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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回 風雪驚變

      了過來,見三個男人站在周身,不禁害羞,忙回進屋內。丘處機微笑道:“尊夫人有喜

      啦!”楊鐵心喜道:“當真?”丘處機笑道:“貧道平生所學,稍足自慰的只有三件。第一

      是醫道,煉丹不成,于藥石倒因此所知不少。第二是做幾首歪詩,第三才是這幾手三腳貓的

      武藝。”郭嘯天道:“道長這般驚人的武功若是三腳貓,我兄弟倆只好說是獨腳老鼠了!”

      三人一面說笑,一面掩埋尸首。掩埋完畢后入屋重整杯盤。丘處機今日一舉殺了不少金人,

      大暢心懷,意興甚豪。楊鐵心想到妻子有了身孕,笑吟吟的合不攏口來,心想:“這位道長

      會做詩,那是文武雙全了。”說道:“郭大嫂也懷了孩子,就煩道長給取兩個名字好嗎?”

      丘處機微一沉吟,說道:“郭大哥的孩子就叫郭靖,楊二哥的孩子叫作楊康,不論男女,都

      可用這兩個名字。”郭嘯天道:“好,道長的意思是叫他們不忘靖康之恥,要記得二帝被虜

      之辱。”

      丘處機道:“正是!”伸手入懷,摸出兩柄短劍來,放在桌上。這對劍長短形狀完全相

      同,都是綠皮鞘、金吞口、烏木的劍柄。他拿起楊鐵心的那柄匕首,在一把短劍的劍柄上刻

      了“郭靖”兩字,在另一把短劍上刻了“楊康”兩字。郭楊二人見他運劍如飛,比常人寫字

      還要迅速,剛剛明白他的意思,丘處機已刻完了字,笑道:“客中沒帶甚么東西,這對短

      劍,就留給兩個還沒出世的孩子吧。”郭楊兩人謝了接過,抽劍出鞘,只覺冷氣森森,劍刃

      鋒利之極。丘處機道:“這對短劍是我無意之中得來的,雖然鋒銳,但劍刃短了,貧道不合

      使,將來孩子們倒可用來殺敵防身。十年之后,貧道如尚茍活人世,必當再來,傳授孩子們

      幾手功夫,如何?”郭楊二人大喜,連聲稱謝。丘處機道:“金人竊據北方,對百姓暴虐之

      極,其勢必不可久。兩位好自為之吧。”舉起酒杯,一飲而盡,開門走出。郭楊二人待要相

      留,卻見他邁步如飛,在雪地里早已去得遠了。

      郭嘯天嘆道:“高人俠士總是這樣來去飄忽,咱們今日雖有幸會見,想多討教一點,卻

      是無緣。”楊鐵心笑道:“大哥,道長今日殺得好痛快,也給咱們出了一口悶氣。”拿著短

      劍,拔出鞘來摩挲劍刃,忽道:“大哥,我有個傻主意,你瞧成不成?”郭嘯天道:“怎

      么?”楊鐵心道:“要是咱們的孩子都是男兒,那么讓他們結為兄弟,倘若都是女兒,就結

      為姊妹”郭嘯天搶著道:“若是一男一女,那就結為夫妻。”兩人雙手一握,哈哈大

      笑。包惜弱從內堂出來,笑問:“甚么事樂成這個樣子?”楊鐵心把剛才的話說了。包惜弱

      臉上一紅,心中也甚樂意。楊鐵心道:“咱們先把這對短劍掉換了再說,就算是文定之禮。

      如是兄弟姊妹,咱們再換回來。要是小夫妻么”郭嘯天笑道:“那么對不起得很,兩柄

      劍都到了做哥哥的家里啦!”包惜弱笑道:“說不定都到做兄弟的家里呢。”當下郭楊二人

      換過了短劍。其時指腹為婚,事屬尋常,兩個孩子未出娘胎,雙方父母往往已代他們定下了

      終身大事。郭嘯天當下拿了短劍,喜孜孜的回家去告知妻子。李萍聽了也是喜歡。楊鐵心把

      玩短劍,自斟自飲,不覺大醉。包惜弱將丈夫扶上了床,收拾杯盤,見天色已晚,到后院去

      收雞入籠,待要去關后門,只見雪地里點點血跡,橫過后門。她吃了一驚,心想:“原來這

      里還有血跡沒打掃干凈,要是給官府公差見到,豈不是天大一樁禍事?”忙拿了掃帚,出門

      掃雪。那血跡直通到屋后林中,雪地上留著有人爬動的痕跡,包惜弱愈加起疑,跟著血跡走

      進松林,轉到一座古墳之后,只見地下有黑黝黝的一團物事。

      包惜弱走進一看,赫然是具尸首,身穿黑衣,就是剛才來捉拿丘處機的人眾之一,想是

      他受傷之后,一時未死,爬到了這里。她正待回去叫醒丈夫出來掩埋,忽然轉念:“別鬼使

      神差的,偏偏有人這時過來撞見。”鼓起勇氣,過去拉那尸首,想拉入草叢之中藏起,再去

      叫丈夫。不料她伸手一拉,那尸首忽然扭動,跟著一聲呻吟。

      包惜弱這一下嚇得魂飛天外,只道是僵尸作怪,轉身要逃,可是雙腳就如釘在地上一

