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宮燈輝煌。昭明帝一直待在鳳儀宮沒走。李德安出宮的這時間里,他不停在殿內踱著步子,面上焦躁肉眼可見,甚至短短一天就可看出他的疲態,幾乎心力交瘁。殿內氣氛一直壓抑,讓人感到不安。縱然戚芳菲是個聰慧女子,面對眼下這種情況,也完全不知該如何應對。她出身世家,祖父是當朝太傅,父親在翰林院任職,她自小受過精心教導和培養,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管理內宅得心應手。哪怕進宮做皇后,適應一段時間之后也能做到盡量不出錯,做一個賢良淑德的賢后。可她的職責和本事也僅止于此。后宮嬪妃不得干政。何況今日這個情況,別說她們女子,就是前朝那些最擅長玩弄心計的大臣,只怕也無招可應對,所以只能安靜地等著。皇上,大總管回來了。恭敬的稟報聲打破了殿內的壓抑。戚芳菲眼前一亮,不由自主地轉頭看去。李德安蒼白著臉進來,撲通一聲跪倒在上:皇上,奴才該死!昭明帝一顆心驟然沉入谷底。李公公。戚芳菲蹙眉開口,長公主怎么說李德安低頭回道:鳳陽公主去勸說了,甚至給長公主跪下,但長公主不為所動,還說……還說她不接受任何人的威脅,皇上若是用誰來威脅她,她明天還會繼續查抄貪官府邸。只是下一個倒霉鬼不知會輪到誰。真是放肆!昭明帝抄起案幾上茶盞,狠狠砸了出去,氣得臉色鐵青,她當真是無法無天,無法無天!皇上息怒!宮人齊刷刷跪了下來,惶恐請罪。戚芳菲神色微白,起身跪了下來:皇上息怒。昭明帝閉了閉眼,她還說了什么李德安伏跪在地上,頭都不敢抬:長公主說,除非皇上或者太后親自把解藥送到她手里,她才會相信……才會相信皇上沒有害她之心……昭明帝聽完這句話,臉頰急促抽動兩下,隨即微微瞇眼,眼底浮現幾分陰狠嘲弄之色:她知道朕手里有解藥,所以才故意用這般狠厲的手段,目的就是為了逼出解藥晏東凰果然狡猾無比。他還以為她真的那么不怕死呢。原來一切不過是障眼法罷了。解藥戚芳菲神色一驚,不敢置信地抬頭看著皇上。皇上手里既然有解藥,為什么不一早就送出宮給長公主想要證明給長公主下毒的人不是皇上,送出解藥不是最好的方法嗎皇上。戚芳菲定了定神,力持鎮定地開口,長公主手里有兵馬,皇上不如先把解藥給長公主送出去。只要能解了長公主的毒,想來讓她撤兵不是什么難事。你懂什么昭明帝聲音陰冷,眼底凝聚著濃烈的殺氣,本來朕確實沒想殺她,倘若她在國公府受了委屈之后,第一時間進宮求助,朕自然會替她做主,可她二話不說就調兵入城,這分明是在威脅朕!戚芳菲抿著唇,忍不住替晏東凰辯解:可盛景安給她下毒時,一口咬定是皇上所為,長公主就算不相信皇上會害她,也難免會提前做出防范。皇后,你是在質疑朕的決定昭明帝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眼神透著寒光。戚芳菲忙道:臣妾不敢。說到底,晏東凰就是不信任朕。昭明帝語氣里殺機漸露,既然如此,朕還有必要展現兄妹情深戚芳菲捏著帕子,僵硬地跪在地上,脊背一陣陣發涼。她看著眼前這個溫文爾雅的帝王,她的夫君,曾以為他是個寬容大度的皇帝,連父親都認為皇帝是個可靠之人。當初做皇子時,父親就說二皇子晏鳴心胸最為寬廣,有容人之量,值得托付終生。若他做了皇帝,將來也一定是個仁君。可祖父曾提醒過她,不要把皇上當成自己的夫君,他首先是個皇帝,進宮之后只要做好皇后的本分,不要對皇帝投入過多的感情和依賴,否則將來一定會寒心失望。祖父說人是可以偽裝的,為了皇位,為了權力,所有人都可以不擇手段。有人用陰謀詭計,有人用感情計。原來祖父說的才是對的。