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一回與江屠正面接觸,眼看男人的雙眸血紅四溢,謝鏡辭感受到自他周身散發出的強烈威壓。
她是金丹,對方則到了元嬰期的修為,兩人之間相差整整一個大境界――
不過對于以殺伐至上的刀修與劍修而,越級殺人,并非絕無可能發生的天方夜譚。
更何況如今的江屠被溫妙柔、周慎二人圍攻,雖然占了上風,但在兩大高手的夾擊之下,還是不可避免地身受重傷,靈力儲備亦是大不如從前。
打個比方,他就像是一個瀕臨暴走的殘血怪,雖然怒不可遏,攻擊力很可能因此兇殘許多,但與此同時,也變得更容易被擊敗。
即便是修為弱了他一個大境界的謝鏡辭……說不定也能擁有將其斬殺的機會。
她務必時刻小心,絕不能輕敵。
“小兔崽子,不知道天高地厚。”
江屠身形高大,足足臨近八尺,如同一座屹立在旁的山巒,和戀愛話本子里的冷峻總裁霸道王爺們一樣,擁有同一張冷峻俊美的臉。
五官輪廓工整深邃,劍眉入鬢、鼻梁高挺,雙眼里盡是深不見底的暗,被狂長的血絲一纏,顯出野獸般暴戾的殺氣。
他語帶不屑,身側的刀上和地上都是血跡,淡淡睨她一眼,發出輕蔑冷哼。
金丹期的小修士,細皮嫩肉,很明顯是有錢人家嬌生慣養出來的子弟,想來是習慣了被夸得天花亂墜,對自己沒有一個清醒的認知,非要趟這道渾水。
她能挺過多久,兩刀,三刀還是四刀?
無論如何,她都注定活不過今晚,哪怕他已經有些體力不支。
拿刀切菜,還要什么體力。
江屠沒有絲毫憐香惜玉的心思,在一聲冷笑后彎刀一震,猛地劃破疾風。
謝鏡辭面色微沉,拔刀應敵。
老實說,江屠的確很強。
身為蕪城之主,他的每一次進攻都攜帶著濃郁血氣,動作快到能讓尋常修士目不暇接,幾乎與風融為一體。
更何況鬼域之中蘊養著魔氣,對于魔修而大有裨益。
因為被打斷興致怒火中燒,江屠體內的魔氣如同黑霧四散,為整具身體都籠上一層不詳氣息,伴隨著刀光襲來時,如同利刃般齊齊往下壓。
僅在一瞬之間,江屠就占據了主導戰局的上風。
雖然如此,男人眼底還是不自覺露出幾分驚訝之色。
他的侵襲恍如排山倒海,謝鏡辭身法迅捷得不可思議,在魔氣發起突襲的剎那,竟同樣于頃刻之間側身一晃,有驚無險地避開。
……有意思。
她的年紀絕不會太大,卻已經有了此等修為,看這身法,更是種令人驚嘆的天賦。
今日他們二人結了仇,萬一讓她活得更久一些,等修為足以趕上他的時候――
江屠不會允許那樣的事情發生。
在今夜,他就會把她處決。
彎刀裹挾著煞氣而來,比之前的力道更為猛烈,謝鏡辭吃力接下這一擊,看出江屠這是認了真。
無數凜冽氣勁為他所驅使,自江屠身體為中心,疾風伴隨著白芒,瞬間席卷整個大堂,冷不防地飛刺而來。
謝鏡辭以靈力護住命脈,揚刀去擋,奈何白風又細又密集,全力抵擋之下,還是被其中幾道刺破了皮膚。
“只不過是個黃毛丫頭,還真把自己當成什么人物了?”
修為的壓制再明顯不過,男人見狀哈哈大笑,加劇手頭攻勢。
刀與刀之間的碰撞令人眼花繚亂,謝鏡辭的鬼哭乃是傳世名器,江屠一眼看出此物不凡,笑聲更大:“你這把刀倒是不錯,只可惜,很快就會變成我的――付潮生的刀也不錯,如今仍被我珍藏在書房里呢。”
聽見付潮生的名字,頹然倒在地上的溫妙柔與周慎皆是眸光一沉。
江屠說得洋洋得意,然而不消多時,嘴角笑意就逐漸凝固下來。
對手的實力比他想象中要強。
遠遠強上很多。
謝鏡辭雖然處在被動的一方,卻并未顯得被節節壓制,反而在有些時候,能將他逼得不得不后退。
她身法詭譎,刀術亦是精妙非常、捉摸不透,遠超出江屠見過的所有條條框框。
因為無跡可尋,也導致難以勘破,不知如何去擋。
――這到底是什么人?
戰況愈發激烈,周遭門窗房檐都受了波及,在刀光劍影中頹然坍塌,在下落之際,被攪碎成紛飛的碎渣。
江屠決定速戰速決。
魔氣再度凝聚,濃郁得有如實體,在冰冷月色下,好似伺機而動的煉獄幽冥。
他已經厭煩了與小輩貓捉老鼠般你來我往的游戲,再加上體內氣力所剩無幾,拖延不得,欲要一擊制勝。
謝鏡辭看出對方的用意,深吸一口氣。
她只有一刀的機會。
要么生,要么死。
多虧小世界里的無數大風大浪,此時九死一生危在旦夕,她卻出乎意料地并未感到恐懼,任由腦海中思緒浮現,一步步抽絲剝繭。
付潮生不是魯莽之輩。
既然下定決心要刺殺江屠,那他必然會做好萬全的準備,倘若沒有一絲一毫的勝算,絕不可能孤身前往。
他覺得自己會贏。
可兩人修為相似,同樣身為魔修,又都是用刀,付潮生這么想的依據何在?