      般,再也動彈不得。隔了半晌,那尸首并不再動,她拿掃帚去輕輕碰觸一下,那尸首又呻吟

      了一下,聲音甚是微弱,她才知此人未死。定睛看時,見他背后肩頭中了一枝狼牙利箭,深

      入肉里,箭枝上染滿了血污。天空雪花兀自不斷飄下,那人全身已罩上了薄薄一層白雪,只

      須過得半夜,便凍也凍死了。

      她自幼便心地仁慈,只要見到受了傷的麻雀、田雞、甚至蟲豸螞蟻之類,必定帶回家來

      妥為喂養,直到傷愈,再放回田野,若是醫治不好,就會整天不樂,這脾氣大了仍舊不改,

      以致屋子里養滿了諸般蟲蟻、小禽小獸。她父親是個屢試不第的村學究,按著她性子給她取

      個名字,叫作惜弱。紅梅村包家老公雞老母雞特多,原來包惜弱飼養雞雛之后,決不肯宰殺

      一只,父母要吃,只有到市上另買,是以家里每只小雞都是得享天年,壽終正寢。她嫁到楊

      家以后,楊鐵心對這位如花似玉的妻子十分憐愛,事事順著她的性子,楊家的后院里自然也

      是小鳥小獸的天下了。后來楊家的小雞小鴨也慢慢變成了大雞大鴨,只是她嫁來未久,家中

      尚未出現老雞老鴨,但大勢所趨,日后自必如此。

      這時她見這人奄奄一息的伏在雪地之中,慈心登生,明知此人并非好人,但眼睜睜的見

      他痛死凍死,心下無論如何不忍。她微一沉吟,急奔回屋,要叫醒丈夫商量,無奈楊鐵心大

      醉沉睡,推他只是不動。

      包惜弱心想,還是救了那人再說,當下撿出丈夫的止血散金創藥,拿了小刀碎布,在灶

      上提了半壺熱酒,又奔到墳后。那人仍是伏著不動。包惜弱扶他起來,把半壺熱酒給他慢慢

      灌入嘴里。她自幼醫治小鳥小獸慣了的,對醫傷倒也有點兒門道,見這一箭射得極深,一拔

      出來只怕當時就要噴血斃命,但如不把箭拔出,終不可治,于是咬緊牙關,用鋒利小刀割開

      箭旁肌肉,拿住箭桿,奮力向外一提。那人慘叫一聲,暈死了過去,創口鮮血直噴,只射得

      包惜弱胸前衣襟上全是血點,那枝箭終于拔了出來。

      包惜弱心中突突亂跳,忙拿止血散按在創口,用布條緊緊扎住。過了一陣,那人悠悠醒

      來,可是疲弱無力,連哼都哼不出聲。包惜弱嚇得手酸足軟,實在扶不動這個大男人,靈機

      一動,回家拿了塊門板,把那人拉到板上,然后在雪地上拖動門板,就像一輛雪車般將他拖

      回家中,將他安置在柴房之中。她忙了半日,這時心神方定,換下污衣,洗凈手臉,從瓦罐

      中倒出一碗適才沒喝完的雞湯,一手拿了燭臺,再到柴房去瞧那漢子。見那人呼吸細微,并

      未斷氣。包惜弱心中甚慰,把雞湯喂他。那人喝了半碗,忽然劇烈咳嗽起來。

      包惜弱吃了一驚,舉起燭臺一瞧,燭光下只見這人眉清目秀,鼻梁高聳,竟是個相貌俊

      美的青年男子。她臉上一熱,左手微顫,晃動了燭臺,幾滴燭油滴在那人臉上。那人睜開眼

      來,驀見一張芙蓉秀臉,雙頰暈紅,星眼如波,眼光中又是憐惜,又是羞澀,當前光景,宛

      在夢中,不禁看得呆了。包惜弱低聲道:“好些了嗎?把這碗湯喝了吧。”那人伸手要接,

      但手上無力,險些把湯全倒在身上。包惜弱搶住湯碗,這時救人要緊,只得喂著他一口一口

      的喝了。那人喝了雞湯后,眼中漸漸現出光彩,凝望著她,顯是不勝感激。包惜弱倒給他瞧

      得有些不好意思了,拿了幾捆稻草給他蓋上,持燭回房。這一晚再也睡不安穩,連做了幾個

      噩夢,忽見丈夫一槍把柴房中那人刺死,又見那人提刀殺了丈夫,卻來追逐自己,四面都是

      深淵,無處可以逃避,幾次都從夢中驚醒,嚇得身上都是冷汗。待得天明起身,丈夫早已下

      床,只見他拿著鐵槍,正用磨刀石磨礪槍頭,包惜弱想起夜來夢境,嚇了一跳,忙走去柴

      房,推開門來,一驚更甚,原來里面只剩亂草一堆,那人已不知去向。她奔到后院,只見后

      門虛掩,雪地里赫然是一行有人連滾帶爬向西而去的痕跡。她望著那痕跡,不覺怔怔的出了

      神。過了良久,一陣寒風撲面吹來,忽覺腰酸骨軟,十分困倦。回到前堂,楊鐵心已燒好了

      白粥,放在桌上,笑道:“你瞧,我燒的粥還不錯吧?”包惜弱知道丈夫因自己懷了身孕,

      是以特別體惜,一笑而坐,端起粥碗吃了起來。她想若把昨晚之事告知丈夫,他嫉惡如仇,

      定會趕去將那人刺死,豈不是救人沒救徹?當下絕口不提。忽忽臘盡春回,轉眼間過了數

