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云停就這么從房子里出來,連手機也沒拿。他在街邊晃蕩了幾圈,發現附近有幾個身材高大的新人類正走來走去,嘴里頭還叼著煙,看樣子不怎么好惹。
新人類與舊人類的差別相當明顯,他們個個兒都生的高挑健壯,從身上透出血腥氣和威壓來。像杜云停這種舊人類,瞧見他們時,往往都得避讓著走。
墻角處陰暗一片。附近的新人類忽然將身上外套向地上一扔,伏下身軀,轉眼便變了模樣。他們原本的身形迅速縮水,四肢穩穩地立在地上,雪亮陰寒的眼睛在黑暗處閃閃發光。他們邁開步子,轉眼從杜云停身邊躥過了,其中一個花豹模樣的新人類跑過時還撞了撞杜云停,發出一聲沉悶的低吼。
與此同時,有另一道聲音在杜云停腦海里響起來:“別擋路,小可愛。”
這還是杜云停第一次親眼見到新人類變身。他向后扭頭,瞧見這些猛獸都已甩開了四爪,以令他目瞪口呆的速度轉眼便消失在了視線盡頭。
夜風很涼,杜云停站在風里,摸遍了身上,最后摸出來幾張紙幣。
看上去像是新的錢。
家如今是回不去了,家里的渣男現在還在耍酒瘋。杜云停換了條路,朝著不遠處閃爍著“賓館”:兩字的新樓層走。在前臺的也是一個新人類,眼皮抬都沒抬,緊緊盯著眼前的電腦。
“住宿?”
杜云停說:“住宿。”
男人便把手伸過來,在接過杜云停遞過去的錢之后,臉色好看了點。他手在桌子下摸索了一會兒,隨即一張卡被摔上了桌子,“三樓右轉。”
杜云停把房卡拿起來,簡短說了句謝謝。
他沿著樓梯向上走,樓梯里沒有點燈,只借著走廊里的一點光,其它地方都是黑糊糊一片。這點黑暗對于視力遠比之前發達的新人類而著實不算什么,對于舊人類卻影響極大。杜云停摸著一面墻壁,小心翼翼地朝上走,還沒走上兩步,便忽然覺得身邊一陣風過。
有什么東西從他的身側躥過去了,緊跟著響起來的還有后面追過來的罵聲。
“你有本事別回來——你回來看我把你四條腿都斷了、擰掉你脖子!”
赤著上半身的中年男人站在走廊里,房門半開著,身邊有個長卷發的女人勾住他胳膊,來回晃著他手臂。
“敢偷老子錢!”中年男人往地上啐了一口濃痰,眼睛仍然盯著那黑沉沉的樓梯,“個兔崽子……”
“商哥,別生氣……”女人軟聲道,嬌滴滴與他撒嬌,“他還小呢,還不懂事,可能是真餓壞了。”
“餓壞了就知道偷他老子東西?”男人猶自罵罵咧咧,“有這本身,怎么不去偷別人,不去搶別人?”
女人又與他咬了幾句耳朵,終于讓他笑起來,不再管之前的事,掃了眼樓梯口。
那目光從杜云停身上掃過去,好像釘子一樣,刺得他渾身作痛。
“就是個拖油瓶,”男人抱著女人往房間里走,“早晚把他尾巴給撅了。”
杜云停腳步沒有停留,摸到了自己的房間,直接進了門。他打開燈,昏暗的燈光底下,這房間里就放得下一張床,過道走人都是勉強,連著床的只有個狹小的衛生間。杜云停勉強湊活著洗漱了下,愈發堅定了得把渣男從房子里頭掃地出門的決心。
被子好像有一股潮味兒,他沒法安穩睡,夜里輾轉反側許久。不知道是凌晨幾點,門口有了細小的動靜,好像什么人正踮著腳悄悄試著打開房門。
杜云停一下子徹底醒了,7777也在他腦海中清醒過來,問:這是什么動靜?
……
他的宿主沒有回答,只是拉亮了房間的燈。這燈的亮起好像是個信號,門口的聲音頓了頓,再也沒有響起來過。杜云停重新回到床上卷起被子,把自己蓋住了。
第二天一早,賓館里就傳來了吵鬧聲。
“偷了我的吃的!”有沒見過的女人站在前臺處,一個勁兒沖前臺的男人嚷嚷,“我屋里頭的吃的東西少了好幾塊——哪個不要臉的把我東西吃了?”
末世剛過沒多久,他們說起吃的,倒比財迷說起錢還要痛心,倒好像丟了的不是一點吃的,而是半條命。
前臺的新人類仍然是那副懶散模樣,半點也不操心。
“可能是老鼠。”
“老鼠打得開我柜子?”女人把桌子敲得砰砰響,“老鼠能把我東西都給拖出去?”
……
不知怎么,杜云停想起了自己房門前的動靜。他沉默了會兒,抬腳往樓上走,卻在角落看見個瘦小的身影,正趴在墻邊上聽前臺的人說話。
男孩年紀不大,看上去只有七八歲,臉色蒼白,寬大的舊襯衫臟兮兮披在身上,沒怎么修剪的頭發亂糟糟,垂下來蓋住了眉眼,只露出半張消瘦的、沒半點血色的臉。他的襯衫袖子挽起來,上頭還有斑駁的淤青,對上了杜云停的目光,男孩好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咬了一口,立馬抬起腳向反方向跑去。
杜云停甚至來不及喊他。他興許也是個新人類,跑起來轉瞬間便沒了影。
“……”
杜云停對7777說:這孩子是兔子異形嗎?
跑這么快?
