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這青樓的事辦得要緊,多給幾個錢做封口費,錢貨兩清,也省得他麻煩。
薛晏不解人情,自然不懂這老鴇為什么銀子都不賺,竟將他給的封口費都退了回來。
但君懷瑯一看便知,這青樓里的媽媽為什么不聲不響地把銀子給薛晏。
雖是歡場女子,卻有一身男子也少見的風骨和大義。
見薛晏皺眉,他笑了笑,道:“此人倒是難得。”
薛晏抬眼,疑惑地看著他。
就聽君懷瑯道:“她既都幫你辦了這件事,即便為了保全自己,也不會將此事泄露出去。所以,她將這些銀子給你,自然沒有惡意。”
薛晏問道:“那她什么意思?”
君懷瑯輕聲笑道:“自然是因為,金陵遭難,官府缺銀子。她大致猜到了你的身份,所以要將銀子交給你。”
薛晏心道,哦,原來是給老子捐款呢。
他自然不屑于要一個青樓女的錢,只覺得多此一舉。但他垂眼看向君懷瑯,就見他眼里閃爍著溫和柔軟的光亮。
看起來,倒是欣賞那人得很。
薛晏有點牙酸。
這人心里怎么裝得下這么多東西,成天不是想著城北的堤壩,就是想這個毫不相干的老鴇。好像是將這個金陵都裝在了心里,也不知道他薛晏在君懷瑯的心里,被這些亂七八糟的雜物擠到哪個角落里去了。
雖說如此,他卻還是想讓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不遭災難,省得讓君懷瑯不高興。
不過,一回生二回熟,這回薛晏做好事,可不打算事后要糖了。
“那我自不能白要她的錢。”薛晏說。“許家如果倒臺,肯定要臨死前來尋仇。還有今天那女的,如果被許從安納了妾,到時候滿門抄斬,也跑不了她的。”
君懷瑯面上果然露出了憂色:“那這如何是好?”
薛晏心道,管他如何是好?如果今天你不在這兒,我管他們死活呢。
人人死活都管,他薛晏可沒這么閑心。
但如今卻是不同了。
薛晏一勾唇角,在夜色之中,露出了個頗帶幾分無賴痞氣的笑容。
“你答應我一件事,我就派人來保護她們。”他說。
——
君懷瑯沒想到,薛晏所說的那件讓他答應自己、以換取那些人命的事,竟這般讓他哭笑不得。
竟不過是答應薛晏,允許他陪同自己一起修堤。
現在,城里的事都有沈知府和永寧公照應,薛晏這些日子忙,不過是為了盯緊郭榮文和許從安的一舉一動罷了。如今計劃成功,他這段日子也就閑了下來。
按說他想來,君懷瑯自然不能趕他走,但他卻偏要耍這個賴,讓君懷瑯答應他去。
君懷瑯只好點頭答應。
于是自這一日起,廣陵王的馬車便日日停在城北的堤壩上,身著黑金飛魚服的錦衣衛,也戒備森嚴地守著城北的工地。
都說廣陵王兇殘狠戾,如今要親自監督堤壩的修復,誰要是出一點兒疏漏,那都是要下獄砍頭的。
這下,工地上的大小官吏人人自危,各個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就連這兩日疏堵河道的進程都快了兩分。
但其實,眾人皆不知曉,廣陵王殿下日日到河堤上來,不過是為了給那位監督修繕的君公子打下手。
又是煮茶,又是一日三次地送膳,除此之外,還要強令君公子每日中午飯后午睡,那段時間監督修繕的活,就由廣陵王親自頂上。
君懷瑯這才漸漸知道,薛晏提這個要求,是早看出自己前段時間疲累,專程來看著自己,替自己減輕壓力的。
君懷瑯只覺這人有時候幼稚得緊,但同時,心下卻難免動容,宛如有溫熱的水流淌進了心間似的,讓他四肢百骸都被一股溫柔包裹了。
從來,即便是他父親,也自幼教導他,男兒為天下民生做事,天經地義,即便犧牲性命都理所應當,如今不過付出些精力心神,自然是不足為提的。
但薛晏卻偏偏要替他心疼,還偏不說出口,只悶不出聲地做事。
這些,君懷瑯統統能看進眼中。
這日入夜,工地上的眾人開始著手完成當日收尾的工作,君懷瑯獨自坐在高出,便有些出神。
他心道,薛晏心悅一人,既是這般溫柔細致,前世之時,怎么可能做出那樣的事呢?
書中的薛晏,在如今的他看來,陌生得像是另外一個人,甚至讓他有些對不上號。
自從那日,君懷瑯發現那張字條起,便有這樣的感覺。時間越長,他這種感覺就越清晰、越篤定,讓他不由自主地開始質疑那本書,甚至質疑天命。
君懷瑯看著堤壩下的燈火和人群,兀自思索著,雖說想不出什么所以然來,但薛晏的模樣和行,卻在他眼前揮之不去。
……只要一歇息下來,就忍不住要想他。
想著想著,君懷瑯的困意便席卷了上來。即便這幾日有薛晏相助,但修堤的工作仍舊是日漸繁重。忙起來時不覺得,但一旦停下來,就會有強烈的疲倦往上涌。
君懷瑯的目光有些模糊,漸漸低下頭,開始打盹。
半夢半醒之間,他沒有察覺到,有一股沉郁而淺淡的檀香,漸漸繚繞在了他的周圍。
有人在他身側坐下,小心地按著他,讓他靠在了自己的肩上。
君懷瑯渾然未覺,只覺驟然踏實安穩,讓他沉沉地就要睡過去。
這種安穩,向來只有一個人帶得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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