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界比他之前待過的兩個都要特殊。7777和他說,在渣攻死去之后,他的任務便算是完成,會在那一瞬間被剝離開身體,不會再有什么生老病死。
這也正常,因為神不可能允許他有生老病死。
神會讓他好好地活著。
杜云停仿佛身處在一場拉鋸戰里。戰斗的一方是一定要將他從這個世界帶離的系統,另一方是無論如何也想給予他永恒的生命的主——這兩者拉鋸了許久,最后雙方都生出了一肚子的氣。
7777憤憤對宿主說:這是規則!規則怎么能因為一個人改變呢?這種客觀規律,不以人的主觀能動性為轉移……他走多少后門都不行!
神雖然也氣,但他并不是會抱怨的性子,只愈發沉默寡,一日日琢磨著如何能將小信徒變為永生。
被夾在其中的杜云停:“……”
他私下派人去照看著埃里克,并不讓埃里克活的舒服,卻得確保他活著。
即便7777一個勁兒沖他嘟囔說這樣肯定會拉低最終分數,杜云停也管不得了。
比起得分是高還是低,他更在意能不能在這個世界里多留一時片刻。
即便如此,身為一個凡人,埃里克也不能活過太久。七十歲時,他生了一場重病,在那之后再沒能從床上坐起來。
杜云停漸漸感覺到了特定時刻的來臨。
他最終的日子,始終待在大教堂的內室里。神摩挲著他雪白的翅膀,一點點摸過這獨一無二的信徒,緊緊抿著嘴唇。
小信徒的眼睛好像要閉上了。他勉強撐著,又睜開了點,低低地沖著身邊的男人喊了聲,“顧先生……”
神再次聽見了這個稱呼。這一次,這個稱呼所帶來的熟悉感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強烈,甚至讓神的心也忽然為之觸動,幾乎要出聲應答。
“顧先生?”
特里斯神父又喃喃叫道,幾乎要闔上的碧青色眼睛注視著男人的眉眼,圣袍下的手緩緩抬起來,觸碰著那略高的眉骨上頭淺淺淡淡的一顆痣。
他的思維混混沌沌,已然不知自己身在何處、又是何人。神守在他身邊,聽他一句接一句地叫,叫的最多的是顧先生,也夾雜著“舅舅”,又或是“二哥”、“父神”。
教堂的鐘聲忽然間響起來了,一聲接著一聲,好像是奏起的鎮魂曲。就在這聲響之中,身邊的人好像回光返照般恢復了些神智,從床上坐起來,拖著腳步向門邊趔趄走去。神緊蹙著眉,將他拉回來,護在臂彎里,聽他喃喃道:“是該向父神禱告的時候了。”
他的臉上,驟然現出了一種歡喜的容光。那殷紅的顏色從他耳根處蒸騰起來,一路燒至臉頰。
神看了半日,終于意識到,那是透過玫瑰花窗映進來的夕陽。
夕陽把小信徒溫柔的影子拉了老長。他的翅膀,他長長的、蓬松散著的金發,他碧透的眼。他好像要融化在這光里了,融化成一捧水,鞠也鞠不起來。
承認自己的無能,并不是一件易事。尤其是于創世的神而。
但他現在卻知曉自己無能了。這是他前所未有的潰敗,神力如同虛設,哪怕這世上的人同草木都任由他使喚,他也沒辦法將小信徒從死亡的路上拉回來。
于是他召喚了惡魔。七惡魔從底下盤旋而出,笑話著神明此刻的狼狽。他們漆黑的羽翼垂在身后,尖尖的耳朵同尾巴一起微微晃動著,搖晃著手里尖銳的三角叉。
神從不說廢話,道:“我要救他。”
惡魔們盤旋而上,圍繞著床上的人轉著圈。他們露出猙獰的鬼牙,沖著神笑。莉莉絲披起豐厚的皮毛披風,眼波流轉,盯著神明。
“一個凡人,哪兒需要您如此上心?”她不緊不慢道,鮮紅的指甲在自己另一只雪白的手背上搭了搭,“您要是想要omega,我那里有的是。他們不僅美貌,也遠比您身邊的這個要識情識趣——”
有雪亮的圣光一閃而過,一下子貫穿了她的翅膀。莉莉絲被定在大教堂的墻面上,垂著兩條修長的、赤著的腿,喉間涌出大量烏黑的血。惡魔們的笑聲停止了,為首的惡魔終于停止了飛行,將手中的三角叉牢牢握著。
“您是在試圖留下一個不屬于此處的靈魂,”他張著干枯的嘴,一字一頓道,“我們幫不了您——您是絕不會成功的。”
干瘦的如同枯木的手緩緩上抬,在沉睡著的神父的額頭上點了下。那里并沒有本世的靈魂隨著他過來,倘若是這個世界的人,他的頭上本會開出一朵小小的花。
純白代表虔誠與圣潔,黑色則代表放蕩墮落。
這是惡魔用來評判自己同伴的標準。但他將手挪過之后,特里斯神父的額頭上仍舊空空如也,并沒有開出一朵花。
神驟然之間閉了閉眼。
惡魔將手收回來。他望著神明,卻忽然之間從創世的神上看到了變化——有星星點點的金光自男人的身上溢散出來,慢慢變為了大塊大塊的光斑、潑灑開的光柱。他張口結舌看著這一幕,幾乎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您……您在遣散神力?”
