下道士踏到了
‘明夷’”他這般呼叫方位,和柯鎮惡是十余年來練熟了的,便是以自己一對眼睛代作
義兄的眼睛,六兄妹中也只他一人有此能耐。柯鎮惡聞聲發菱,猶如親見,霎時間接連打出
了十幾枚鐵菱,把丘處機逼得不住倒退招架,再無還手的余暇,可是也始終傷他不到。柯鎮
惡心念一動:“他聽到了六弟的叫喊,先有了防備,自然打他不中了。”這時全金發聲音越
來越輕,叫聲中不住夾著呻吟,想是傷痛甚烈,而張阿生竟是一聲不作,不知生死如何。只
聽全金發道:“打打他‘同人’。”柯鎮惡這次卻不依,雙手一揚,四枚鐵
菱一齊飛出,兩枚分打“同人”之右的“節”位、“損”位,另外兩枚分打“同人”之左的
“豐”位、“離”位。
丘處機向左跨一大步,避開了“同人”的部位,沒料到柯鎮惡竟會突然用計,只聽兩個
人同聲驚呼。丘處機右肩中了一菱,另外對準“損”位發出的一菱,卻打在韓小瑩背心。柯
鎮惡又驚又喜,喝道:“七妹,快來!”韓小瑩知道大哥的暗器喂有劇毒,厲害無比,忙搶
到他身邊。柯鎮惡從袋里摸出一顆黃色藥丸,塞在她口里,道:“去睡在后園子泥地上,不
可動彈,等我來給你治傷。”韓小瑩拔腳就奔。柯鎮惡叫道:“別跑,別跑!慢慢走去。”
韓小瑩登時領悟,暗罵自己愚蠢,中毒后發力奔跑,血行加快,把毒素帶到心里立時無救,
當下放慢腳步,踱到后園。
丘處機中了一菱,并不如何疼痛,當下也不在意,又和朱聰、焦木等斗在一起,酣斗中
忽聽得柯鎮惡連叫“別跑!”心念一動,只覺傷口隱隱發麻,不覺大驚,知道暗器上有毒,
心里一寒,不敢戀戰,當即運勁出拳,往南希仁面門猛擊過去。南希仁見來勢猛惡,立定馬
步,橫過純鋼扁擔,一招“鐵鎖橫江”,攔在前面。丘處機并不收拳,揚聲吐氣,嘿的一
聲,一拳打在扁擔正中。南希仁全身大震,雙手虎口迸裂,鮮血直流,當啷一響,扁擔跌在
地下。丘處機情急拚命,這一拳用上了全身之力。南希仁立受內傷,腳步虛浮,突然眼前金
星亂冒,喉口發甜,哇的一聲,口中鮮血直噴。丘處機雖然又傷一人,但肩頭越來越麻,托
著銅缸甚感吃力,大喝一聲,左腿橫掃。韓寶駒躍起避開。丘處機叫道:“往哪里逃?”右
手推出,銅缸從半空中罩將下來。韓寶駒身在空中,無處用力,只翻了半個筋斗,巨缸已罩
到頂門,他怕傷了身子,當即雙手抱頭縮成一團,砰的一聲大響,銅缸已端端正正的把他罩
住。丘處機拋出銅缸,當即抽劍在手,點足躍起,伸劍割斷了巨鐘頂上的粗索,左掌推處,
那千余斤重的巨鐘震天價一聲,壓在銅缸之上。韓寶駒再有神力,也爬不出來了。丘處機這
兩下使力大了,只感手足酸軟,額頭上黃豆般的汗珠一顆顆滲出來。柯鎮惡叫道:“快拋劍
投降,再挨得片刻,你性命不保。”丘處機心想那惡僧與金兵及官兵勾結,寺中窩藏婦女,
行為奸惡之極,江南七怪既與他一伙,江湖上所傳俠名也必不確,丘某寧教性命不在,豈能
向奸人屈膝?當下長劍揮動,向外殺出。江南七怪中只剩下柯鎮惡、朱聰兩人不傷,余人存
亡不知,這時怎能容他脫身出寺?柯鎮惡一擺鐵杖,攔在大門。丘處機奪路外闖,長劍勢挾
勁風,徑刺柯鎮惡面門。飛天蝙蝠柯鎮惡聽聲辨形,舉杖擋格。當的一聲,丘處機險些拿劍
不住,不覺大驚,心道:“這瞎子內力如此深厚,難道功力在我之上?”接著一劍,又與對
方鐵杖相交,這才發覺原來右肩受傷減力,并非對方厲害,倒是自己勁力不濟,當即劍交左
手,使開一套學成后從未在臨敵時用過的“同歸劍法”來,劍光閃閃,招招指向柯鎮惡、朱
聰、焦木三人要害,竟自不加防守,一味凌厲進攻。這路“同歸劍法”取的是“同歸于盡”
之意,要是敵人厲害,自己性命危殆,無可奈何之際,只得使這路劍法拚命,每一招都是猛
攻敵人要害,招招狠,劍劍辣,純是把性命豁出去了的打法,雖是上乘劍術,倒與流氓潑皮
耍無賴的手段同出一理。原來全真派有個大對頭,長住西域,為人狠毒,武功深不可測,遠
在全真七子之上。當年只有他們師父才制他得住,現今師尊逝世,此人一旦重來中原,只怕
全真派有覆滅之虞。全真派有一個“天罡北斗陣法”,足可與之匹敵,但必須七人同使,若
是倉卒與此人邂逅相逢,未必七人聚齊。這套“同歸劍法”也是意在對付這大對頭,然而可
單獨使用,只盼犧牲得一二人與之同歸于盡,因而保全了一眾同門。丘處機此刻身中劇毒,