他和江屠之間唯一的差別……
謝鏡辭再度擋下一擊,心下微動,想起第一回遇見溫妙柔時,兩人之間的對話。
“付潮生最常用的刀法是?”
“斬寒霜。”
他和江屠之間唯一的差別,在于兩人用的刀法截然不同。
付潮生身形瘦弱矮小,與尋常刀修大不一樣,之所以回回都能殺出重圍,多虧一招由他自創的刀法。
名曰斬寒霜。
以地上之刀,斬斷天邊霜雪,名副其實的……
以弱制強。
她終于明白,當時一行人在玄武境里,付南星被莫霄陽笑稱“力氣太小用不慣刀劍”,當他借了鬼哭一通揮舞時,明明是從未見過的笨拙動作,謝鏡辭卻莫名覺得眼熟的原因。
在《鬼域生死斗》里,作者曾詳細描寫過付潮生的這個殺招。
謝鏡辭曾嘗試過模仿還原,但文字畢竟無法展現所有動作,她一番操作猛如虎,到頭來什么也沒弄成。
直到此刻,她才終于恍然意識到,付南星的動作……與那段文字巧妙重合了。
付潮生離開的時候,他還只是個不諳世事的幼童,與父親朝夕相處,腦海里也就殘留了關于他練劍時候的影像。
碰巧,斬寒霜是付潮生最喜歡,也最常用的那一招。
當日付南星急于挽回顏面,特意從記憶里將其挖出,展現在眾人面前。
所有看似毫不重疊的線,在這一瞬間兀地有了交匯。
那個在五十年前就已經陷入沉眠的人,隱隱約約地,仿佛踏過雪夜寒霜,終于來到她身旁。
江屠的刀裹挾著千鈞之力沉沉落下,他勢在必得,卻見跟前的女修直刀一晃,斬落片片雪花,迎著冷月清輝,劃出一道明晃晃的弧度。
剎那之際,男人的雙瞳猛然震顫。
五十年前,他雖設下計策,將付潮生引入荒郊,但江屠心高氣傲,還是與后者比了一場。
那個刀客雙目如火,帶著凌厲殺氣將他重創的時候,用的就是與眼前女修如出一轍的動作。
同樣夜色深沉、霜雪加身,他竟在決戰之際出現了一瞬的怔忪,恍惚間,仿佛又見到那個持刀而立的青年。
這是……付潮生打敗他時用的刀法。
刀鋒銳利,冷光森然,謝鏡辭眼中的濃烈殺意里,浮起一抹清淺幽光。
看好了,付潮生。
這是你的――
下克上。
鬼哭破風驟起,長刀如龍,紛亂繁復的影子斬斷層層白霜。
江屠眼底的錯愕還沒消去,便被無窮盡的痛苦籠罩。
謝鏡辭身形有如鬼魅,以靈力破開魔氣,將刀刃沒入他腹部中央,在冰冷透骨的空氣里,彌漫開鐵銹一樣的腥。
他敗了。
這種事……怎么可能。
高大如山的男人雙目茫然,定定望著眼前身形纖弱的年輕女修。
她才多大的年紀,他怎么可能輸在這種小輩手上,全是因為周慎和那個不知從哪里冒出來的女人……
沒錯,全都是因為他們!
江屠本就被那二人所傷,成了瀕臨絕境的困獸,此刻又受到謝鏡辭這毫不留情的一刀,強撐出的魔氣頹然如山倒,狼狽消散殆盡。
他只覺得好疼。
“今夜一戰,是我敗了。”
他勉強勾出一個冷笑,試圖挽留自己所剩無幾的最后一絲威嚴:“可你們如此恨我有什么用?我知道諸位想給付潮生報仇,但分明是他拋棄所有人,去了外界享福,這和我有什么――”
他能屈能伸,早就在心里打好了算盤。
這群人無論如何都找不到付潮生的所在,只要他矢口否認將其殺害,沒有任何證據能威脅到他。
這樣一來,反倒成了這伙人在無理取鬧。
然而話沒說完,謝鏡辭刺在他小腹的長刀便陡然發力,捅得更深,與此同時靈力層層爆開,毫不留情地碾在他血管。
本就岌岌可危的筋脈,被震得粉碎。
江屠被疼得吐出一口鮮血,連最簡單的站立都做不到,轟然蜷縮在地。
……他都已經認輸休戰,這女人怎能如此不講武德!
他在心底破口大罵,耳邊傳來她低啞的嗓音:“我們已經找到付潮生了,在城墻那里。”
江屠身形一頓。
這下他是真的百口莫辯,無路可逃。
“難為你能想出如此陰毒的法子,真叫人惡心。”
謝鏡辭毫不掩飾眼底的厭惡之色,拿刀抵住他喉嚨,還欲再開口,聽見門外傳來眾多雜亂的腳步聲。
她猜出來人身份,嗓音很淡:“蕪城里的人來了,知道應該怎么說么?”
她沒用太大力道,刀尖冷冷閃著光,刺在皮膚上,惹來針扎般的微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