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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章

      試完音響回到后臺,從公司直接趕來的舞臺導演、造型師還有伴舞團隊負責人也到了,他們也要對現場情況進行初步勘測。

      場館的空調今天沒啟用,后臺悶熱得像個令人汗如雨下的大蒸籠。最近這段時間大家都要經常來這里布置和彩排,于是負責后勤的工作人員出去尋找店鋪,準備搬些礦泉水儲在后臺。

      隋懿擔心空氣濕度過高對琴有影響,拎著琴盒在旁邊找了個開著窗的空房間,把琴暫時放在里面。

      回到人群中間的時候,水已經送來了,工作人員正在把水一箱一箱往里搬。搬完站在門口結賬,隋懿聽見一個清亮的男聲說:“以后有需要打我電話,咱們店提供方圓五里內送貨上門服務。”

      工作人員被他逗笑:“就一個小板車也敢說送貨上門?還是我開車去搬吧。”

      隋懿背脊一僵,扭頭往門口看,工作人員把外面的人擋了個嚴實,從他這個角度只能看到一個圓圓的發頂,挑染的幾簇粉色頭發在陽光底下亮得晃眼。

      那青年說:“總有走不開的時候吧?來,記一下我電話,187xxxxxxxx。”

      工作人員拿出手機記號碼:“老板貴姓?”

      “叫我小張就行,弓長張。”

      聽到這里,隋懿劇烈跳動的心臟緩緩落回原地。

      寧瀾最討厭的就是染頭發,不僅自己不喜歡,還不樂意隋懿也染。他死心眼地認為隋懿還是黑頭發好看,只要隋懿一換發色,就說他像巴啦啦小魔仙,成天揪著他的頭發不放,晚上睡覺也揪著,恨不能把它們全部薅光。

      更遑論寧瀾那么恨他,只想離他越遠越好,怎么會在首都附近逗留至今呢?

      隋懿苦笑著按了按太陽穴,心想最近可能睡眠時間太少,聽到一個相似的聲音都能產生幻覺。

      夏日晝長夜短,抵達望江樓時天還是亮的。

      這家私房菜館在老城區,夕陽在青瓦紅墻上暈開橙紅的光影,自東向西掃一眼,仿佛穿越了一個世紀。

      隋懿卻無暇欣賞美景,下了車便匆匆走進去,在服務員的帶領下進到陸嘯川預定好的包廂。

      陸、方二人已經在里頭坐著,方羽一看見他,就怪腔怪調地對陸嘯川道:“你還叫了拉琴的呢?洋貨跟這兒不搭,換個拉二胡的來。”

      陸嘯川面露尷尬,掩嘴壓低聲音道:“咱們來前不是說好了客客氣氣的嗎?”

      方羽很夸張地正眼打量隋懿:“哦原來是咱們嗷嗚的大忙人隊長啊,失敬失敬。”

      隋懿對他的挖苦不以為意,把琴盒豎放在墻角邊,然后坐下。

      aow自從宣布單飛后,成員們就各忙事業,很少聚首。高明、王冰洋二人在寧瀾退出組合后,被公司雪藏近半年時間,重回娛樂圈后勢頭大不如前,合約到期后兩人都選擇解約,外界對此眾說紛紜,只有公司內部的人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顧宸愷則在去年突然想通,發奮圖強考了國外一所音樂學院,如今在外頭混得風生水起,今年春節都沒高興回國。

      至此,活躍在大眾視野里的aow成員只剩下如今在望江樓某包廂里的三位。

      方羽年初剛發了新專輯,陸嘯川專攻演戲,如今也憑借一部大ip改編的電視劇躋身流量小生的行列。隋懿更不必多說,唱歌、演戲處處開花,去年還跑去國外參加小提琴比賽拿了銀獎,被爆出來的時候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有媒體吹捧他是真正的藝術家,撰文說:“他是如何做到在一天24小時的行程全都暴露在全國人民眼皮底下的情況下,還能抽出時間練琴并拿獎的?”