      月,包惜弱腰圍漸粗,愈來愈感慵困,于那晚救人之事也漸漸淡忘了。這日楊氏夫婦吃過晚

      飯,包惜弱在燈下給丈夫縫套新衫褲。楊鐵心打好了兩雙草鞋,把草鞋掛到墻上,記起日間

      耕田壞了犁頭,對包惜弱道:“犁頭損啦,明兒叫東村的張木兒加一斤半鐵,打一打。”包

      惜弱道:“好!”楊鐵心瞧著妻子,說道:“我衣衫夠穿啦!你身子弱,又有了孩子,好好

      兒多歇歇,別再給我做衣裳。”包惜弱轉過頭來一笑,卻不停針。楊鐵心走過去,輕輕拿起

      她的針線。包惜弱這才伸了個懶腰,熄燈上床。睡到午夜,包惜弱蒙眬間忽聽丈夫斗然坐起

      身來,一驚而醒,只聽得遠處隱隱有馬蹄之聲,聽聲音是從西面東來,過得一陣,東邊也傳

      來了馬蹄聲,接著北面南面都有了蹄聲。包惜弱坐起身來,道:“怎么四面都有了馬?”楊

      鐵心匆匆下床穿衣,片刻之間,四面蹄聲越來越近,村中犬兒都吠叫起來。楊鐵心道:“咱

      們給圍住啦!”包惜弱驚道:“干甚么呀?”楊鐵心道:“不知道。”把丘處機所贈的短劍

      遞給妻子,道:“你拿著防身!”從墻上摘下一桿鐵槍,握在手里。這時東南西北人聲馬

      嘶,已亂成一片,楊鐵心推開窗子外望,只見大隊兵馬已把村子團團圍住,眾兵丁手里高舉

      火把,七八名武將騎在馬上往來奔馳。

      只聽得眾兵丁齊聲叫喊:“捉拿反賊,莫讓反賊逃了!”楊鐵心尋思:“是來捉拿曲三

      嗎?這幾日卻不見他在村里,幸好他不在,否則的話,他的武功再強,也敵不過這許多兵

      馬。”忽聽一名武將高聲叫道:“郭嘯天、楊鐵心兩名反賊,快快出來受縛納命。”楊鐵心

      大吃一驚,包惜弱更是嚇得臉色蒼白。楊鐵心低聲道:“官家不知為了何事,竟來誣害良

      民。跟官府是辯不清楚的。咱們只好逃命。你別慌,憑我這桿槍,定能保你沖出重圍。”他

      一身武藝,又是在江湖上闖蕩過的,這時臨危不亂,掛上箭袋,握住妻子右手。

      包惜弱道:“我來收拾東西。”楊鐵心道:“還收拾甚么?統通不要了。”包惜弱心中

      一酸,垂下淚來,顫聲道:“我們這家呢?”楊鐵心道:“咱們只要留得性命,我和你自可

      在別地重整家園。”包惜弱道:“這些小雞小貓呢?”楊鐵心嘆道:“傻孩子,還顧得到它

      們嗎?”頓了一頓,安慰她道:“官兵又怎會跟你的小雞小貓兒為難。”

      一方畢,窗外火光閃耀,眾兵已點燃了兩間草房,又有兩名兵丁高舉火把來燒楊家屋

      檐,口中大叫:“郭嘯天、楊鐵心兩個反賊再不出來。便把牛家村燒成了白地。”楊鐵心怒

      氣填膺,開門走出,大聲喝道:“我就是楊鐵心!你們干甚么?”兩名兵丁嚇了一跳,丟下

      火把轉身退開。火光中一名武官拍馬走近,叫道:“好,你是楊鐵心,跟我見官去。拿下

      了!”四五名兵丁一擁而上。楊鐵心倒轉槍來,一招“白虹經天”,把三名兵丁掃倒在地,

      又是一招“春雷震怒”,槍柄挑起一兵,摜入了人堆,喝道:“要拿人,先得說說我又犯了

      甚么罪。”那武官罵道:“大膽反賊,竟敢拒捕!”他口中叫罵,但也畏懼對方武勇,小敢

      逼近。他身后另一名武官叫道:“好好跟老爺過堂去,免得加重罪名。有公文在此。”楊鐵

      心道:“拿來我看!”那武官道:“還有一名郭犯呢?”郭嘯天從窗口探出半身,彎弓搭

      箭,喝道:“郭嘯天在這里。”箭頭對準了他。那武官心頭發毛,只覺背脊上一陣陣的涼

      氣,叫道:“你把箭放下,我讀公文給你們聽。”郭嘯天厲聲道:“快讀!”把弓扯得更滿

      了。那武官無奈,拿起公文大聲讀道:“臨安府牛家村村民郭嘯天、楊鐵心二犯,勾結巨

      寇,圖謀不軌,著即拿問,嚴審法辦。”郭嘯天道:“甚么衙門的公文?”那武官道:“是

      韓相爺的手諭。”郭楊二人都是一驚,均想:“甚么事這樣厲害,竟要韓*胄親下手諭?難

      道丘道長殺死官差的事發了?”郭嘯天道:“誰的首告?有甚么憑據?”那武官道:“我們

      只管拿人,你們到府堂上自己分辯去。”楊鐵心叫道:“韓丞相專害無辜好人,誰不知道?

      我們可不上這個當。”領隊的武官叫道:“抗命拒捕,罪加一等。”楊鐵心轉頭對妻子道:

      “你快多穿件衣服,我奪他的馬給你。待我先射倒將官,兵卒自然亂了。”弦聲響處,箭發

      流星,正中那武官右肩。那武官啊喲一聲,撞下馬來,眾兵丁齊聲發喊,另一名武官叫道:

