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嘗料想得不錯,馮曄果真很快便來主動找他。
他送完薛瓔后回到府上不久,就聽下人說有位貴人在后門等他,出去一瞧,見一輛青帷安車停在夜色里,四面一個人也沒有,大約都被揮退了。
魏嘗請示之后移門上去,發現里頭只有馮曄一個人。
他簡單行了個禮,問:“陛下從參星觀回來了?深夜下駕到此,所為何事?”
馮曄撐著額頭沒答,伸手示意他先坐,而后雙手交握,緊了又松,松了又緊,像在躊躇什么。
魏嘗耐心等著,半晌卻聽他道:“算了,沒什么。今晚謝謝你將阿姐的行蹤透露給朕,之后她要是還去那兒,你及時說。”
魏嘗故作不解:“參星觀有什么問題嗎?”
馮曄搖搖頭,示意沒有。
他“哦”了聲:“既然如此,您趕緊回宮歇著吧。臣也下去了,不太放心長公主,再去瞧瞧她,方才回來路上,她累得睡著了,夢里也還在叫您。”
他說罷便要告退,馮曄交握的雙手一緊,皺皺眉頭攔下他:“等一下。”
他停下來,目光疑問。
馮曄深吸一口氣,似乎終于下定了決心:“朕跟你說個事情。”
魏嘗重新坐下:“您說。”
“參星觀那兒的女觀主,不是個簡單角色。”
“怎么說?”
“據朕所知,大約三十年前吧,阿爹還沒統一天下的時候,我陳國有一位傳說擁有神異的巫祝,后來不知所蹤了。這位女觀主就是他的后人。”
魏嘗心底一緊,面上保持鎮定:“既然巫祝三十年前就不知所蹤了,您怎么知道,這位女觀主就是他的后人?”
“是阿爹臨終時跟朕說的。”他解釋,“他說這位女觀主繼承了巫祝的神異,能通天,懂巫蠱,如果有天,攝政輔佐朕的阿姐……”
他說到這里似乎有點難以啟齒,默了默才道:“……背叛了朕,朕可以向這位女觀主尋求幫助,因為她手里捏著阿姐的命脈。”
魏嘗眉心一跳:“什么意思?”
“阿爹說,女觀主奉他之命,在阿姐身上下了個蠱,如若阿姐背叛大陳,這蠱便可生效,致阿姐于死地。代價是,施蠱的阿爹得折去一截陰壽。”
魏嘗眼底閃過一絲不可思議之色。這世上竟存在如此荒謬的事?
可轉念一想,難道還有什么,是比他來到這里更荒謬的嗎?
他的心一點點揪在一起。
人力能夠掌控的事,他從不畏懼。但這下,他是真的怕了。
他問:“這事長公主知道嗎?”
馮曄搖搖頭:“朕沒什么好防備阿姐的,也不愿防備她,可朕不能告訴她這些。這事給她知道了,她會怎么想朕?她一定很傷心。”
“朕不需要阿爹以折陰壽的代價防備、對付阿姐,朕想除掉那位女觀主永絕后患。可她會通天,萬一事不成,惹急了她怎么辦?她會對阿姐不利的。朕沒辦法,只好差人混入參星觀,一直看著她。”
魏嘗聽到這里,原本緊蹙的雙眉舒展開來:“陛下可曾與觀主有所交涉往來?”
馮曄搖頭:“朕不敢盲目與她打交道。”
“既然如此,您又如何篤定,她就是站在先帝那邊的?興許她也不愿傷害長公主,做這造孽的勾當呢?”
如果觀主當真忠誠于先帝,為何在明知馮皓身世的情況下,不早早與他說明,反而等他死后,才輾轉告訴薛瓔?又為何故意向魏嘗透露自己被馮曄盯梢的消息?
這分明就是在向薛瓔示好。
“如果她不愿傷害阿姐,大可來與朕說明。”
“先帝一過世,您就派人混入參星觀看守她,她能把您視作善類嗎?要是您有意與先帝一樣防備長公主,她這么與您說,豈不往刀口上撞?您怕她,難道她不怕您?”
馮曄一愣過后恍然大悟:“魏中郎將,你說得很有道理,你簡直是朕夜里前行時的燈塔,雪中交困時的暖爐。朕應該與她先談一談,試探試探她立場的。”
魏嘗心里大致有了數,也就沒那么擔心了,忘形之下拍拍他的肩膀,說:“這事您暫時不用管了,您出行不便,臣替您與她談去。”
馮曄就放心把這事交給他了。
魏嘗也對他徹底卸下了防備,看他的眼色便真如姐夫看待弟弟一般,和藹又關切,叫他回去后好好歇息。
馮曄知道他在擔心什么,說道:“朕會看開的。”
他淡淡一笑:“您要是心里一時過不去,可以寫寫信。”
“寫信?”
“對,挺管用的。”魏嘗笑著說,“臣以前看不開的時候,就給心里那人寫信,借以排解思念,把來不及跟她說的話都寫下來,然后埋在樹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