7777說:不知道。
頓了頓,又發自內心道:真可憐。
它還是個初出茅廬的新系統,沒怎么見過這世界的黑暗面,這會兒看著小孩身影,銘記愛與道德的7777眼淚都快往下掉。
杜云停感嘆,是啊,我也可憐。
這世界的難度,顯然比之前的世界大多了。上個世界他尚且有教廷的庇護,雖然是omega,卻仍然能活的安穩;但在這兒,他沒有任何庇護了。這個剛剛從末世之中掙脫出來的世界還沒有完全擺脫弱肉強食的規則,法律不健全,道德心也在幾年末日里消耗了個差不多。
杜云停要想作為一個舊人類虐渣男,那簡直是難上加難。
好在如今只是渣男第一次對他動手。參考原世界線里江文康的態度,杜云停覺得還有點做文章的空間。
他決定先回去看看。
杜云停把自己頭發揉亂了點,拉開門。江文康已經醒了酒,立馬從房間之中迎出來,抓住他的手上下打量。
“小夏,”他充滿愧疚道,“你有沒有事?我昨天好像喝多了……”
青年沒有說話。他神色像是很疲憊,在玄關處換了鞋,踩著棉拖鞋一不發往自己房間走。江文康堵在他面前,語氣懇求,“小夏,我知道錯了,你看我一眼好不好?”
青年的眼睛冷冷看著他,好像在看一個陌生人。
江文康心中有些發慌。他頓了頓,半開玩笑地道:“還不是你平常都不讓我碰……”
“所以呢?”白夏終于說話了,話里沒什么感情,只是單純陳述事實,“你就準備打死我?”
江文康心里一驚。
“你怎么這么說?”他道,“我就是那一會兒糊涂了,酒沒醒……而且,你這不是沒受傷嗎?”
他的手伸過來摸男友的臉,像哄小孩兒一樣。
“好了好了,你別生氣了,好不好?”
青年閃開了,沒讓他摸,江文康圍著他來回打轉,又是給他倒水又是給他揉肩膀。鄰居大媽過來借東西,看見這一幕,大著嗓門和杜云停感嘆,“看看江小子,對你多好!”
她就是將江文康介紹給白夏的媒人。說是媒人,其實只是一群有幸挺過了世界末日的大媽,如今生活資料重新豐富起來了,她們的日子也沒什么需要擔心的了,便操起了別人的閑心,整天走東家串西家地給人張羅對象。因為自覺張羅對象不是件容易事,說話都帶著底氣,好像給了杜云停天大的好處一樣往沙發上一坐,讓杜云停給她洗個蘋果。
“當初讓你去見,你還不想去。你看看,要不是大媽,上哪兒能找著個這么合心意的對象?”
江文康臉上堆著笑,道:“姨,別鬧了。這會兒小夏正生我氣呢。”
這話一出來,大媽就不樂意了。
“還生氣?”她瞪著眼睛,不敢置信地扭頭去看青年,響亮地嘖了聲,指著江文康,“小夏——江小子說的是真的?找著這么個好對象,你還和他置氣?你知道現在新人類多難找嗎!像江小子這樣的,長得又好,脾氣又不爆,還懂得疼人——我要是你,做夢都能笑醒了!你咋還瞎和人生氣呢?”
這套夸人的說詞,她跟白夏介紹江文康時也說過。只是白夏到底年紀輕,不懂得這相親市場里頭的行話,杜云停一聽就冷笑。
7777奇怪道:你笑什么?
就這夸人的話,杜云停說,翻來覆去就這么兩句。真的沒得夸了,才會這么說。
7777:……?
真正優秀的,早該夸他工作好、有幾輛車幾套房了,杜云停與小系統指明,像這種,全是套話。
說體貼,那這人多少是個中央空調,指不定逮著誰都使勁兒溫暖。
說懂事,那可能只是平常油嘴滑舌點,格外擅長哄老年人。
說上進,那就意味著這人長到現在,還啥都沒混出來。
7777徹底被驚著了。
媒人的嘴,騙人的鬼,杜慫慫說,比如說,當初有人把我介紹給個姑娘,也把塑造的像是個前程無限、坐擁上億資產又溫柔謙和懂事禮貌的富二代。
系統想了好久,這里頭的詞沒半個和自家宿主沾邊的。
它瞬間理解了媒人到底有多么不靠譜。
可憐。
是吧?杜云停說,當初我多可憐!
7777:我說那姑娘。
搞不好還以為自己帶回去的是下一個馬爸爸呢,結果要是真成了,帶回去的其實是個心里頭還存著人的浪里嬌娃。
可怕。
杜云停:……
大媽絲毫沒察覺出青年這會兒格外陰沉的臉色,因為是媒人,說話也帶了股頤指氣使的味兒。
“小夏啊,我借你家的吸塵器回去使使。”
江文康說好,轉身就要給人拿。大媽一個勁兒推他,“你拿干什么,你讓人小夏自己裝,寵的他……”
“小夏這會兒生氣呢,姨,我給你裝。”
江文康把吸塵器的線纏繞起來,整個兒交給大媽。鄰居伸出手,笑嘻嘻地去接,剛剛拿到手里,忽然見青年冷著一張臉過來,把吸塵器又拿過去了。
鄰居懵了,江文康也詫異地看他。
“小夏,你這是干嘛?”
“吸塵器我還要用。”白夏淡淡道,沒有要過多解釋的意思,“就不借給姨了。之前借給你的吹風機和鍋,我待會兒跟姨上去拿吧。”
這一句話出來,面前兩個人都瞪大了眼。江文康難以置信,道:“小夏!……怎么這么和姨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