      “拿反賊啊!”眾兵丁紛紛沖來。郭楊二人箭如連珠,轉瞬間射倒六七名兵丁,但官兵勢

      眾,在武官督率下沖到兩家門前。

      楊鐵心大喝一聲,疾沖出門,鐵槍起處,官兵驚呼倒退。他縱到一個騎白馬的武官身

      旁,挺槍刺去,那武官舉槍擋架。豈知楊家槍法變化靈動,他槍桿下沉,那武官腿上早著。

      楊鐵心舉槍挑起,那武官一個筋斗倒翻下馬。

      楊鐵心槍桿在地下一撐,飛身躍上馬背,雙腿一夾,那馬一聲長嘶,于火光中向屋門奔

      去。楊鐵心挺槍刺倒門邊一名兵丁,俯身伸臂,把包惜弱抱上馬背,高聲叫道:“大哥,跟

      著我來!”郭嘯天舞動雙戟,保護著妻子李萍,從人叢中沖殺出來。官兵見二人勢兇,攔阻

      不住,紛紛放箭。楊鐵心縱馬奔到李萍身旁,叫道:“大嫂,快上馬!”說著一躍下馬。李

      萍急道:“使不得。”楊鐵心哪里理她,一把將她攔腰抱起,放上馬背。義兄弟兩人跟在馬

      后,且戰且走,落荒而逃。走不多時,突然前面喊聲大作,又是一彪軍馬沖殺過來。郭楊二

      人暗暗叫苦,待要覓路奔逃,前面羽箭嗖嗖射來。包惜弱叫了一聲:“啊喲!”坐騎中箭跪

      地,把馬背上兩個女子都拋下馬來。楊鐵心道:“大哥,你護著她們,我再去搶馬!”說著

      提槍往人叢中沖殺過去。十余名官兵排成一列,手挺長矛對準了楊鐵心,齊聲吶喊。

      郭嘯天眼見官兵勢大,心想:“憑我兄弟二人,逃命不難,但前后有敵,妻子是無論如

      何救不出了。我們又沒犯法,與其白白在這里送命,不如上臨安府分辯去。上次丘處機道長

      殺了官兵和金兵,可沒放走了一個,死無對證,諒官府也不能定我們的罪。再說,那些官

      差、金兵又不是我們兄弟殺的。”當下縱聲叫道:“兄弟,別殺了,咱們就跟他們去!”楊

      鐵心一呆,拖槍回來。帶隊的軍官下令停箭,命兵士四下圍住,叫道:“拋下兵器弓箭,饒

      你們不死。”楊鐵心道:“大哥,別中了他們的奸計。”郭嘯天搖搖頭,把雙戟往地下一

      拋。楊鐵心見愛妻嚇得花容失色,心下不忍,嘆了一口氣,也把鐵槍和弓箭擲在地下。郭楊

      二人的兵器剛一離手,十余枝長矛的矛頭立刻刺到了四人的身旁。八名士兵走將過來,兩個

      服侍一個,將四人反手縛住。楊鐵心嘿嘿冷笑,昂頭不理。帶隊的軍官舉起馬鞭,刷的一

      鞭,擊在楊鐵心臉上,罵道:“大膽反賊,當真不怕死嗎?”這一鞭只打得他自額至頸,長

      長一條血痕。楊鐵心怒道:“好,你叫甚么名字?”那軍官怒氣更熾,鞭子如雨而下,叫

      道:“老爺行不改姓,坐不改名,姓段名天德,上天有好生之德的天德。記住了嗎?你到閻

      王老子那里去告狀吧。”楊鐵心毫不退避,圓睜雙眼,凝視著他。段天德喝道:“老爺額頭

      有刀疤,臉上有青記,都記住了!”說著又是一鞭。

      包惜弱見丈夫如此受苦,哭叫:“他是好人,又沒做壞事。你你干嗎要這樣打人

      呀?你你怎么不講道理?”楊鐵心一口唾沫,呸的一聲,正吐在段天德臉上。段天德大

      怒,拔出腰刀,叫道:“先斃了你這反賊!”舉刀摟頭砍將下來。楊鐵心向旁閃過,身旁兩

      名士兵長矛前挺,抵住他的兩脅。段天德又是一刀,楊鐵心無處可避,只得向后急縮。那段

      天德倒也有幾分武功,一刀不中,隨即向前一送,他使的是柄鋸齒刀,這一下便在楊鐵心左

      肩上鋸了一道口子,接著第二刀又劈將下來。郭嘯天見義弟性命危殆,忽地縱起,飛腳往段

      天德面門踢去。段天德吃了一驚,收刀招架。郭嘯天雖然雙手被縛,腿上功夫仍是了得,身

      子未落,左足收轉,右足飛出,正踢在段天德腰里。段天德劇痛之下,怒不可遏,叫道:

      “亂槍戳死了!上頭吩咐了的,反賊若是拒捕,格殺勿論。”眾兵舉矛齊刺。郭嘯天接連踢

      倒兩兵,終是雙手被縛,轉動不靈,身子閃讓長矛,段天德自后趕上,手起刀落,把他一只

      右膀斜斜砍了下來。楊鐵心正自力掙雙手,急切無法脫縛,突見義兄受傷倒地,心中急痛之

      下,不知從哪里忽然生出來一股巨力,大喝一聲,繩索繃斷,揮拳打倒一名兵士,搶過一柄

      長矛,展開了楊家槍法,這時候一夫拚命,萬夫莫當。長矛起處,登時搠翻兩名官兵。段天

      德見勢頭不好,先自退開。楊鐵心初時尚有顧忌,不敢殺死官兵,這時一切都豁出去了,東

      挑西打。頃刻間又戳死數兵。眾官兵見他兇猛,心下都怯了,發一聲喊,四下逃散。楊鐵心

      也不追趕,扶起義兄,只見他斷臂處血流如泉涌,全身已成了一個血人,不禁垂下淚來。郭

      嘯天咬緊牙關,叫道:“兄弟,別管我快,快走!”楊鐵心道:“我去搶馬,拚死救你

      出去。”郭嘯天道:“不不”暈了過去。楊鐵心脫下衣服,要給他裹傷,但段天德

      這一刀將他連肩帶胸的砍下,創口占了半個身子,竟是無法包扎。郭嘯天悠悠醒來,叫道:

