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介意。”
“什么時候回北京?”
“十天之后吧。不確定。”
“記得事先通知我,我去機場接你,順便請你吃飯。算是謝罪。”
“不用不用,你太客氣了。”
“安妮,你以前可曾被男人追過?”
我一愣,說:“不曾。”——我在想,我和瀝川,究竟是我追他,還是他追我?想不明白。開始的時候,肯定是我先追的,是我先請他看電影嘛。這么說來還真是始亂終棄,我還對他怨而不怒。
“你先試試我,就當熱身吧。”
我沒來得及回答,電話掛了。
我端起咖啡,喝了一口,看見自己的手指在不停地發抖,決定出去抽煙。
“我出去一下。”
“出去干什么?”
“不關你的事。”
我真的很看不起自己,看不起自己過了這么多年還放不下,看不起自己沉不住氣地要生氣。
我快步走到門外,找到一個僻靜之處,一根接著一根地抽煙。外面很冷,我雖然穿著大衣,手還是凍得冰涼。但我不愿意回到咖啡館,不愿意見那個坐在輪椅上的人。寧愿待在自己制造的一團烏煙瘴氣之中。我在外面站了足有一個小時,直到抽完最后一根煙,才回到候機廳。我去洗手間洗了個臉,透過鏡子,我看見自己的容貌在口紅、面霜、和眼影的遮掩下沒什么變化。只是我抽煙那會兒,曾不爭氣地流了幾滴眼淚,那睫毛膏說是防水,也沒防好,給我一揉,油彩溢了出來,待要我拿紙巾來拭,它又防水了,怎么也擦不掉。
離接機時間只剩下了半個小時,我卻是這么一副樣子,悲悲戚戚、失魂落魄、好像剛受過一場巨大的打擊。
我不能讓瀝川看見我。
我撥他的手機。手機只響一下就接了。
“小秋——”
“叫我安妮。”
那端沉默。
“我有點不舒服。既然你來了,那我就先回賓館了。”
“你是不是又在抽煙?”
“抽煙怎么了?”我冷冷地說,“抽煙是我存在的方式!”
電話那頭,只剩下了他的呼吸聲。
過了一會兒,他才說,“那好,你先回去。到大門等著,我叫司機送你。”
“不用,我打出租走。”我冷冰冰地回了一句,不管他答不答,收線。
回到賓館,路過服務臺,我忽然想起自己的手中還有瀝川房間的備用房卡,應當還給服務臺。可是,我想起了一件事。我的《瀝川往事》還在他的電腦里。機會難得,我得趕緊去把它找出來,刪掉。
諸位看官,如果下面的情節讓你們想起了《碟中諜》的第一部或第二部,那不是我的發明,也不是我的模仿,那只能說明,再純潔的人,如果看多了動作片,都會在心靈上留下可怕的烙印。
走廊里沒有人。
門卡一插,一秒鐘,紅燈變綠,門開了。我閃身而入。
他的筆記本電腦在床上。
臥室開著一盞小小的臺燈。我爬上床,打開筆記本電腦,幾秒鐘時間,出現了藍色的視窗。
接著,畫面上出現了一個小小的窗口,向我要進入桌面的密碼。
我傻眼了。我知道,這肯定是個很簡單的密碼。瀝川絕不會用煩瑣難記的密碼為難自己。
我先試:0907,我們倆共同的生日。
密碼錯誤。
我想了想,又試:xiaoqiu。
是的,我自戀了。錯誤。
我開始想還有哪些東西可以讓他當作密碼的。我試了他喜歡的歌星:roxette.
沒戲。
他哥哥的名字:jichuan.
沒戲。
他在瑞士養的貓:mia.
不是。
他喜歡的作家:proust.
也不是。
到這里,我想說,諸位看官,如果你愛一個人,卻猜不到他可能用的密碼。作為愛人,你很失敗。
我在床上冥思苦想,想了有半個多小時。因為我知道試的次數有限,我不可能無止境地試下去。
最后,我想起了三個字母:ldw
老滇味,還記得嗎?他非說ldw。
藍光一閃,桌面悄悄地打開了。
那一瞬間,我的眼里有一點點濕。是的,我有一點點感動。瀝川的電腦,一年至少更換一次。他還用這個密碼,說明他多少還記著我。
桌面上滿滿的圖標。我直接進入“我的文件箱”。文件箱也塞得滿滿的。顯然他的工作項目很多,每個都有建檔。路徑連著路徑,文件夾連著文件夾。金山詞霸已經裝上。我檢查它的路徑,發現它已被移到一個陌生的文件夾內。
我在文件的迷宮里轉來轉去,反復瀏覽,卻怎么也找不到我熟悉的那些文件名。
然后,我一拍腦袋,連忙打開“我的桌面”,用關鍵詞搜索:“lcws.doc”,這是小說名字的拼音縮寫,藏在我的一大堆電子書中。
很快,文件找到了。我大喜,左鍵鎖定,右鍵打開,忙點“刪除”。
半秒鐘,彈出一個窗口:“刪除文件錯誤。”
no!
我再試一次,仍然是“刪除文件錯誤。”
我檢查文件屬性,原來是“只讀文件”。我明明記得,自己從沒有把這個文件改成過“只讀”。會不會是瀝川動了什么手腳?
哼,難不倒我!不就是“只讀文件”嗎?我打開它,再改成“非只讀”不就行了。我打開文件,進入“屬性”,修改只讀項。
改完了,再刪。又是“刪除文件錯誤”!