      隋懿的粉絲對此十分驕傲,說自家愛豆是能把24小時當48小時用的超人。

      然而“超人”此時全無精氣神,卸妝后眼下的烏青無所遁形,在聽到方羽說“沒有任何新線索”的時候,更是肉眼可見地頹喪下來,周身被濃霧籠罩,出神地望著虛空的某一處,眼珠都不會轉了。

      “別灰心,都找到這份上了,就當用排除法,時間越長,找到的幾率就越大。”陸嘯川安慰道。

      “警方失蹤人口那邊有消息嗎?還有醫院那邊?”方羽邊剝蝦邊問。

      未待陸嘯川作答,隋懿突然一拳捶在桌上:“他不會死的。”

      方羽冷笑:“你怎么知道他不會尋死?他都被逼成那樣了,活著還有什么意思?”

      隋懿分不清方羽是在說真的還是在故意刺激他,他被這種令人恐懼的假設弄得震怒不已,眼中迸出一條條紅血絲,拳頭捏得咯吱作響,咬牙重復道:“他不會死的。”

      方羽把撥到一半的蝦扔在桌上,無畏地抬頭與他對視:“那你告訴我,他去哪兒了?”說著就喉頭更咽,“你們……你們都這么對他,他還能去哪兒?”

      一頓晚餐不歡而散。

      陸嘯川把方羽哄好帶出去的時候,方羽的鼻子和眼角還是通紅的。

      隋懿一個人在包廂里坐了一會兒,直到服務員敲門進來收拾餐具,他拎著琴出門時,天邊忽然響起陣陣悶雷。

      夏天的天氣總是說變就變,下午還艷陽高照,這會兒雨水就穿破云層,爭先恐后地墜入凡間,干燥地面上的水暈越擴越大,很快連成神色的一整片。

      隋懿沒有接飯店服務員送出來的傘,他往前兩步走進雨里,任由豆大的雨點砸在身上。

      寧瀾走的時候,也是一個雨天。

      三年零四個月,一千二百一十六個日夜,他不是沒有耐心等,可是在外面待了這么久,比他們呆在一起的時間還要久,也該回來了吧?

      他總是猜想方羽說不定和寧瀾有聯系,所以偷窺他的微博,希望能找到蛛絲馬跡。從飯店里出來之前,隋懿都是這樣相信著的,不然方羽不可能堂而皇之地說出那種詛咒的話。

      可是現在,他卻被一種前所未有的絕望包圍,這股絕望不是他用忙碌的行程來麻痹自己就能紓解,它像一株藤蔓,隨著時間的流逝瘋狂蔓延,如今已經戳穿心臟,就快要刺破皮膚生長出來。

      雨水打濕頭發,浸透衣服,風從心臟破開的口子里灌進去,五臟六腑都快疼到麻木。

      隋懿不知道該去問誰,只能仰頭看漆黑的天空。

      你為什么還不回來?

      同一時刻的另一邊,大雨淋濕銹跡斑斑的公交站牌,只有剛補過漆的“泉西站”三個字在雨水的中刷下愈發清晰。

      車輪滾過路面的嘈雜聲由遠而近,碾過由于地勢不平造成的水洼,濺起的水花足有半人高,騎車的人罵了句臟話,加快速度繼續前行。

      道路恢復平靜,只剩下嘩嘩的雨聲。

      不多久,叮鈴哐啷的聲音又折返回來。那人下車,把拖著板車的自行車支在路邊,一路小跑到站的燈箱前。

      燈箱年久失修,蓋在上面的玻璃都碎沒了,里面貼著的海報在雨水的侵襲下脫落一個角。

      接著,一只濕透的手出現在海報前,白皙的指尖拂過海報上人的臉,只摸了一下就觸電般地收回去。

      幾秒后,又慢慢地摸上來,修長的手指沿著“演唱會”幾個字往上,將邊角的褶皺展開撫平,然后不知從哪里拿出一根圖釘,用拇指按著,把掉下來的一角固定回原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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