      “兄弟,你去救你弟婦與你嫂子,我我是不成了”說著氣絕而死。

      楊鐵心和他情逾骨肉,見他慘死,滿腔悲憤,腦海中一閃,便想到了兩人結義時的那句

      誓:“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抬頭四望,自己妻子和郭大嫂在混亂中都已不知去向。他

      大聲叫道:“大哥,我去給你報仇!”挺矛向官兵隊里沖去。官兵這時又已列成隊伍,段天

      德傳下號令,箭如飛蝗般射來。楊鐵心渾不在意,撥箭疾沖。一名武官手揮大刀,當頭猛

      砍,楊鐵心身子一矮,突然鉆到馬腹之下。那武官一刀砍空,正待回馬,后心已被一矛刺

      進。楊鐵心擲開尸首,跳上馬背,舞動長矛。眾官兵哪敢接戰,四下奔逃。他趕了一陣,只

      見一名武官抱著一個女子,騎在馬上疾馳。楊鐵心飛身下馬。橫矛桿打倒一名兵士,在他手

      中搶過弓箭,火光中看準那武官坐騎,嗖的一箭射去,正中馬臀,馬腿前跪,馬上兩人滾了

      下來。楊鐵心再是一箭,射死了武官,搶將過去,只見那女子在地下掙扎著坐起身來,正是

      自己妻子。包惜弱乍見丈夫,又驚又喜,撲到了他懷里。楊鐵心問道:“大嫂呢?”包惜弱

      道:“在前面,給給官兵捉去啦!”楊鐵心道:“你在這里等著,我去救她。”包惜弱

      驚道:“后面又有官兵追來啦!”楊鐵心回過頭來,果見一隊官兵手舉火把趕來。楊鐵心咬

      牙道:“大哥已死,我無論如何要救大嫂出來,保全郭家的骨血。要是天可憐見,你我將來

      還有相見之日。”包惜弱緊緊摟住丈夫脖子,死不放手,哭道:“咱們永遠不能分離,你說

      過的,咱們就是要死,也死在一塊!是嗎?你說過的。”楊鐵心心中一酸,抱住妻子親了

      親,硬起心腸拉脫她雙手,挺矛往前急追,奔出數十步回頭一望,只見妻子哭倒在塵埃之

      中,后面官兵已趕到她身旁。

      楊鐵心伸袖子一抹臉上的淚水、汗水、血水,把生死置之度外,一心只想救出李氏。為

      義兄保全后代,趕了一陣,又奪到了一匹馬,抓住一名官兵喝問,得知李氏正在前面。他縱

      馬疾馳,忽聽得道旁樹林一個女人聲音大叫大嚷,急忙兜轉馬頭,沖入林中,只見李氏雙手

      已自脫縛,正和兩名兵士廝打。她是農家女子,身子壯健,雖然不會武藝,但這時拚命蠻

      打,自有一股剛勇,那兩名兵士又笑又罵,一時卻也奈何她不得。楊鐵心更不打話,沖上去

      一矛一個,戳死了兩兵,把李氏扶上坐騎,兩人同乘,回馬再去找尋妻子。奔到與包氏分手

      的地方,卻已無人。此時天色微明,他下馬察看,只見地下馬蹄雜沓,尚有人身拖曳的痕

      跡,想是妻子又給官兵擄去了。楊鐵心急躍上馬,雙足在馬腹上亂踢,那馬受痛,騰身飛

      馳。趕得正急間,忽然道旁號角聲響,沖出十余名黑衣武士。當先一人舉起狼牙棒往他頭頂

      猛砸下來。楊鐵心舉矛格開,還了一矛。那人回棒橫掃,棒法奇特,似非中原武術所使家

      數。楊鐵心以前與郭嘯天談論武藝,知道當年梁山泊好漢中有一位霹靂火秦明,狼牙棒法天

      下無雙,但除他之外,武林豪杰使這兵刃的向來極少,因狼牙棒份量沉重,若非有極大膂力

      不易運用自如。只有金兵將官卻甚喜用,以金人生長遼東苦寒之地,身強力大,兵器沉重,

      則陣上多占便宜。當年金兵入寇,以狼牙棒砸擊大宋軍民。眾百姓氣憤之余,忽然說起笑話

      來。某甲道:“金兵有甚么可怕,他們有一物,咱們自有一物抵擋。”某乙道:“金兵有金

      兀術。”甲道:“咱們有韓少保。”乙道:“金兵有拐子馬。”甲道:“咱們有麻札刀。”

