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瓔先回了主院,傅羽一路跟在她身后,待到廊廡忽見她停下來,回頭問:“你對這奇才有何看法?”
傅羽方才在路上聽她講過魏嘗來歷,除簡牘一事,從雪山到招賢會,前因后果大致都已清楚,答道:“至少不是敵人,但失魂癥一事,醫家尚難斷真偽,微臣自然也瞧不出究竟。”
薛瓔點點頭:“就算是假,我也叫不醒一個裝傻的人。”
“其實法子是有的。”
哪怕魏嘗是個硬骨頭,拷打不成,最簡便的法子卻也擺在那處,便是拿魏遲作威脅。倘使他并未失憶,逼急了就會露出破綻。這一點,有過刑訊經驗的薛瓔不可能想不到。
但是……
“但是殿下不愿意使。”
薛瓔淡淡一笑:“你也說了不是敵人。”
她若不擇手段,豈非恩將仇報?
她說著似又想到什么,道:“但我也著實想不通,既非敵人,又看似并不貪慕金錢權勢,甚至三番兩次冒險救我,如今還愿將丹方無條件拱手奉上……倘若他真是預謀接近,圖什么?”
是啊,一個風華正茂的好男兒,擱著正經事不做,情愿浪費一身才學,就窩在這小小的公主府里裝瘋賣傻,他圖什么?
傅羽想了想說:“那就只有一種可能了,殿下。”
“嗯?”
“他圖您。”
“我?”薛瓔微微一愣,“圖我什么?”
傅羽先打招呼說“微臣僭越”,而后伸手,掌心斜向上,將她從頭到腳虛虛比劃一遍,一字一頓重復道:“圖,您。”
薛瓔神情一滯,干眨了兩下眼,低低道:“哦……”
這樣嗎?
她眉頭緊鎖,保持著思考的姿態,將信將疑地轉身邁入了書房。
不該吧。
*
那頭魏嘗將自己拾掇干凈,隨意吃了幾口午膳,拿上丹方便也來了主院,入里前恰見一名仆役拎著個箱匣叩門請見。
他隨口問:“手里提了什么?”
仆役口風緊,不敢答,只說是長公主要的。
魏嘗咬咬牙,心道假以時日,待他成了此間男主人,看這些個下人后不后悔如今的怠慢。
等里頭傳出一聲“進”,他便一把擠開仆役,當先大步邁入。
薛瓔抬眼瞧見箱匣,便知是衛飏的書簡到了,朝仆役說“把東西擱下就出去吧”,而后示意魏嘗坐。
他卻偏杵著道:“那里頭是什么?長公主打算先拆它,還是先瞧我的丹方?”
薛瓔初見丹藥威力的震驚已然消減,見他一副居功自傲的模樣,好氣又好笑,吩咐一旁傅羽將箱匣與衛飏上回贈她的那幅帛畫收去一道,示意暫且不拆,而后道:“衛府送來的,幾卷衛厲王當年親筆注釋的兵鑒,我回頭再翻,行了吧?”
魏嘗的氣勢霎時矮了一大截。
他曾經閑來無事翻閱的兵鑒怎么留存了下來?這下糟了!
當年他處境艱難,連筆跡也留有一手。那兵鑒上的注釋是他右手所書,也是他身邊近臣認得的字跡。但沒人知道,其實他能用另一只手寫就全然不同的一筆一劃。
照理說,他如今左手執筆,與兵鑒上的字跡恰好錯開,并無大礙,但問題出在——陳高祖那卷簡牘是他用右手寫的。
也就是說,薛瓔一與兵鑒對比便知,寶冊的論者是衛厲王。
衛國國君助陳奪取天下,這事若傳了出去,他本就不太“英”的名怕更要遺臭萬年。說不準如今的衛地子孫還要去刨他墳泄憤。
當然更要緊的是,薛瓔是否會順藤摸瓜查探下去?萬一那個多事的衛飏還捏著別的物件怎么辦?
連薛瓔一根頭發絲都沒摸到,他不想一睜眼就回到三十年前……
魏嘗坐下后暗暗記住箱匣所在位置,開始變得心不在焉。而在不知情的薛瓔看來,他便是一副情緒不太高的模樣。
她不清楚自己哪里做得不妥,叫這奇才不高興了,想了想說:“你幾天不合眼,要是困了就先回去。”
“不。”魏嘗驀地抬頭拒絕。
他若回了,她豈不便要看起兵鑒來?為今之計,唯有拖延時辰,先磨纏得她一刻不得閑再說。
他忙呈上木簡配方,繼續道:“我有些想法,要盡快與長公主說。”
薛瓔接過來掠了一眼,叫他講。
“實則這丹藥若加以改良,與弓箭、投石車相配合,于當下戰事也并非毫無用處……”
魏嘗拼命找話講,倒也憑借十八般武藝說了個頭頭是道,片刻后,便與薛瓔一道在一旁沙盤上推演起來,直到日落黃昏,天色漸暗,才終于江郎才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