還是刪不掉!超級郁悶啊!我用瀝川的枕頭,使勁地砸自己的腦袋。
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我坐在床上使勁地想,還有什么別的辦法。就在此時,門忽然一響,接著,幾個人走了進來,同時傳來很熱鬧的說話聲。一句也聽不懂,因為是法語。
瀝川回來啦!
不會吧!怎么會這么快!
我眼疾手快地關文件、關電腦、合上電腦蓋。果然,幾個人停在客廳,熱情地說話。
我聽不懂法語。只聽得出是三個人,當中有瀝川。然后,我聽見瀝川去了廚房,好像是去煮咖啡。接著,天啊,我聽見他的輪椅駛向臥室。
我迅速躲進衛生間。
浴簾是關著的,我跳進浴缸,躲在浴簾背后。緊接著,衛生間的燈就亮了。
瀝川啊瀝川,拜托你千萬不要在這種時候上廁所!
洗手池里的水嘩嘩地響,大約是他洗了個臉。然后,好像是嫌熱,他到臥室打開窗子,冷風嗖嗖地吹進來,幾乎令我打了一個噴嚏。接著,他回到客廳,繼續和客人說話。
瀝川特別喜歡洗澡,早晚必洗。浴室絕不是久留之地。我趕緊逃出來,四處張望。如同所有的賓館,瀝川的臥室很寬敞,家具很少,根本無處藏身。我只好躲進他的衣櫥。里面掛著西服和襯衣,我四下一摸,還好,除了衣服還是衣服,沒有骷髏。
外面傳來愉快的談笑聲,依然是法語。我坐在壁櫥中,都快被憋出幽閉恐怖癥了。都什么時候了,這群人還聊天!快點結束好不好!
過了片刻,終于,其中的一個人離開了。
屋子頓時安靜下來。留下來的那個人陪著瀝川到了臥室。
只聽見瀝川說:“這幾幅圖要拜托你替我畫一下。草圖我畫了個大概,細節你照我寫的添上就可以了。”
那人笑道:“好嘛,把你哥當繪圖員使喚。”——我猜得沒錯,那人是瀝川的哥哥霽川。
“模型是你做還是rene做?”
“當然是他。我要替你畫圖,哪里忙得過來?”
“你不是說要帶他游雁蕩山嗎?”
“你的主圖一出來,模型兩三天就可以做完。剩下的時間還是可以去玩。”
“那你去和他說吧。”
“有什么好說的,上次你也幫過他,他本來就欠你人情。”
“……好吧。”
過了一會兒,估計是霽川看見了桌上的幾個空啤酒瓶,聽他說道:“你又喝酒了?”
“啤酒而已。”
“什么酒也不能喝。”
“行了,哥,有完沒完?”瀝川嘀咕了一聲。
“太晚了,快睡吧。”霽川嘆了一口氣,“我對蘇群說,你每天最多只能工作五個小時,看來你根本不聽他的。”
“忙完這一陣子就好了。總部那邊的事,麻煩你替我擋一下。”
“我也忙,就爸閑著。爸陪著爺爺奶奶在香港度假,我一個電話把他們仨全招回來了。”
“什么?什么?”
“所以現在,不是我擋著,是爸在替你擋著。你若是心疼他,就早點回去吧。”
“早知道是求爸,那還用得著你去求嗎?”瀝川說,“你說說看,上次你和rene去羅馬,誰給你擋著來著?”
“我這不是實在分不了身嗎?哎,這么一說就扯遠了。你在溫州,一個電話打過來要我幫忙,我是不是二話不說就來了?不僅我來了,還給你多找了一個幫手。很夠意思吧?”
“夠意思。”無奈的聲音。
“對了,你的傷好點沒?”
“差不多了。”
“那你快睡吧,我走了,明天再聊。”
我聽見瀝川將霽川送到門口,關上了門。
我悄悄地松了一口氣。隨手將一件襯衣從衣架上摘下來,抱在懷里,輕輕地聞了聞。不要笑我,我受了六年的委曲,難道不可以悄悄地花癡一下?
我在壁櫥里美美地想,接下來,瀝川該去洗澡了,我呢,趁這當兒趕緊逃走。
可是,我等了半天沒動靜。也沒聽見浴室傳來水聲。
從門縫中張望,我看見瀝川回到臥室,徑直來到床邊,脫衣服、換睡衣,然后上了床。接著,不知從哪里傳來了音樂聲。很低,卻很吵:
”iseeyoubyourhair
andgivemethatgrin.
it'smakingmespinnow,
spinningwithin.
beforeimeltlikesnow,
isayhello
howdoyoudo...”
又是他的roxette,以前那首歌他就常聽,以至于連我都熟到可以背下來。瀝川的長相看起來略顯憂郁,其實他很容易高興。他喜歡輕松熱鬧的音樂,還喜歡哭哭啼啼的連續劇。相比之下,我反而故做深沉地喜歡聽小提琴、鋼琴奏鳴曲之類。和他在一起的時候,總是嫌他鬧得慌。
我現在關心的問題不是roxette,也不是吵鬧,而是他什么時候才能睡著。睡著了我好逃之夭夭。我縮在壁櫥里,忍不住偷偷地打了個大哈欠,在機場等了五個小時的機,我也累了呀!瀝川哥哥,不要聽音樂了,拜托你快些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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