      乙道:“金兵有狼牙棒。”甲道:“咱們有天靈蓋。”那天靈蓋是頭頂的腦門,金兵狼牙棒

      打來,大宋百姓只好用天靈蓋去抵擋,笑謔之中實含無限悲憤。

      這時楊鐵心和那使狼牙棒的斗了數合,想起以前和郭嘯天的談論,越來越是疑心,瞧這

      人棒法招術,明明是金兵將官,怎地忽然在此現身?又斗數合,槍招加快,挺矛把那人刺于

      馬下。余眾大驚,發喊逃散。

      楊鐵心轉頭去看騎在身后的李氏,要瞧她在戰斗之中有無受傷,突然間樹叢中射出一枝

      冷箭,楊鐵心不及閃避,這一箭直透后心。李氏大驚,叫道:“叔叔,箭!箭!”楊鐵心心

      中一涼:“不料我今日死在這里!但我死前先得把賊兵殺散,好讓大嫂逃生。”當下搖矛狂

      呼,往人多處直沖過去,但背上箭傷創痛,眼前一團漆黑,昏暈在馬背之上。當時包惜弱被

      丈夫推開,心中痛如刀割,轉眼間官兵追了上來,待要閃躲,早被幾名士兵擁上一匹坐騎。

      一個武官舉起火把,向她臉上仔細打量了一會,點點頭,說道:“瞧不出那兩個蠻子倒有點

      本事,傷了咱們不少兄弟。”另一名武官笑道:“現下總算大功告成,這趟辛苦,每人總有

      十幾兩銀子賞賜罷。”那武官道:“哼,只盼上頭少克扣些。”轉頭對號手道:“收隊

      罷!”那號兵舉起號角,嗚嗚嗚的吹了起來。包惜弱吞聲飲泣,心中只是掛念丈夫,不知他

      性命如何。這時天色已明,路上漸有行人,百姓見到官兵隊伍,都遠遠躲了開去。包惜弱起

      初擔心官兵無禮,哪知眾武官居然語舉止之間頗為客氣,這才稍稍放心。

      行不數里,忽然前面喊聲大振,十余名黑衣人手執兵刃,從道旁沖殺出來,當先一人喝

      道:“無恥官兵,殘害良民,統通下馬納命。”帶隊的武官大怒,喝道:“何方大膽匪徒,

      在京畿之地作亂?快滾開些!”一眾黑衣人更不打話,沖入官兵隊里,雙方混戰起來。官兵

      雖然人多,但黑衣人個個武藝精熟,一時之間殺得不分勝負。

      包惜弱暗暗歡喜,心想:“莫不是鐵哥的朋友們得到訊息,前來相救?”混戰中一箭飛

      來,正中包惜弱坐騎的后臀,那馬負痛,縱蹄向北疾馳。包惜弱大驚,雙臂摟住馬頸,只怕

      掉下馬來。只聽后面蹄聲急促,一騎馬追來。轉眼間一匹黑馬從身旁掠過,馬上乘客手持長

      索,在空中轉了幾圈,呼的一聲,長素飛出,索上繩圈套住了包惜弱的坐騎,兩騎馬并肩而

      馳。那人漸漸收短繩索,兩騎馬奔跑也緩慢了下來,再跑數十步,那人呼哨一聲,他所乘黑

      馬收腳站住。包惜弱的坐騎被黑馬一帶,無法向前,一聲長嘶,前足提起,人立起來。

      包惜弱勞頓了大半夜,又是驚恐,又是傷心,這時再也拉不住韁,雙手一松,跌下馬

      來,暈了過去。昏睡中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等到悠悠醒轉,只覺似是睡在柔軟的床上,又

      覺身上似蓋了棉被,很是溫暖,她睜開眼睛,首先入眼的是青花布帳的帳頂,原來果是睡在

      床上。她側頭望時,見床前桌上點著油燈,似有個黑衣男子坐在床沿。那人聽得她翻身,忙

      站起身來,輕輕揭開了帳子,低聲問道:“睡醒了嗎?”包惜弱神智尚未全復,只覺這人依

      稀似曾相識。那人伸手在她額頭一摸,輕聲道:“燒得好燙手,醫生快來啦。”包惜弱迷迷

      糊糊的重又入睡。

      過了一會,似覺有醫生給她把脈診視,又有人喂她喝藥。她只是昏睡,夢中突然驚醒大

      叫:“鐵哥,鐵哥!”隨覺有人輕拍她肩膀,低語撫慰。她再次醒來時已是白天,忍不住出

      聲呻吟。一個人走近前來,揭開帳子。這時面面相對,包惜弱看得分明,不覺吃了一驚,這

      人面目清秀,嘴角含笑,正是幾個月前她在雪地里所救的那個垂死少年。包惜弱道:“這是

      甚么地方,我當家的呢?”那少年搖搖手,示意不可作聲,低聲道:“外邊官兵追捕很緊,

      咱們現下是借住在一家鄉農家里。小人斗膽,謊稱是娘子的丈夫,娘子可別露了形跡。”包

      惜弱臉一紅,點了點頭,又問:“我當家的呢?”那人道:“娘子身子虛弱,待大好之后,

      小人再慢慢告知。”包惜弱大驚,聽他語氣,似乎丈夫已遭不測,雙手緊緊抓住被角,顫聲

      道:“他他怎么了?”那人只是不說,道:“娘子這時心急也是無益,身子要

      緊。”包惜弱道:“他他可是死了?”那人滿臉無可奈何之狀,點了點頭,道:“楊爺

      不幸,給賊官兵害死了。”說著只是搖頭嘆息。包惜弱傷痛攻心,暈了過去,良久醒轉,放

      聲大哭。

      那人細聲安慰。包惜弱抽抽噎噎的道:“他他怎么去世的?”那人道:“楊爺可是

      二十來歲年紀,身長膀闊,手使一柄長矛的嗎?”包惜弱道:“正是。”那人道:“我今日

      一早見到他和官兵相斗,殺了好幾個人,可惜唉,可惜一名武官偷偷繞到他身后,一槍

      刺進了他背脊。”

      包惜弱夫妻情重,又暈了過去,這一日水米不進,決意要絕食殉夫。那人也不相強,整

      日只是斯斯文文的和她說話解悶。包惜弱到后來有些過意不去了,問道:“相公高姓大名?

      怎會知道我有難而來打救?”那人道:“小人姓顏,名烈,昨天和幾個朋友經過這里,正遇

      到官兵逞兇害人。小人路見不平,出手相救,不料老天爺有眼,所救的竟是我的大恩人,也

      真是天緣巧合了。”包惜弱聽到“天緣巧合”四字,臉上一紅,轉身向里,不再理他,心下

      琢磨,忽然起了疑竇,轉身問道:“你和官兵本來是一路的?”顏烈道:“怎怎么?”

