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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落地小說網 > 射雕英雄傳 > 第二回 江南七怪

      第二回 江南七怪

      顏烈跨出房門,只見過道中一個中年士人拖著鞋皮,踢*踢*的直響,一路打著哈欠迎面

      過來,那士人似笑非笑,擠眉弄眼,一副憊懶神氣,全身油膩,衣冠不整,滿面污垢,看來

      少說也有十多天沒洗澡了,拿著一柄破爛的油紙黑扇,邊搖邊行。顏烈見這人衣著明明是個

      斯文士子,卻如此骯臟,不禁皺了眉頭,加快腳步,只怕沾到了那人身上的污穢。突聽那人

      干笑數聲,聲音甚是刺耳,經過他身旁時,順手伸出折扇,在他肩頭一拍。顏烈身有武功,

      這一下竟沒避開,不禁大怒,喝道:“干甚么?”那人又是一陣干笑,踢*踢*的向前去了,

      只聽他走到過道盡頭,對店小二道:“喂,伙計啊,你別瞧大爺身上破破爛爛,大爺可有的

      是銀子。有些小子可邪門著哪,他就是仗著身上光鮮唬人。招搖撞騙,勾引婦女,吃白食,

      住白店,全是這種小子,你得多留著點兒神。穩穩當當的,讓他先交了房飯錢再說。”也不

      等那店小二答腔,又是踢*踢*的走了。顏烈更是心頭火起,心想好小子,這話不是沖著我來

      嗎?那店小二聽那人一說,斜眼向他看了眼,不禁起疑,走到他跟前,哈了哈腰,陪笑道:

      “您老別見怪,不是小的無禮”顏烈知他意思,哼了一聲道:“把這銀子給存在柜

      上!”伸手往懷里一摸,不禁呆了。他囊里本來放著四五十兩銀子,一探手,竟已空空如

      也。店小二見他臉色尷尬,只道窮酸的話不錯,神色登時不如適才恭謹,挺腰凸肚的道:

      “怎么?沒帶錢嗎?”顏烈道:“你等一下,我回房去拿。”他只道匆匆出房,忘拿銀兩,

      哪知回入房中打開包裹一看,包裹幾十兩金銀竟然盡皆不翼而飛。這批金銀如何失去,自己

      竟是茫然不覺,那倒奇了,尋思:“適才包氏娘子出去解手,我也去了茅房一陣,前后不到

      一炷香時分,怎地便有人進房來做了手腳?嘉興府的飛賊倒是厲害。”店小二在房門口探頭

      探腦的張望,見他銀子拿不出來,發作道:“這女娘是你原配妻子嗎?要是拐帶人口,可要

      連累我們呢!”包惜弱又羞又急,滿臉通紅。顏烈一個箭步縱到門口,反手一掌,只打得店

      小二滿臉是血,還打落了幾枚牙齒。店小二捧住臉大嚷大叫:“好哇!住店不給錢,還打人

      哪!”顏烈在他屁股上加了一腳,店小二一個筋斗翻了出去。包惜弱驚道:“咱們快走吧,

      不住這店了。”顏烈笑道:“別怕,沒了銀子問他們拿。”端了一張椅子坐在房門口頭。過

      不多時,店小二領了十多名潑皮,掄棍使棒,沖進院子來。顏烈哈哈大笑,喝道:“你們想

      打架?”忽地躍出,順手搶過一根桿棒,指東打西,轉眼間打倒了四五個。那些潑皮平素只

      靠逞兇使狠,欺壓良善,這時見勢頭不對,都拋下棍棒,一窩蜂的擠出院門,躺在地下的連

      爬帶滾,惟恐落后。包惜弱早已嚇得臉上全無血色,顫聲道:“事情鬧大了,只怕驚動了官

      府。”顏烈笑道:“我正要官府來。”包惜弱不知他的用意,只得不語了。

      過不半個時辰,外面人聲喧嘩,十多名衙役手持鐵尺單刀,闖進院子,把鐵鏈抖得當啷

      當啷亂響,亂嘈嘈的叫道:“拐賣人口,還要行兇,這還了得?兇犯在哪里?”顏烈端坐椅

      上不動。眾衙役見他衣飾華貴,神態儼然,倒也不敢貿然上前。帶頭的捕快喝道:“喂,你

      叫甚么名字?到嘉興府來干甚么?”顏烈道:“你去叫蓋運聰來!”