惡魔們都愣愣的看著這一幕。鋪天蓋地的圣光從大教堂之中擴散開去,似乎是感受到了什么,大教堂的鐘聲一遍又一遍反復地敲響,有鴿群不知從何處飛來,并不曾落下,只在教堂頂反復盤旋著。
它們或高過低地飛著,首尾相銜,如同一個巨大的花環。
花開完了,無論什么季節的花,如今都熱熱鬧鬧簇擁在一起。紅的粉的,白的黃的,地面上綻開的色彩幾乎花了人的眼。動物一聲接一聲地叫,天色映出一種異樣的紅,漫天星辰忽然都閃出了光,拖著長長的尾巴向下落去。
這場景,人們曾經在特里斯神父的生辰典禮上看過。于是有更多的人從家中走出,詫異地對著遠處教堂的尖頂指點。他們以為這是主送與神父的另一件禮物,都站在原地,定定地欣賞著這奇異的景象。
沒人知道,這是神的隕落。
教堂內的神緩緩睜開了眼,那里頭已經沒什么淡金的顏色了。
他緩緩攤開一只手,手掌的溫度溫暖,不需要他再用神力,也不會讓小信徒冷的打哆嗦。他把床上的人緩緩抱至懷里,撫摩著他如今已然顯出了些白色的金發。
親眼見證了神明隕落的惡魔們仍然呆呆站著。內室的男人仿佛不曾看見他們,他的臉飛快地蒼老下來,頭發一點點變得花白,手上有了星星點點的老年斑,垂垂暮矣的神明靠在床邊,已然是一個無甚特別的普通人。
“您?!”
神撫摸著他的信徒垂下來的翅膀。
再沒有永生的辦法了。
他試過了所有能做的,卻都無法把他的信徒從死亡的陰影之下搶回來。
但是神想到了更便捷的方法。
他把頭靠在神父的頭上,微弱的鼻息交錯著,好像在空氣之中交融了。
“我與你一同走,”他撥開了些信徒鬢旁的碎發,已然渾濁的眼里有細碎的光,低聲道,“這樣——也算是共生了。”
惡魔們久久無,竟然自創世的神眼中看到了令他們都為之心悸的東西。片刻后,領頭的抬腳后退了一步,他們張開翅膀,齊刷刷自教堂之內飛了出去。窗外的天空是一片奇異的玫瑰色,它把這教堂里一對人的臉色都映照的鮮艷。在玫瑰花窗下,在溫柔地蕩起來的風里,鐘聲始終不停歇地響著。
它最終沉沉奏響了最后一聲,仿佛用盡了所有的氣力,自那已然不堪重負的木托之上重重砸了下來。
它砸進了土里,再也沒有被敲響過。
結算后,杜云停對著六十八的分數瞪大了眼。
這怎么可能?他難以置信地沖著7777道,渣攻都被閹了!
沒了腺體,在abo的世界里便等同于被閹了,這話沒毛病。
7777沖著他冷笑。
你還好意思說?我當時勸你不要在最后救他,你聽了嗎?
杜云停有點兒心虛。他嘟囔道:那也不能扣這么多分……
有這么多分你都應該感恩戴德了!7777道,要不是顧先生,你連及格都拿不到……
甚至連閹了渣攻都不是你的功勞。
發現那身體用不著和諧膏后的杜云停,就如同一匹徹底沒了韁繩的野馬——早把任務忘得一干二凈,只想縱情地在草原之上馳騁。
能混到及格,7777都覺得這里頭有黑幕。
這難道不應該給這種消極怠工的宿主負分?
杜云停回味無窮,意猶未盡。
系統:……家不回了?
回,回。杜云停趕忙端正態度,忽然又問,二十八,我走之后顧先生……
他沒留,這不算是什么說不得的機密,7777回答了他,他跟著你走了。他遣散了神力,把自己催老了,和你一起閉的眼睛。
宿主忽然之間陷入了深深的沉默。他半晌沒有回答,只盯著虛空中的一點。
二十八,要是我攢夠了積分,那十分鐘能夠我干什么呢?
系統說:你可以干任何你想干的事。
杜慫慫羞澀地道:可我沒有想干的事,只有想被干的事。
7777差點兒一口數據溢出喉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