      包惜弱道:“那日你不是和官兵同來捉拿那位道長、這才受傷的嗎?”顏烈道:“那日也真

      是冤枉。小人從北邊來,要去臨安府,路過貴村,哪知道無端端一箭射來,中了肩背。如不

      是娘子大恩相救,真是死得不明不白。到底他們要捉甚么道士呀?道士捉鬼,官兵卻捉道

      士,真是一塌胡涂。”說著笑了起來。包惜弱道:“啊,原來你是路過,不是他們一伙。我

      還道你也是來捉那道長的,那天還真不想救你呢。”當下便述說官兵怎樣前來捉拿丘處機,

      他又怎樣殺散官兵。包惜弱說了一會,卻見他怔怔的瞧著自己,臉上神色癡癡迷迷,似乎心

      神不屬,當即住口。顏烈一驚,陪笑道:“對不住。我在想咱們怎樣逃出去,可別再讓官兵

      捉到。”包惜弱哭道:“我我丈夫既已過世,我還活著干甚么?你一個人走吧。”顏烈

      正色道:“娘子,官人為賊兵所害,含冤莫白,你不設法為他報仇,卻只是一意尋死。官人

      生前是英雄豪杰之士,他在九泉之下,只怕也不能瞑目罷?”包惜弱道:“我一個弱女子,

      又怎有報仇的能耐?”顏烈義憤于色,昂然道:“娘子要報殺夫之仇,這件事著落在小人身

      上。你可知道仇人是誰?”包惜弱想了一下,說道:“統率官兵的將官名叫段天德,他額頭

      有個刀疤,臉上有塊青記。”顏烈道:“既有姓名,又有記認,他就是逃到了天涯海角,也

      非報此仇不可。”他出房去端來一碗稀粥,碗里有個剝開了的咸蛋,說道:“你不愛惜身

      子,怎么報仇呀?”包惜弱心想有理,接過碗來慢慢吃了。次日早晨,包惜弱整衣下床,對

      鏡梳好了頭髻,找到一塊白布,剪了朵白花插在鬢邊,替丈夫帶孝,但見鏡中紅顏如花,夫

      妻倆卻已人鬼殊途,悲從中來,又伏桌痛哭起來。顏烈從外面進來,待她哭聲稍停,柔聲

      道:“外面道上官兵都已退了,咱們走吧。”包惜弱隨他出屋。顏烈摸出一錠銀子給了屋

      主,把兩匹馬牽了過來。包惜弱所乘的馬本來中了一箭,這時顏烈已把箭創裹好。

      包惜弱道:“到哪里去呀?”顏烈使個眼色,要她在人前不可多問,扶她上馬,兩人并

      轡向北。走出十余里,包惜弱又問:“你帶我到哪里去?”顏烈道:“咱們先找個隱僻的所

      在住下,避一避風頭。待官家追拿得松了,小人再去找尋官人的尸首,好好替他安葬,然后

      找到段天德那個奸賊,殺了替官人報仇。”包惜弱性格柔和,自己本少主意,何況大難之

      余,孤苦無依,聽他想得周到,心中好生感激,道:“顏相公,我我怎生報答你才

      好?”顏烈凜然道:“我性命是娘子所救,小人這一生供娘子驅使,就是粉身碎骨,赴湯蹈

      火,那也是應該的。”包惜弱道:“只盼盡快殺了那大壞人段天德,給鐵哥報了大仇,我這

      就從他于地下。”想到這里,又垂下淚來。兩人行了一日,晚上在長安鎮上投店歇宿。顏烈

      自稱夫婦二人,要了一間房。包惜弱心中惴惴不安,吃晚飯時一聲不作,暗自撫摸丘處機所

      贈的那柄短劍,心中打定了主意:“要是他稍有無禮,我就一劍自殺。”