      蓋運聰是嘉興府的知府,眾衙役聽他直斥上司的名字,都是又驚又怒。那捕快道:“你

      失心瘋了嗎?亂呼亂叫蓋大爺的名字。”顏烈從懷里取出一封信來,往桌上一擲,抬頭瞧著

      屋頂,說道:“你拿去給蓋運聰瞧瞧,看他來是不來?”那捕快取過信件,見了封皮上的

      字,吃了一驚,但不知真偽,低聲對眾衙役道:“看著他,別讓他跑了。”隨即飛奔而出。

      包惜弱坐在房中,心里怦怦亂跳,不知吉兇。過不多時,又涌進數十名衙役來,兩名官員全

      身公服,搶上來向顏烈跪倒行禮,稟道:“卑職嘉興府蓋運聰、秀水縣姜文,叩見大人。卑

      職不知大人駕到,未能遠迎,請大人恕罪。”顏烈擺了擺手,微微欠身,說道:“兄弟在貴

      縣失竊了一些銀子,請兩位勞神查一查。”蓋運聰忙道:“是,是。”手一擺,兩名衙役托

      過兩只盤子,一盤黃澄澄的全是金子,一盤白晃晃的則是銀子。蓋運聰道:“卑職治下竟有

      奸人膽敢盜竊大人使費,全是卑職之罪,這點戔戔之數,先請大人賞收。”顏烈笑著點點

      頭,蓋運聰又把那封信恭恭敬敬的呈上,說道:“卑職已打掃了行臺,恭請大人與夫人的憲

      駕。”顏烈道:“還是這里好,我喜歡清清靜靜的,你們別來打擾啰唆。”說著臉色一沉。

      蓋運聰與姜文忙道:“是,是!大人還需用甚么,請盡管吩咐,好讓卑職辦來孝敬。”顏烈

      抬頭不答,連連擺手。蓋姜二人忙率領衙役退了出去。那店小二早已嚇得面無人色,由掌柜

      的領著過來磕頭賠罪,只求饒了一條性命,打多少板子屁股也是心甘。顏烈從盤中取過一錠

      銀子,擲在地上,笑道:“賞你吧,快給我滾。”那店小二還不敢相信,掌柜的見顏烈臉無

      惡意,怕他不耐煩,忙撿起銀子,磕了幾個頭,拉著店小二出去。包惜弱兀自心神不定,問

      道:“這封信是甚么法寶?怎地做官的見了,竟怕成這個樣子。”顏烈笑道:“本來我又管

      不著他們,這些做官的自己沒用。趙擴手下盡用這些膿包,江山不失,是無天理了。”包惜

      弱道:“趙擴,那是誰?”顏烈道:“那就是當今的寧宗皇帝。”包惜弱吃了一驚,忙道:

      “小聲!圣上的名字,怎可隨便亂叫?”顏烈見她關心自己,很是高興,笑道:“我叫卻是

      不妨。到了北方,咱們不叫他趙擴叫甚么?”包惜弱道:“北方?”顏烈點了點頭,正要說

      話,突然門外蹄聲急促,數十騎馬停在客店門口。包惜弱雪白的臉頰上本已透出些血色,聽

      到蹄聲,立時想起那晚官兵捕拿之事,登時臉色又轉蒼白。顏烈卻是眉頭一皺,好似頗不樂

      意。只聽得靴聲橐橐,院子里走進數十名錦衣軍士來,見到顏烈,個個臉色有喜,齊叫:

      “王爺!”爬下行禮。顏烈微笑道:“你們終于找來啦。”包惜弱聽他們叫他“王爺”,更

      是驚奇萬分,只見那些大漢站起身來,個個虎背熊腰,甚是剽健。顏烈擺了擺手道:“都出

      去吧!”眾軍士齊聲答應,魚貫而出。顏烈轉頭對包惜弱道:“你瞧我這些下屬,與宋兵比

      起來怎樣?”包惜弱奇道:“難道他們不是宋兵?”顏烈笑道:“現今我對你實說了吧,這

      些都是大金國的精兵!”說罷縱聲長笑,神情得意之極。包惜弱顫聲道:“那么你

      你也是”顏烈笑道:“不瞞娘子說,在下的姓氏上還得加多一個‘完’字,名字中加多

      一個‘洪’字。在下完顏洪烈,大金國六王子,封為趙王的。便是區區。”包惜弱自小聽父

      親說起金國蹂躪我大宋河山之慘、大宋皇帝如何被他們擄去不得歸還、北方百姓如何被金兵

      殘殺虐待,自嫁了楊鐵心后,丈夫對于金國更是切齒痛恨,哪知道這幾天中與自己朝夕相處

      的竟是個金國王子,驚駭之余,竟是說不出話來。完顏洪烈見她臉上變色,笑聲頓斂,說

      道:“我久慕南朝繁華,是以去年求父皇派我到臨安來,作為祝賀元旦的使者。再者,宋主

      尚有幾十萬兩銀子的歲貢沒依時獻上,父皇要我前來追討。”包惜弱道:“歲貢?”完顏洪

      烈道:“是啊,宋朝求我國不要進攻,每年進貢銀兩絹匹,可是他們常說甚么稅收不足,總

      是不肯爽爽快快的一次繳足。這次我對韓胄全不客氣,跟他說,如不在一個月之內繳足,我

      親自領兵來取,不必再費他心了。”包惜弱道:“韓丞相又怎樣說?”完顏洪烈道:“他有

      甚么說的?我人未離臨安府,銀子絹匹早已送過江去啦,哈哈!”包惜弱蹙眉不語。完顏洪

      烈道:“催索銀絹甚么的,本來也不須我來,派一個使臣就已足夠。我本意是想瞧瞧南朝的

      山川形勝,人物風俗,不意與娘子相識,真是三生有幸。”包惜弱心頭思潮起伏,茫然失

      措,仍是默然不語。完顏洪烈道:“我給娘子買衣衫去。”包惜弱低頭道:“不用啦。”完

      顏洪烈笑道:“韓丞相私下另行送給我的金銀,如買了衣衫,娘子一千年也穿著不完。娘子

      別怕,客店四周有我親兵好好守著,決無歹人敢來傷你。”說著揚長出店。包惜弱追思自與

      他相見以來的種種經過,他是大金國王子,對自己一個平民寡婦如此低聲下氣,不知有何用

      意?想到丈夫往日恩情,他慘遭非命,撇下自己一個弱女子處此尷尬境地,實不知如何是

      好,不由得六神無主,又伏枕痛哭起來。完顏洪烈懷了金銀,徑往鬧市走去,見城中居民人

      物溫雅,雖然販夫走卒,亦多俊秀不俗之人,心中暗暗稱羨。突然間前面蹄聲急促,一騎馬

      急奔而來。市街本不寬敞,加之行人擁擠,街旁又擺滿了賣物的攤頭擔子,如何可以馳馬?