戚芳菲壓下心頭翻滾的情緒,緩緩垂下眸子,輕聲說道:皇上,楚家是太后的母族,他們落在長公主手里,只怕兇多吉少。貪污本就觸犯律法,何況楚尚書貪污的是軍餉糧草。青鸞軍只怕對他恨之入骨,恨不得將他千刀萬剮,就算晏東凰想放過楚家,青鸞軍將士都不一定會同意。舅舅自作孽,朕也救不了他。昭明帝臉色難看,語氣里透著幾分大義滅親的痛心,你說他平時貪污一點也就算了,軍餉糧草他都敢動,這不是找死嗎戚芳菲安靜地聽著,很想問一句,糧草延誤一事真的只是楚尚書自己所為嗎她記得去年發生這件事時,朝中有大臣請求皇上重懲楚尚書,可皇上無動于衷。連裴丞相都給皇上施壓,但太后以一己之力壓下了這件事。皇上鏗鏘有力地表示相信楚尚書,這件事一定是居心叵測之人所為,他會命人查清真相,給青鸞軍一個交代。可查到最后,卻查到了廢太子身上。因為廢太子不甘晏鳴奪走他的皇位,所以暗中安排人半路劫走糧草,還刺殺押送糧草的將士,想讓青鸞君全軍覆沒,喪身沙場。真是可笑啊。一個被圈禁得快死的廢太子,竟然還能力指使人做出這么嚴重的事情。戚芳菲記得廢太子很快被賜死,皇帝終于鏟除了這個曾離皇位只有一步之遙的威脅。皇后,你在想什么昭明帝目光沉沉投過來,眼底透著深沉的探究。戚芳菲心驚回神,壓下心頭所有情緒,輕聲開口:糧草事關將士存亡,楚尚書既然敢動糧草,就算千刀萬剮也不解恨,但臣妾記得去年不是有人查出,糧草一事是廢太子所為嗎昭明帝面色一僵,隨即皺眉:皇后的意思是,舅舅早就跟廢太子勾結在一起戚芳菲臉色驟變,惶恐回道:臣妾不是這個意思,楚尚書是皇上的舅舅,太后的兄長,怎么可能跟廢太子勾結昭明帝斂了斂面上神色,親手將她從地上扶起,語氣像是無奈:不管當初真相是什么,如今舅舅已經站在風口浪尖,朕只能獻祭他,以平息青鸞軍二十萬將士的怒火。戚芳菲平靜抬頭,望著他胸口的龍紋,忍不住想反問一句,眼下是否要獻祭楚家一門,還由得皇上做主嗎人在晏東凰手里,晏東凰才是真正做主的那個人。皇上,大臣們還候在勤政殿。李德安小心翼翼地提醒,皇上要不要讓他們先回家去昭明帝聞皺眉,又開始踱步。滿朝文武大臣肯定不能留在宮里。可是放他們出宮回家,若是被晏東凰扣押了怎么辦朝中不乏剛正不阿的臣子,萬一他們不怕死,非要去質問晏東凰,到時候再起了爭執該如何昭明帝一時有些為難。晏東凰今日所作所為太過離經叛道,讓人不得不防。思忖良久,他沉聲吩咐:李德安,你去傳朕旨意,明日開始免朝三日,責令朝中百官回家之后緊閉府門,安排好家中守衛,切不可觸怒長公主和她麾下的青鸞軍。奴才遵旨。李德安領命離去。戚芳菲若有所思地望著李德安背影,李公公像是受了傷,不知傷得重不重。能走能跑,死不了。昭明帝語氣陰郁,顯然沒精力去關心一個太監,皇后早些歇下吧。留下這句話,他轉身往外走去。戚芳菲垂眸,恭敬跪送皇帝。早些歇著整個皇城之內,今晚只怕沒人睡得著。走出鳳儀宮,昭明帝當即命人叫來應榮,冷冷吩咐:挑幾個面生的高手隨百官出宮,明日一早,只要晏東凰踏出長公主府大門,就找機會殺了她。七天不,他一天也等不了。真讓晏東凰鬧上七天,他這個天子顏面何存應榮應下:卑職領命。昭明帝盯著他泛青的臉色:你的傷勢怎么樣謝皇上關心,卑職無礙。應榮垂眸,方才有護衛來稟,說太后在慈安宮一直鬧騰個不停,還說如果皇上不讓她出來,她就死給皇上看,求皇上示下。太后是皇帝生母,她的鬧騰跟后宮嬪妃不同。后宮若有妃子敢鬧,皇帝震怒之下可以直接下旨將其打入冷宮。可太后行嗎太后不但不能打入冷宮,更不能讓她有一絲一毫的危險,否則他這個皇帝大不孝之名傳遍天下,天下讀書人口誅筆伐,他這個皇帝還怎么當昭明帝鐵青著臉,只得再次吩咐:擺駕慈安宮。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