又被三個高手纏住,命在頃刻,只得使出這路不顧一切的武功來。
拆得十余招,柯鎮惡腿上中劍。焦木大叫:“柯大哥、朱二弟,讓這道人去吧。”就這
么一疏神,丘處機長劍已從他右肋中刺入。焦木驚呼倒地。
這時丘處機也已搖搖欲墜,站立不穩。朱聰紅了雙眼,口中咒罵,繞著他前后游斗。再
戰數合,柯鎮惡總是眼不能視物,被丘處機聲東擊西,虛虛實實,霍霍霍的連刺七八劍,劍
勢來路辨別不清,右腿又中一劍,俯身直跌。朱聰大罵:“狗道士,賊道士,你身上的毒已
行到了心里啦!你再刺三劍試試。”丘處機須眉俱張,怒睜雙目,左手提劍,踉踉蹌蹌的追
來。朱聰輕功了得,在大殿中繞著佛像如飛奔逃。丘處機自知再也支持不住了,嘆了一口
氣,止步不追,只覺眼前一片模糊,定了定神,想找尋出寺的途徑,突然拍的一聲,后心給
一物一撞,原來是朱聰從腳上脫下來的一只布鞋,鞋子雖軟,卻是帶著內勁。丘處機身子一
晃,腦中只覺煙霧騰騰,神智漸失,正收攝心神間,咚的一下,后腦上又吃了一記,這次是
朱聰在佛前面抓起的一個木魚。幸得丘處機內功深厚,換了常人,這一下就得送命,但也已
打得他眼前一陣發黑。他提聲叫道:“罷了,罷了,長春子今日死在無恥之徒的手里!”突
覺雙腿酸軟,摔倒在地。朱聰怕他摔倒后又再躍起,拿起扇子,俯身來點他胸口穴道,突見
他左手一動,知道不妙,忙伸右臂在胸前一擋,只覺小腹上有一股大力推來,登時向后直飛
出去,人未落地,口中已是鮮血狂噴。丘處機最后這一擊乃平生功力之所聚,雖然身子已動
彈不得,但這一掌將體內殘存的內勁盡數迸發出來,實是非同小可,朱聰哪里抵受得住?
法華寺中眾僧都不會武藝,也不知方丈竟然身懷絕藝,突見大殿中打得天翻地覆,早就
個個嚇得躲了起來。過了好一陣,聽得殿上沒了聲響,幾個大膽的小沙彌探頭張望,只見地
下躺滿了人,殿上到處是血,大驚之下,大呼小叫,跌跌撞撞的忙去找段天德。段天德一直
躲在地窖之中,聽眾僧說相斗雙方人人死傷倒地,當真是不勝之喜,還怕丘處機不在其內,
命小沙彌再去看明白那道士有沒有死,等小沙彌回來報稱那道士閉目俯伏,這才放心,拉了
李萍奔到大殿。
他在丘處機身上踢了一腳。丘處機微微喘息,尚未斷氣。段天德拔出腰刀,喝道:“你
這賊道追得我好苦,老子今日送你上西天去吧!”焦木重傷之余,見段天德要行兇傷人,提
氣叫道:“不不可傷他!”段天德道:“干甚么?”焦木道:“他是好人只是性子
急急,生了誤會”段天德道:“甚么好人?砍了再說。”焦木怒道:“你聽不聽我
說話?放放下刀子。”段天德哈哈大笑,叫道:“要我放下刀子?哈哈!立地成佛
嗎?”舉起腰刀,向丘處機頂門便砍。
焦木怒極,奮起平生之力,將手中一段烏焦木頭對準段天德擲去。段天德身子急側,可
是武功實在太差,沒能避開,這段焦木打在他嘴角之上,登時撞下了三顆牙齒。段天德疼
極,惡性大發,也不顧焦木于自己有恩,舉刀便往他頭上砍落。站在他身旁的小沙彌狠命拉
住他右臂,另一個去拉他衣領。段天德怒極,回刀將兩個個沙彌砍翻在地。丘處機、焦木、
江南七俠武功雖強,這時卻個個受傷甚重,只有眼睜睜的瞧著他行兇。
李萍大叫:“惡賊,快住手!”她給段天德拉了東奔西逃,本想俟機殺他為夫報仇,這
時見到滿地鮮血,而這惡賊又欲殺人,再也忍耐不住,當即撲上去狠命廝打。各人見她身穿
軍士裝束,只道是段天德的部屬,何以反而拚命攔阻他傷人?均感詫異。
柯鎮惡眼睛瞎了,耳朵特別靈敏,一聽她叫嚷之聲,便知是女子,嘆道:“焦木和尚,
我們都給你害死啦。你寺里果真藏著女人!”焦木一怔,立時醒悟,心想自己一時不察,給
這畜生累死,無意中出賣了良友,又氣又急,雙手在地上一撐,和身縱起,雙手箕張,猛向
段天德撲去。段天德見他來勢猛惡,大駭避開。焦木重傷后身法呆滯,竟爾一頭撞在大殿柱
上,腦漿迸裂,立時斃命。段天德嚇得魂不附體,哪里還敢停留,拉了李萍,急奔而出。李
萍大叫:“救命啊,我不去,救命啊!”終于聲音越來越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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