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之前我干爹借口漂移地窟的事還沒搞清楚、正是用人的時候,把她給拖住了。但你也知道易颯的脾氣,我覺得她不會算了的。”
“所以呢?”
“就是想讓嶺叔為我講幾句好話。”
丁盤嶺笑了笑。
他前腳吩咐完丁磧事情,丁磧后腳就提要求,說不好聽點,這真類似于要挾了。
丁磧似乎猜到了他在想什么:“嶺叔,我沒別的意思,還是那句話,就想給自己找條活路。”
“你覺得只要颯颯不追究,就萬事大吉了?”
“她不追究,我就沒什么顧慮了。”
“那對于那些人呢,你覺得抱歉嗎?說真話。”
丁磧笑起來,頓了頓說:“我沒感覺。”
“嶺叔,我跟任何一個死在我手上的人都沒仇,無非就是聽命行事。你不能指望一個人既是個合格的、干臟事的傀儡,又飽含良知、時時揣一顆歉疚心,這跟當了……又要立牌坊有什么區別?”
“事實上,易颯一直追著我,讓我覺得很憋屈。”
丁盤嶺不動聲色:“憋屈?”
丁磧冷笑:“為什么要追著我啊?我就是個工具,人家讓我干什么我就干,真要論罪,我也就是個從犯。要我殺人、要我感到抱歉、最后還要推我出去抵罪,是不是不公平啊?我不是想說我干爹的不是……”
他壓低聲音:“他授意我不惜一切代價殺死易蕭、讓假姜駿消失,甚至暗示我易颯太麻煩的話,可以下手。他的罪比我小嗎?”
“因為他是三姓的人,他顧全大局幫大家做事,他手上沒沾血,你們都對他的罪視而不見,那我呢,我難道不是在幫三姓做事?”
“背后那些明里暗里唆使的人什么事都沒有,只推我出來擋槍,我就是不服氣。想讓我服罪可以,有些人得出來一起領……嶺叔,我覺得你是個可以講理的人,才跟你說這些話,我就是希望……”
他話里有話:“我這么辛苦辦事,能有個回報。”
丁盤嶺沉默了會,說了句:“我知道了。”
***
丁磧下了土坡,一路走回營地,大步流星,上了自己開來的那輛大切,車子一轟,猛打方向盤,向外疾馳。
就近的人猝不及防,車子出去了才想起追著大叫:“哎,哎,你去哪啊?”
然后瞬間被甩在了后頭。
丁磧臉色鐵青,滿腔憤恨,他其實從來不是個感情外露的人,今天也不知道怎么的,對著丁盤嶺,忽然就沒收住。
也不知道是福是禍,但隨便它了,說了就是說了,反正說的都是真心話。
他也許有罪,讓他死可以,但其它該死的人,別縮在后頭。
曠野浩大,視線里沒別的車,他橫沖直撞,近乎盲開,過了會一手扶住方向盤,另一只手掏出手機。
那天易颯讓他別禍害人,怪了,他禍害誰了?腿長在井袖自己身上,她舍不得走,也賴他?
他翻出井袖的號碼,正要撥號,心念一轉,改撥了家里的。
如果她真搬進去住了,電話自然有人接。
果然,不多時,他就聽到井袖的聲音:“喂?”
丁磧正想說話,忽然聽到類似滾鍋的咕嚕咕嚕聲,心里一怔,頓了會才說:“是我,你在用廚房嗎?”
井袖一窘:“是,我看到很多廚具都沒用過,積了灰,就洗了,然后熬上了湯,湯鍋什么的,還是多用用的好。”
“什么湯啊?”
“番茄牛腩湯。”
是嗎,清冷帶泥濕味的空氣里,好像真的隱隱傳來西紅柿的味道,嘴巴里似乎有一股酸甜的勁兒沖上來,軟了牙根。
丁磧把車窗撳下些,讓冷風吹透腦子,語氣復又生硬:“我問你件事。”
“你說。”
“宗杭是你朋友吧?易颯也算吧,你的朋友,都覺得我不是個好東西,苦口婆心規勸,你怎么還沒走呢?自己往火坑里跳?”
井袖沉默了一下,輕聲說了句:“丁磧,我覺得你人不壞。”
不壞?
丁磧哈哈大笑:“你是不是眼瞎了?我確實殺過人你知道嗎?什么臟事混事都做過,這還叫不壞?”
攤開了說,井袖反坦然了。
“我知道,宗杭不會騙我,但我總覺得,你不是一個爛到根上的人,有些事,你如果一開始就有選擇的話,可能自己也不想做……”
一開始就有選擇的話……
丁磧有片刻的失神。
一個撿來的、就是被養來做臟事的絕戶,十幾歲就已經兩手沾上血了,能有什么選擇?
“還有,你對我,真的很好。”
丁磧打斷她:“我不愛你,不知道那是什么東西,我幾次留你就是順便……”
因為露水情緣,因為順便,也許還因為看她可憐,跟一片風里亂搖的葉子似的、從來就找不到方向。
井袖很平靜:“我懂,你一早就說了,跟我在一起,就是圖個輕松自在,我也沒那么多想法,就想找個依靠,我遭劫的時候,你幫我搶回包、讓我去醫院看傷,我那個時候覺得,就是你了。”
“后來……”
井袖失笑:“后來宗杭跟我說了你的事,我挺難受的,但我還是想幫幫你,為你做點事,或者說,至少看到個結果才甘心。你殺了人,可能會坐牢,可能會償命。”
“坐牢了,我可以去看看你,真死了,所有人都往你墳上吐唾沫,我想,我還是能去送朵花的——從頭到尾,你沒有害過我,你確實幫過我,你有罪歸你有罪,我感恩歸我感恩。”
丁磧沉默了好一會兒,忽然掛斷電話,把手機扔到了副駕上。
車子駛得很快,前后左右,全是高原曠野獨有的蕭索。
看不出來,她還挺義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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