      顏烈命店伴拿了兩捆稻草入房,等店伴出去,閂上了房門,把稻草鋪在地下,自己倒在

      稻草之中,身上蓋了一張氈毯,對包惜弱道:“娘子請安睡吧!”說著閉上了眼。包惜弱的

      心怦怦亂跳,想起故世的丈夫,真是柔腸寸斷,呆呆的坐了大半個時辰,長長嘆了口氣,也

      不熄滅燭火,手中緊握短劍,和衣倒在床上。

      次日包惜弱起身時,顏烈已收拾好馬具,命店伴安排了早點。包惜弱暗暗感激他是至誠

      君子,防范之心登時消了大半。待用早點時,見是一碟雞炒干絲,一碟火腿,一碟臘腸,一

      碟熏魚,另有一小鍋清香撲鼻的香梗米粥。她出生于小康之家,自歸楊門,以務農為生,平

      日吃早飯只是幾根咸菜,半個咸蛋,除了過年過節、喜慶宴會之外,哪里吃過這樣考究的飲

      食?食用之時,心里頗不自安。

      待得吃完,店伴送來一個包裹。這時顏烈已走出房去,包惜弱問道:“這是甚么?”店

      伴道:“相公今日一早出去買來的,是娘子的替換衣服,相公說,請娘子換了上道。”說罷

      放下包裹,走出房去。包惜弱打開包裹一看,不覺呆了,只見是一套全身縞素的衣裙,白鞋

      白襪固然一應俱全,連內衣、小襖以及羅帕、汗巾等等也都齊備,心道:“難為他一個少年

      男子,怎地想得如此周到?”換上內衣之時,想到是顏烈親手所買,不由得滿臉紅暈。她半

      夜倉卒離家,衣衫本已不整,再加上一夜的糾纏奔波,更是滿身破損塵污,待得里外一新,

      精神也不覺為之一振。待得顏烈回房,見他身上也已換得光鮮煥然。兩人縱馬上道,有時一

      前一后,有時并轡而行。這時正是江南春意濃極的時光,道旁垂柳拂肩,花氣醉人,田中禾

      苗一片新綠。顏烈為了要她寬懷減愁,不時跟她東談西扯。包惜弱的父親是個小鎮上的不第

      學究,丈夫和義兄郭嘯天都是粗豪漢子,她一生之中,實是從未遇到過如此吐屬俊雅、才識

      博洽的男子,但覺他一一語無不含意雋妙,心中暗暗稱奇。只是眼見一路北去,離臨安越

      來越遠,他卻絕口不提如何為己報仇,更不提安葬丈夫,忍不住道:“顏相公,我夫君的尸

      身,不知落在哪里?”顏烈道:“非是小人不肯去尋訪尊夫尸首,為他安葬,實因前日救娘

      子時殺了官兵,眼下正是風急火旺的當口,我只要在臨安左近一現身,非遭官兵的毒手不

      可。眼下官府到處追拿娘子,說道尊夫殺官造反,罪大惡極,拿到他的家屬,男的斬首,女

      的充作官妓。小人死不足惜,但若娘子無人保護,給官兵逮了去,遭遇必定極慘。小人身在

      黃泉之下,也要傷心含恨了。”包惜弱聽他說得誠懇,點了點頭。顏烈道:“我仔細想過,

      眼下最要緊的,是為尊夫收尸安葬。咱們到了嘉興,我便取出銀子,托人到臨安去妥為辦

      理。倘若娘子定要我親自去辦這才放心,那么在嘉興安頓好娘子之后,小人冒險前往便

      了。”包惜弱心想要他甘冒大險,于理不合,說道:“相公如能找到妥當可靠的人去辦,那

      也是一樣的。”又道:“我丈夫有個姓郭的義兄,同時遭難,敢煩相公一并為他安葬,

      我我”說著垂下淚來。

      顏烈道:“此事容易,娘子放心便是。倒是報仇之事,段天德那賊子是朝廷武將,要殺

      他著實不易,此刻他又防備得緊,只有慢慢的等候機會。”包惜弱只想殺了仇人之后,便自

      殺殉夫。顏烈這番話雖然句句都是實情,卻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日,心下一急,哭出聲來,抽

      抽噎噎的道:“我也不想要報甚么仇了。我當家的如此英雄,尚且被害,我我一個弱女

      子,又又有甚么能耐?我一死殉夫便是。”顏烈沉吟半晌,似也十分為難,終于說道:

      “娘子,你信得過我嗎?”包惜弱點了點頭。顏烈道:“眼下咱們只有去北方,方能躲避官

      兵的追捕。大宋官兵不能追到北邊去捉人。咱們只要過得長江,就沒多大危險了。待事情冷

      下來之后,咱們再南下報仇雪恨。娘子放心寬懷,官人的血海沉冤,自有小人一力承擔。”

      包惜弱大為躊躇:自己家破人亡,舉目無親,如不跟隨他去,孤身一個弱女子又到哪里去安

      身立命?那晚親眼見到官兵殺人放火的兇狠模樣,若是落入了他們手中,被充作官妓,那真

      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了。但此人非親非故,自己是個守節寡婦,如何可隨一個青年男子同

      行?此刻若是舉刃自刎,此人必定阻攔。只覺去路茫茫,來日大難,思前想后,真是柔腸百

      轉。她連日悲傷哭泣,這時卻連眼淚也幾乎流干了。顏烈道:“娘子如覺小人的籌劃不妥,

      但請吩咐,小人無有不遵。”包惜弱見他十分遷就,心中反覺過意不去,除非此時自己立時

      死了,一了百了,否則實在也無他法,無可奈何之下,只得低頭道:“你瞧著辦吧。”

      顏烈大喜,說道:“娘子的活命大德,小人終身不敢忘記,娘子”包惜弱道:“這

      事以后別再提啦。”顏烈道:“是,是。”當晚兩人在硤石鎮一家客店中宿歇,仍是同處一

      室。自從包惜弱答允同去北方之后,顏烈的談舉止,已不如先前拘謹,時時流露出喜不自

      勝之情。包惜弱隱隱覺得有些不妥,只是見他并無絲毫越禮,心想他不過是感恩圖報,料來

      不致有何異心。次日中午,兩人到了嘉興。那是浙西大城,絲米集散之地,自來就十分繁

      盛,宋室南渡之后,嘉興地近京師,市況就更熱鬧。顏烈道:“咱們找一家客店歇歇吧。”

      包惜弱一直在害怕官兵追來,道:“天色尚早,還可趕道呢。”顏烈道:“這里的店鋪不

      錯,娘子衣服舊了,得買幾套來替換。”包惜弱一呆,道:“這不是昨天才買的嗎?怎么就

      舊了?”顏烈道:“道上塵多,衣服穿一兩天就不光鮮啦。再說,像娘子這般容色,豈可不

      穿世上頂頂上等的衣衫?”

      包惜弱聽他夸獎自己容貌,內心竊喜,低頭道:“我是在熱喪之中”顏烈忙道:

      “小人理會得。”包惜弱就不語了。她容貌秀麗,但丈夫楊鐵心從來沒這般當面贊過,低

      下頭偷眼向顏烈瞧去,見他并無輕薄神色,一時心中栗六,也不知是喜是愁。

      顏烈問了途人,徑去當地最大的“秀水客棧”投店。漱洗罷,顏烈與包惜弱一起吃了些

      點心,兩人相對坐在房中。包惜弱想要他另要一間客房,卻又不知如何啟齒才好,臉上一陣

      紅一陣白,心事重重。過了一會,顏烈道:“娘子請自寬便,小人出去買了物品就回。”包

      惜弱點了點頭,道:“相公可別太多花費了。”顏烈微笑道:“就可惜娘子在服喪,不能戴

      用珠寶,要多花錢也花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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