      完顏洪烈忙往街邊一閃,轉眼之間,見一匹黃馬從人叢中直竄出來。那馬神駿異常,身高膘

      肥,竟是一匹罕見的良馬。完顏洪烈暗暗喝了一聲彩,瞧那馬上乘客,不覺啞然。那馬如此

      神采,騎馬之人卻是個又矮又胖的猥瑣漢子,乘在馬上猶如個大肉團一般。此人手短足短,

      沒有脖子,一個頭大得出奇,卻又縮在雙肩之中。說也奇怪,那馬在人堆里發足急奔,卻不

      碰到一人、亦不踢翻一物,只見它出蹄輕盈,縱躍自如,跳過瓷器攤,跨過青菜擔,每每在

      間不容發之際閃讓而過,鬧市疾奔,竟與曠野馳騁無異。完顏洪烈不自禁的喝了一聲彩:

      “好!”那矮胖子聽得喝彩,回頭望了一眼。完顏洪烈見他滿臉都是紅色的酒糟粒子,一個

      酒糟鼻又大又圓,就如一只紅柿子粘在臉上,心想:“這匹馬好極,我出高價買下來吧。”

      就在這時,街頭兩個小孩游戲追逐,橫過馬前。那馬出其不意,吃了一驚,眼見左足將要踢

      到小孩身上,那矮胖子一提韁繩,躍離馬鞍,那馬身上一輕,倏然躍起,在兩個小孩頭頂飛

      越而過,那矮胖子隨又輕飄飄的落在馬背。完顏洪烈一呆,心想這矮子騎術如此精絕,我大

      金國善乘之人雖多,卻未有及得上他的,真是人不可以貌相。如聘得此人回京教練騎兵,我

      手下的騎士定可縱橫天下。這比之購得一匹駿馬又好過萬倍了。他這次南來,何處可以駐

      兵,何處可以渡江,看得仔仔細細,一一暗記在心,甚至各地州縣長官的姓名才能,也詳為

      打聽。此時見到這矮胖子騎術神妙無比,心想南人朝政腐敗,如此奇士棄而不用,遺諸草

      野,何不楚材晉用?當下決意以重金聘他到燕京去作馬術教頭。他心意已決,發足疾追,只

      怕那馬腳力太快,追趕不上,正要出聲高呼,但見那乘馬奔到大街轉彎角處,忽然站住。完

      顏洪烈又是一奇,心想馬匹疾馳,必須逐漸放慢腳步方能停止,此馬竟能在急行之際斗然收

      步,實是前所未睹,就算是武功高明之人,也未必能在發力狂奔之時如此神定氣閑的驀地站

      定。只見那矮胖子飛身下馬,鉆入一家店內。完顏洪烈快步走將過去,見店中直立著一塊大

      木牌,寫著“太白遺風”四字,卻是一家酒樓,再抬頭看時,樓頭一塊極大的金字招牌,寫

      著“醉仙樓”三個大字,字跡勁秀,旁邊寫著“東坡居士書”五個小字,原來是蘇東坡所

      題。完顏洪烈見這酒樓氣派豪華,心想:“他來到酒樓,便先請他大吃大喝一番,乘機結

      納,正是再好不過。”忽見那矮胖子從樓梯上奔了下來,手里托著一個酒壇,走到馬前。完

      顏洪烈當即閃在一旁。那矮胖子站在地下,更加顯得臃腫難看,身高不過三尺,膀闊幾乎也

      有三尺,那馬偏偏腿長身高,他頭頂不過剛齊到馬鐙。只見他把酒壇放在馬前,伸掌在酒壇

      肩上輕擊數掌,隨手一揭,已把酒壇上面一小半的壇身揭了下來,那酒壇便如是一個深底的

      瓦盆。黃馬前足揚起,長聲歡嘶,俯頭飲酒。完顏洪烈聞得酒香,竟是浙江紹興的名釀女兒

      紅,從這酒香辨來,至少是十來年的陳酒。

      那矮胖子轉身入內,手一揚,當的一聲,將一大錠銀子擲在柜上,說道:“給開三桌上

      等酒菜,兩桌葷的,一桌素的。”掌柜的笑道:“是啦,韓三爺。今兒有松江來的四鰓鱸

      魚,下酒再好沒有。這銀子您韓三爺先收著,慢慢再算。”矮胖子白眼一翻,怪聲喝道:

      “怎么?喝酒不用錢?你當韓老三是光棍混混,吃白食的嗎?”掌柜笑嘻嘻的也不以為忤,

      大聲叫道:“伙計們,加把勁給韓三爺整治酒菜哪!”眾伙計里里外外一疊連聲的答應。完

      顏洪烈心想:“這矮胖子穿著平常,出手卻這般豪闊,眾人對他又如此奉承,看來是嘉興府

      的一霸。要聘他北上去做馬術教頭,只怕要費點周折了。且看他請些甚么客人,再相機行

      事。”當下拾級登樓,揀了窗邊一個座兒坐下,要了一斤酒,隨意點了幾個菜。這醉仙樓正

      在南湖之旁,湖面輕煙薄霧,幾艘小舟蕩漾其間,半湖水面都浮著碧油油的菱葉,他放眼觀

      賞,登覺心曠神怡。這嘉興是古越名城,所產李子甜香如美酒,因此春秋時這地方稱為醉

      李。當年越王勾踐曾在此處大破吳王闔閭,正是吳越之間交通的孔道。當地南湖中又有一項

      名產,是綠色的沒角菱,菱肉鮮甜嫩滑,清香爽脆,為天下之冠,是以湖中菱葉特多。其時

      正當春日,碧水翠葉,宛若一泓碧玻璃上鋪滿一片片翡翠。完顏洪烈正在賞玩風景,忽見湖

      心中一葉漁舟如飛般劃來。這漁舟船身狹長,船頭高高翹起,船舷上停了兩排捉魚的水鳥。

      完顏洪烈初時也不在意,但轉眼之間,只見那漁舟已趕過了遠在前頭的小船,竟是快得出

      奇。片刻間漁舟漸近,見舟中坐著一人,舟尾劃槳的穿了一身蓑衣,卻是個女子。她伸槳入

      水,輕輕巧巧的一扳,漁舟就箭也似的射出一段路,船身兒如離水飛躍,看來這一扳之力少

      說也有一百來斤,女子而有如此勁力已是奇怪,而一枝木槳又怎受得起如此大力?只見她又

      是數扳,漁舟已近酒樓,日光照在槳上,亮晃晃的原來是一柄點銅鑄的銅槳。那漁女把漁舟

      系在酒樓下石級旁的木樁上,輕躍登岸。坐在船艙里的漢子挑了一擔粗柴,也跟著上來。兩

      人徑上酒樓。漁女向那矮胖子叫了聲:“三哥!”在他身旁坐了下來。矮胖子道:“四弟、

      七妹,你們來得早!”完顏洪烈側眼打量那兩人時,見那女子大約十八九歲年紀,身形苗

      條,大眼睛,長睫毛,皮膚如雪,正是江南水鄉的人物。她左手倒提銅槳,右手拿了蓑笠,

      露出一頭烏云般的秀發。完顏洪烈心想:“這姑娘雖不及我那包氏娘子美貌,卻另有一般天

      然風姿。”那挑柴的漢子三十歲上下年紀,一身青布衣褲,腰里束了條粗草繩,足穿草鞋,

      粗手大腳,神情木訥。他放下擔子,把扁擔往桌旁一靠,嘰嘰數聲,一張八仙桌竟給扁擔推

      動了數寸。完顏洪烈一怔,瞧那條扁擔也無異狀,通身黑油油地,中間微彎,兩頭各有一個

      突起的鞘子。這扁擔如此沉重,料想必是精鋼熟鐵所鑄。那人腰里插了一柄砍柴用的短斧,

      斧刃上有幾個缺口。兩人剛坐定,樓上腳步聲響,上來兩人。那漁女叫道:“五哥、六哥,

      你們一起來啦。”前面一人身材魁梧,少說也有二百五六十斤,圍著一條長圍裙,全身油

      膩,敞開衣襟,露出毛茸茸的胸膛,袖子卷得高高的,手臂上全是寸許長的黑毛,腰間皮帶

      上插著柄尺來長的尖刀,瞧模樣是個殺豬宰羊的屠夫。后面那人五短身材,頭戴小氈帽,白

      凈面皮,手里提了一桿秤,一個竹簍,似是個小商販。完顏洪烈暗暗稱奇:“瞧頭上三人都

      是身有武功之人,怎么這兩個市井小人卻又跟他們兄弟相稱?”忽聽街上傳來一陣登登登之

      聲,似是鐵物敲擊石板,跟著敲擊聲響上樓梯,上來一個衣衫襤褸的瞎子,右手握著一根粗

      大的鐵杖。只見他四十來歲年紀,尖嘴削腮,臉色灰撲撲地,頗有兇惡之態。坐在桌邊的五

      人都站了起來,齊叫:“大哥。”漁女在一張椅子上輕輕一拍,道:“大哥,你座位在這

      里。”那瞎子道:“好。二弟還沒來嗎?”那屠夫模樣的人道:“二哥已到了嘉興,這會兒

      也該來啦。”漁女笑道:“這不是來了嗎?”只聽得樓梯上一陣踢*踢*拖鞋皮聲響。完顏洪

      烈一怔,只見樓梯口先探上一柄破爛污穢的油紙扇,先扇了幾扇,接著一個窮酸搖頭晃腦的

      踱了上來,正是適才在客店中相遇的那人。完顏洪烈心想:“我的銀兩必是此人偷了

      去”心頭正自火冒,那人咧嘴向他一笑,伸伸舌嘴,裝個鬼臉,轉頭和眾人招呼起來,

      原來便是他們的二哥。完顏洪烈尋思:“看來這些人個個身懷絕技,倘若能收為己用,實是

      極大的臂助。那窮酸偷我金銀,小事一樁,不必計較,且瞧一下動靜再說。”只見那窮酸喝

      了一口酒,搖頭擺腦的吟道:“不義之財放他過,玉皇大帝發脾氣!”口中高

      吟,伸手從懷里掏出一錠錠金銀,整整齊齊的排在桌上,一共掏出八錠銀子,兩錠金子。

      完顏洪烈瞧那些金銀的色澤形狀,正是自己所失卻的,心下不怒反奇:“他入房去偷我

      金銀倒也不難,但他只用扇子在我肩頭一拍,就將我懷中銀錠都偷去了,當時我竟一無所

      覺。這妙手空空之技,確是罕見罕聞。”

      眼看這七人的情狀,似乎他們作東,邀請兩桌客人前來飲酒,因賓客未到,七人只喝清

      酒,菜肴并不開上席來。但另外兩桌上各只擺設一副杯筷,那么客人只有兩個了。完顏洪烈

      尋思:“這七個怪人請客,不知請的又是何等怪客?”過了一盞茶時分,只聽樓下有人念

      佛:“阿彌陀佛!”那瞎子道:“焦木大師到啦!”站起身來,其余六人也都肅立相迎。又

      聽得一聲:“阿彌陀佛!”一個形如槁木的枯瘦和尚上了樓梯。這和尚四十余歲年紀,身穿

      黃麻僧衣,手里拿著一段木柴,木柴的一頭已燒成焦黑,不知有何用處。和尚與七人打個問

      訊,那窮酸引他到一桌空席前坐下。和尚欠身道:“那人尋上門來,小僧自知不是他的對

      手,多蒙江南七俠仗義相助,小僧感激之至。”

      那瞎子道:“焦木大師不必客氣。我七兄弟多承大師平日眷顧,大師有事,我兄弟豈能

      袖手?何況那人自恃武功了得,無緣無故的來與大師作對,哪還把江南武林中人放在眼里?

      就是大師不來通知,我們兄弟知道了也決不能甘休”話未說完,只聽得樓梯格格作響,

      似是一頭龐然巨獸走上樓來,聽聲音若非巨象,便是數百斤的一頭大水牛。樓下掌柜與眾酒

      保一疊連聲的驚叫起來:“喂,這笨家伙不能拿上去!”“樓板要給你壓穿啦。”“快,

      快,攔住他,叫他下來!”但格格之聲更加響了,只聽喀喇一聲,斷了一塊梯板。接著又聽

      得喀喀兩聲巨響,樓梯又斷了兩級。

      完顏洪烈眼前一花,只見了一個道人手中托了一口極大的銅缸,邁步走上樓來,定睛看

      時,只嚇得心中突突亂跳,原來這道人正是長春子丘處機。

      完顏洪烈這次奉父皇之命出使宋廷,要乘機陰結宋朝大官,以備日后入侵時作為內應。

      陪他從燕京南來的宋朝使臣王道乾趨炎附勢,貪圖重賄,已暗中投靠金國,到臨安后替他拉

      攏奔走。哪知王道乾突然被一個道人殺死,連心肝首級都不知去向。完顏洪烈大驚之余,生

      怕自己陰謀已被這道人查覺,當即帶同親隨,由臨安府的捕快兵役領路,親自追拿刺客。追

      到牛家村時與丘處機遭遇,不料這道人武功高極,完顏洪烈尚未出手,就被他一技甩手箭打

      中肩頭,所帶來的兵役隨從被他殺得干干凈凈。完顏洪烈如不是在混戰中先行逃開,又得包

      惜弱相救,堂堂金國王子就此不明不白的葬身在這小村之中了。完顏洪烈定了定神,見他目

      光只在自己臉上掠過,便全神貫注的瞧著焦木和那七人,顯然并未認出自己,料想那日自己

      剛探身出來,便給他羽箭擲中摔倒,并未看清楚自己面目,當即寬心,再看他手中托的那口

      大銅缸時,一驚之下,不由得欠身離椅。這銅缸是廟宇中常見之物,用來焚燒紙錠表章,直

      徑四尺有余,只怕足足有四百來斤,缸中溢出酒香,顯是裝了美酒,那么份量自必更加沉

      重,但他托在手里卻不見如何吃力。他每跨一步,樓板就喀喀亂響。樓下這時早已亂成一

      片,掌柜、酒保、廚子、打雜的、眾酒客紛紛逃出街去,只怕樓板給他壓破,砸下來打死了

      人。

      焦木和尚冷然道:“道兄惠然駕臨,卻何以取來了小廟的化紙銅缸?衲子給你引見江南

      七俠!”丘處機舉起左手為禮,說道:“適才貧道到寶剎奉訪,寺里師父道,大師邀貧道

      來醉仙樓相會。貧道心下琢磨,大師定是請下好朋友來了,果然如此。久聞江南七俠威名,

      今日有幸相見,足慰平生之愿。”焦木和尚向七俠道:“這位是全真派長春子丘道長,各位

      都是久仰的了。”轉過頭來,向丘處機道:“這位是七俠之首,飛天蝙蝠柯鎮惡柯大俠。”

      說著伸掌向那瞎子身旁一指,跟著依次引見。完顏洪烈在旁留神傾聽,暗自記憶。第二個便

      是偷他銀兩的那骯臟窮酸,名叫妙手書生朱聰。最先到酒樓來的騎馬矮胖子是馬王神韓寶

      駒,排行第三。挑柴擔的鄉農排行第四,名叫南山樵子南希仁。第五是那身材粗壯、屠夫模

      樣的大漢,名叫笑彌陀張阿生。那小商販模樣的后生姓全名金發,綽號鬧市俠隱。那漁女叫

      作越女劍韓小瑩,顯是江南七俠中年紀最小的一個。焦木引見之時,丘處機逐一點首為禮,

      右手卻一直托著銅缸,竟似不感疲累。酒樓下眾人見一時無事,有幾個大膽的便悄悄溜上來

      瞧熱鬧。柯鎮惡道:“我七兄弟人稱‘江南七怪’,都是怪物而已,‘七俠’甚么的,卻不

      敢當。我兄弟久仰全真七子的威名,素聞長春子行俠仗義,更是欽慕。這位焦木大師為人最

      是古道熱腸,不知如何無意中得罪了道長?道長要是瞧得起我七兄弟,便讓我們做做和事

      老。兩位雖然和尚道士,所拜的菩薩不同,但總都是出家人,又都是武林一派,大家盡釋前

      愆,一起來喝一杯如何?”丘處機道:“貧道和焦木大師素不相識,無冤無仇,只要他交出

      兩個人來,改日貧道自會到法華禪寺負荊請罪。”柯鎮惡道:“交出甚么人來?”丘處機

      道:“貧道有兩個朋友,受了官府和金兵的陷害,不幸死于非命。他們遺下的寡婦孤苦無

      依。柯大俠,你們說貧道該不該理?”顏烈一聽,端在手中的酒杯一晃,潑了些酒水。只聽

      柯鎮惡道:“別說是道長朋友的遺孀,就是素不相識之人,咱們既然知道了,也當量力照

      顧,那是義不容辭之事。”丘處機大聲道:“是呀!我就是要焦木大師交出這兩個身世可憐

      的女子來!他是出家人,卻何以將兩個寡婦收在寺里,定是不肯交出?七位是俠義之人,請

      評評這道理看!”

      此一出,不但焦木與江南七怪大吃一驚,完顏洪烈在旁也是暗暗稱奇,心想:“難道

      他說的不是楊郭二人的妻子,另有旁人?”焦木本就臉色焦黃,這時更加氣得黃中泛黑,一

      時說不出話來,結結巴巴的道:“你你胡亂道胡”丘處機大怒,喝

      道:“你也是武林中知名人物,竟敢如此為非作歹!”右手一送,一口數百斤重的銅缸連酒

      帶缸,向著焦木飛去。焦木縱身躍開避過。

      站在樓頭瞧熱鬧的人嚇得魂飛天外,你推我擁,一連串的骨碌碌滾下樓去。笑彌陀張阿

      生估量這銅缸雖重,自己盡可接得住,當下搶上一步,運氣雙臂,叫一聲:“好!”待銅缸

      飛到,雙臂一沉,托住缸底,肩背肌肉墳起,竟自把銅缸接住了,雙臂向上一挺,將銅缸高

      舉過頂。但他腳下使力太巨,喀喇一聲,左足在樓板上踏穿了一個洞,樓下眾人又大叫起

      來。張阿生上前兩步,雙臂微曲,一招“推窗送月”,將銅缸向丘處機擲去。丘處機伸出右

      手接過,笑道:“江南七怪名不虛傳!”隨即臉色一沉,向焦木喝道:“那兩個女子怎樣

      了?你把她兩個婦道人家強行收藏在寺,到底是何居心?你這賊和尚只要碰了她們一根頭

      發,我把你拆骨揚灰,把你法華寺燒成白地!”朱聰扇子一扇,搖頭晃腦的道:“焦木大師

      是有道高僧,怎會做這般無恥之事?道長定是聽信小人的謠了。虛妄之極矣,決不可信

      也。”丘處機怒道:“貧道親眼見到,怎么會假?”江南七怪都是一怔。焦木道:“你就算

      要到江南來揚萬立威,又何必敗壞我的名頭你你到嘉興府四下里去打聽,我焦

      木和尚豈能做這等歹事?”丘處機冷笑道:“好呀,你邀了幫手,便想倚多取勝。這件事我

      是管上了,決計放你不過。你清凈佛地,窩藏良家婦女,已是大大不該,何況這兩個女子的

      丈夫乃忠良之后,慘遭非命。”

      柯鎮惡道:“道長說焦木大師收藏了那兩個女子,而大師卻說沒有。咱們大伙兒到法華

      寺去瞧個明白,到底誰是誰非,不就清楚了?兄弟眼睛雖然瞎了,可是別人眼睛不瞎啊。”

      六兄妹齊聲附和。丘處機冷笑道:“搜寺?貧道早就里里外外搜了個遍,可是明明見到那兩

      個女人進去,人卻又不見了。無法可想,只有要和尚交出人來。”朱聰道:“原來那兩個女

      子不是人。”丘處機一楞,道:“甚么?”朱聰一本正經的道:“她們是仙女,不是會隱身

      法,就是借土遁遁走啦!”余下六怪聽了,都不禁微笑。丘處機怒道:“好啊,你們消遣貧

      道來著。江南七怪今日幫和尚幫定了,是不是?”

      柯鎮惡凜然道:“我們本事低微,在全真派高手看來,自是不足一笑。可是我七兄弟在

      江南也還有一點小小名頭,知道我們的人,都還肯說一句:江南七怪瘋瘋癲癲,卻不是貪生

      怕死之徒。我們不敢欺壓旁人,可也不能讓旁人來欺壓了。”丘處機道:“江南七俠名聲不

      壞,這個我是知道的。各位事不干己,不用趕這趟渾水。我跟和尚的事,讓貧道自行跟他了

      斷,現下恕不奉陪了。和尚,跟我走吧。”說著伸左手來拿焦木手腕。焦木手腕一沉,當下

      把他這一拿化解了開去。馬王神韓寶駒見兩人動上了手,大聲喝道:“道士,你到底講不講

      理?”丘處機道:“韓三爺,怎樣?”韓寶駒道:“我們信得過焦木大師,他說沒有就是沒

      有。武林中鐵錚錚的好漢子,難道誰還能撒謊騙人?”丘處機道:“他不會撒謊,莫非丘某

      就會沒來由的撒謊冤他?丘某親眼目睹,若是看錯了人,我挖出這對招子給你。我找這和尚

      是找定了。七位插手也是插定了,是不是?”江南七怪齊聲道:“不錯。”丘處機道:

      “好,我敬七位每人一口酒。各位喝了酒再伸手吧。”說著右手一沉,放低銅缸,張口在缸

      里喝了一大口酒,叫道:“請吧!”手一抖,那口銅缸又向張阿生飛來。張阿生心想:“要

      是再像剛才那樣把銅缸舉在頭頂,怎能喝酒?”當即退后兩步,雙手擋在胸口,待銅缸飛

      到,雙手向外一分,銅缸正撞在胸口。他生得肥胖,胸口累累的都是肥肉,猶如一個軟墊般

      托住了銅缸,隨即運氣,胸肌向外彈出,已把銅缸飛來之勢擋住,雙手合圍,緊緊抱住了銅

      缸,低頭在缸里喝了一大口酒,贊道:“好酒!”雙手突然縮回,抵在胸前,銅缸尚未下

      落,已是一招“雙掌移山”,把銅缸猛推出去。這一招勁道既足,變招又快,的是外家的高

      明功夫。完顏洪烈在一旁看得暗暗心驚。

      丘處機接回銅缸,也喝了一大口,叫道:“貧道敬柯大哥一缸酒!”順手將銅缸向柯鎮

      惡擲去。

      完顏洪烈心想:“這人眼睛瞎了,又如何接得?”卻不知柯鎮惡位居江南七怪之首,武

      功也為七人之冠,他聽辨細微暗器尚且不差厘毫,這口巨大的銅缸擲來時呼呼生風,自然辨

      得清楚,只見他意定神閑的坐著,恍如未覺,直至銅缸飛臨頭頂,這才右手一舉,鐵杖已頂

      在缸底。那銅缸在鐵杖上的溜溜轉得飛快,猶如耍盤子的人用竹棒頂住了瓷盤玩弄一般。突

      然間鐵棒略歪,銅缸微微傾側,眼見要跌下來打在他的頭頂,這一下還不打得腦漿迸裂?哪

      知銅缸傾側,卻不跌下,缸中酒水如一條線般射將下來。柯鎮惡張口接住,上面的酒不住傾

      下,他咕嘟咕嘟的大口吞飲,飲了三四口,鐵杖稍挪,又已頂在缸底正中,隨即向上一送,

      銅缸飛了起來。他揮杖橫擊,當的一聲巨響,震耳欲聾,那缸便飛向丘處機而去,四下里嗡

      嗡之聲好一陣不絕。

      丘處機笑道:“柯大俠平時一定愛玩頂盤子。”隨手接住了銅缸。柯鎮惡冷冷的道:

      “小弟幼時家貧,靠這玩意兒做叫化子討飯。”丘處機道:“貧賤不能移,此之謂大丈夫。

      我敬南四哥一缸!”低頭在缸中喝一口酒,將銅缸向南山樵子南希仁擲去。南希仁一不

      發,待銅缸飛到,舉起扁擔在空中擋住,當的一聲,銅缸在空中受阻,落了下來。南希仁伸

      手在缸里抄了一口酒,就手吃了,扁擔打橫,右膝跪倒,扇擔擱在左膝之上,右手在扁擔一

      端扳落,扁擔另一端托住銅缸之底,扳起銅缸,又飛在空中。他正待將缸擊還給丘處機,鬧

      市俠隱全金發笑道:“兄弟做小生意,愛占小便宜,就不費力的討口酒吃吧。”搶到南希仁

      身邊,待銅缸再次落下時,也抄一口酒吃了,忽地躍起,雙足抵住缸邊,空中用力,雙腳一

      挺,身子如箭般向后射出,那銅缸也給他雙腳蹬了出去。他和銅缸從相反方向飛出,銅缸徑

      向丘處機飛去。他身子激射到板壁之上,輕輕滑下。妙手書生朱聰搖著折扇,不住口的道:

      “妙哉,妙哉!”丘處機接住銅缸,又喝了一大口酒,說道:“妙哉,妙哉!貧道敬二哥一

      缸。”朱聰狂叫起來:“啊喲,使不得,小生手無縛雞之力,肚無杯酒之量,不壓死也要醉

      死”呼叫未畢,銅缸已向他當頭飛到。朱聰大叫:“壓死人啦,救命,救”伸扇子

      在缸中一撈,送入口中,倒轉扇柄,抵住缸邊往外送出,騰的一聲,樓板已被他蹬破一個大

      洞,身子從洞里掉了下去,“救命,救命”之聲,不住從洞里傳將上來。眾人都知他是裝腔

      作勢,誰也不覺驚訝。完顏洪烈見他扇柄一抵,銅缸便已飛回,小小一柄折扇,所發勁力竟

      不弱于南希仁那根沉重的鋼鐵扁擔,心下暗自駭異。越女劍韓小瑩叫道:“我來喝一口!”

      右足一點,身子如飛燕掠波,倏地在銅缸上空躍過,頭一低,已在缸中吸到了一口酒,輕飄

      飄的落在對面窗格之上。她擅于劍法輕功,膂力卻非所長,心想輪到這口笨重已極的銅缸向

      自己擲來,接擋固是無力,要擲還給這個道士更是萬萬不能,是以乘機施展輕功吸酒。這時

      那銅缸仍一股勁的往街外飛出,街上人來人往,落將下來,勢必釀成極大災禍。丘處機暗暗

      心驚,正擬躍到街上去接住。只聽呼的一聲,身旁一個黃衣人斜刺越過,口中一聲呼哨,樓

      下那匹黃馬奔到了街口。

      樓上眾人都搶到窗口觀看,只見空中一個肉團和銅缸一撞,銅缸下墮之勢變為向前斜

      落,肉團和銅缸雙雙落在黃馬背上。那黃馬馳出數丈,轉過身來,直奔上樓。馬王神韓寶駒

      身在馬腹之下,左足勾住鐙子,雙手及右足卻托住銅缸,使它端端正正的放在馬鞍之上,不

      致傾側。那黃馬跑得又快又穩,上樓如馳平地。韓寶駒翻身上馬,探頭在缸中喝了一大口

      酒,左臂一振,把銅缸推在樓板之上,哈哈大笑,一提韁,那黃馬倏地從窗口竄了出去,猶

      如天馬行空,穩穩當當的落在街心。韓寶駒躍下馬背,和朱聰挽手上樓。丘處機道:“江南

      七俠果然名不虛傳!個個武功高強,貧道甚是佩服。沖著七位的面子,貧道再不跟這和尚為

      難,只要他交出那兩個可憐的女子,就此既往不咎。”柯鎮惡道:“丘道長,這就是你的不

      是了。這位焦木大師數十年清修,乃是有道的高僧,我們素來敬佩。法華寺也是嘉興府有名

      的佛門善地,怎么會私藏良家婦女?”丘處機道:“天下之大,盡有欺世盜名之輩。”韓寶

      駒怒道:“如此說來,道長是不信我們的話了?”丘處機道:“我寧可信自己的眼睛。”韓

      寶駒道:“道長要待怎樣?”他身子雖矮,但話聲響亮,說來自有一股威猛之氣。丘處機

      道:“此事與七位本來無干,既然橫加插手,必然自恃技藝過人。貧道不才,只好和七位見

      個高下,若是不敵,聽憑各位如何了斷便了。”柯鎮惡道:“道長既然一意如此,就請劃下

      道兒來罷。”丘處機微一沉吟,說道:“我和各位向無仇怨,久仰江南七怪也是英俠之士,

      動刀動拳,不免傷了和氣。這樣罷。”大聲叫道:“酒保,拿十四個大碗來!”

      酒保本來躲在樓下,這時見樓上再無動靜,聽得叫喚,忙不疊的將大碗送上樓來。

      丘處機命他把大碗都到缸中舀滿了酒,在樓上排成兩列,向江南七怪說道:“貧道和各

      位斗斗酒量。各位共喝七碗,貧道一人喝七碗,喝到分出勝負為止。這法兒好不好?”韓寶

      駒與張阿生等都是酒量極宏之人,首先說好。柯鎮惡卻道:“我們以七敵一,勝之不武,道

      長還是另劃道兒吧。”丘處機道:“你怎知一定能勝得了我?”

      越女劍韓小瑩雖是女子,生性卻是十分豪爽,當下亢聲說道:“好,先比了酒量再說。

      這般小覷我們七兄弟的,小妹倒是第一次遇上。”說著端起一碗酒來,咕嘟咕嘟的便喝了下

      去。她這碗酒喝得急了,頃刻之間,雪白的臉頰上,泛上了桃紅。丘處機道:“韓姑娘真是

      女中丈夫。大家請罷!”七怪中其余六人各自舉碗喝了。丘處機碗到酒干,頃刻間連盡七

      碗,每一碗酒都只咕的一聲,便自口入肚,在咽喉間竟然不稍停留。酒保興高采烈,大聲叫

      好,忙又裝滿了十四碗。八人又都喝了。喝到第三個十四碗時,韓小瑩畢竟量窄,喝得半

      碗,右手微微發顫。張阿生接過她手中半碗酒來,道:“七妹,我代你喝了。”韓小瑩道:

      “道長,這可不可以?”丘處機道:“行,誰喝都是一樣。”再喝一輪,全金發也敗了下

      去。七怪見丘處機連喝二十八碗酒,竟是面不改色,神態自若,盡皆駭然。完顏洪烈在一旁

      瞧著,更是撟舌不下,心想:“最好這老道醉得昏天黑地,那江南七怪乘機便將他殺了。”

      全金發心想己方還剩下五人,然而五人個個酒量兼人,每人再喝三四碗酒還可支持,難道對

      方的肚子里還裝得下二十多碗酒?就算他酒量當真無底,肚量卻總有限,料想勝算在握,正

      自高興,無意中在樓板上一瞥,只見丘處機雙足之旁濕了好大一灘,不覺一驚,在朱聰耳邊

      道:“二哥,你瞧這道士的腳。”朱聰一看,低聲道:“不好,他是用內功把酒從腳上逼了

      出來。”全金發低聲道:“不錯,想不到他內功這等厲害,那怎么辦?”朱聰尋思:“他既

      有這門功夫,便再喝一百碗也不打緊。預得另想計較。”退后一步,突然從先前踹破的樓板

      洞中摔了下去,只聽他大叫:“醉了,醉了!”又從洞中躍上。又喝了一巡酒,丘處機足旁

      全是水漬,猶如有一道清泉從樓板上汩汩流出。這時南希仁、韓寶駒等也都瞧見了,見他內

      功如此精深,都是暗自欽服。

      韓寶駒把酒碗往桌上一放,便欲認輸。朱聰向他使個眼色,對丘處機道:“道長內功出

      神入化。我們佩服之極。不過我們五個拚你一個,總似乎不大公平。”丘處機一怔,道:

      “朱二哥瞧著該怎么辦?”朱聰笑道:“還是讓兄弟一對一的跟道長較量下去吧。”此一

      出,眾人都覺奇怪,眼見五人與他斗酒都已處于必敗之地,怎么他反而要獨自抵擋?但六怪

      都知這位兄弟雖然語滑稽,卻是滿肚子的詭計,行事往往高深莫測,他既這么說,必是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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