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交換
賀決云是長得一臉正氣,就差在腦門上刻個“我是好人”的標記。
但是放他出去應對受害人家屬,是不是有點過分了?
他走的又不是人民公仆的路線,他只是個無情資本家。
賀決云幽怨回頭看了眼,那兩個不善良的女人,只不走心地朝他揮了揮手,催促他趕緊上去。
將他拐上賊船之后,居然連售后服務都不提供。
也就是他脾氣好,否則肯定撂擔子走人。
賀決云提起一口氣,抬手叩響面前的木門。
他盡量敲得有節奏,敲得平緩,以表示自己的禮貌到訪。
然而里面的人沒能感受到他的善意,在他規律地響到第六聲的時候,噠噠腳步聲沖了過來,粗暴拉開防盜門。
賀決云還沒來得及開口,里面的中年男人沖著他的臉就是狂噴:“怎么又來啊我說你們!你們到底有完沒完!你們還是警察嗎?
你們比流氓都不要臉!再這樣我就去公安局投訴你們了!一整天逼逼賴賴都,有那功夫就去抓兇手,別總是來騷擾我們普通市民!真是有病吧你們!”
賀決云被劈頭蓋臉地痛罵一頓,感覺臉上鋪滿了他的口水,心里委屈卻沒處說。
他暗道要聽穹蒼叫一聲“哥哥”的代價可真是太大了,心里默念著回味了一遍,將身為賀總的霸道氣場壓下。
……就當是犧牲,以后要還回來的。
“你好。
我們……”
男人根本不理會他,自己罵完爽快了,下一個動作就是要關門。
賀決云更快一步,用手掰住了門板。
“你干什么?
!”
男人厲聲一吼,響聲在空曠的走道里震出了蕩氣回腸的味道。
他叫道:“放手!馬上!”
穹蒼跟何川舟手挽著手、肩并著肩,站在樓梯間,看著這場屬于兩個男人的戰爭。
賀決云對她們兩個完全不抱希望,強勁有力的手臂不容置疑將門板又往外拉了一寸,說道:“先生,請冷靜一點。
配合調查是公民的義務。”
男人見爭不過去,索性松開手,要從自己的秋衣里找手機:“你要讓我們配合多少次?
還義務?
你這叫騷擾!我現在就投訴!”
賀決云冷靜地說:“如果您不想我們以后每天都來找您請求配合的話,那就配合我們最后一次。
這是最后一次。”
男人放下手機,狠狠指了下他:“好,這是最后一次,你自己說的!我這就去拿鑰匙。
如果再反悔,我找記者,找你們領導,我投訴死你們!”
“不用找鑰匙了。”
賀決云說,“我們這次來,不是為了搜查梅詩詠的家,我們是來找田文冕的。”
田文冕,就是梅詩詠的兒子,今年就讀小學六年級。
男人剛走出玄關,聞轉過了身,神色復雜地盯著他們。
賀決云說:“我們有兩句話想問他。”
“你們想干什么?”
男人戒備地道,“他還是個孩子!他媽媽已經走了,受不了你們刺激。
有什么話不能問我,非得問他?”
賀決云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后面一直當背景板的兩位女士,問道:“你覺得我們當中的哪一個,會刺激到他?
大家都是想解決問題的,沒有人真是因為閑著來故意惹事,你說對吧?”
男人遲疑不決,臉上帶著明顯的不情愿。
或許是覺得這樣僵持下去確實沒有意義,考量一番過后,還是生硬地妥協道:“都進來吧。”
這段時間網上鬧得比較兇,田文冕暫時從住校轉成了走讀,以減少外界輿論對他的影響,同時還能讓他盡快適應新的家庭。
男人過去敲了敲里側小房間的門,沒多久,一個半大的少年慢吞吞地從房間走出來。
田文冕跟自己的舅舅其實并不熟,但母親去世后,他無處可去,只能跟著過來。
驟然遭遇至親離世的悲劇,讓田文冕短時間內成長了許多,呀看著比同齡的孩子要早熟不少,走到客廳,站在那里,睜著一雙下三白的眼睛,冷冰冰地看著三人。
賀決云請他坐到沙發上,田文冕一派老成地走過去,選了個位置,不吭聲,也不反抗。
男人跟著入座,隔在二人中間,用壯碩的身軀擋住賀決云大半的視線,仿佛他是個危險的敵人。
在社交媒體高度發達的今天,十三歲的少年其實已經懂很多了,何況田文冕一看就很聰明。
賀決云想了幾種含蓄的開頭,想循序漸進地跟他交流,剛寒暄了兩句,就被田文冕無情打斷。
“你想問什么直接問吧,不要浪費我時間。”
坐在另外一面沙發上的穹蒼與何川舟俱是贊同點頭。
賀決云沒好氣道:“……要不你們來?”
何川舟客氣道:“你來,你來。”
賀決云干脆放棄套路,直白地問道:“你母親有給你留下什么特殊的東西嗎?
舊的,少說有十幾年歷史。”
田文冕面無表情地說:“沒有。”
穹蒼突然插話:“他有。”
田文冕轉動著眼珠飄向她。
穹蒼與他視線相交,勾起唇角笑了笑。
然而田文冕并不領情,又冷淡地轉了回去。
男人不服氣道:“怎么的?
你們問話還自帶答案了?
不相信那就別問啊,這唬人玩兒呢?”
穹蒼大動作地起身,在男人目不轉睛的注視下,去飲水機前接了兩杯水。
遞一杯給賀決云,又端了一杯給何川舟。
她重新在沙發坐下,一手放在膝蓋上,慵懶地說:“你們繼續,不用在意我。”
那從容流暢的動作,將男主人看得一愣一愣的。
“不是,你們到底是來干什么的?”
穹蒼無辜道:“喝杯水而已,不介意吧?”
叫她這一打岔,男人忘了自己剛才想說什么,悻悻作罷。
賀決云彎下腰,好讓自己的視線能越過男人看見田文冕,他繼續問道:“東西,你放在了哪里?”
田文冕稚氣未脫的臉,顯得有些僵硬。
穹蒼再次搶答:“他在想著該怎么騙你。”
田文冕不悅地瞪了過去。
穹蒼低笑兩聲:“他在惱羞成怒。”
賀決云深感頭疼,只是不知道這兩個小孩到底哪個更讓他頭疼。
“大哥哥請你先不要說話,可以嗎?”
穹蒼無所謂地攤手,暫時退出戰場。
賀決云又問了一遍:“東西你放到了哪里?
你知道那是什么對不對?
它很重要。
你母親愿意保留那么長時間,就說明她也希望有一天能說出真相。
你不應該讓他失望。”
田文冕陰沉著一張臉。
男人見他不想回答,準備開口打岔,又聽田文冕清晰吐出兩個字:“燒了。”
在場眾人皆是一驚。
賀決云表情變得極不自然:“燒了?”
田文冕平靜地點了點頭,保持著目不斜視,說:“跟我媽的骨灰一起燒了。
那種東西留著干嘛?”
賀決云“噌”得站起來,嚴肅道:“你認真的?
你知不知道你現在輕描淡寫的幾句話,能決定多少人的命運?
田文冕你不小了,我希望你想清楚再說話。”
田文冕手指攥緊,放在膝蓋上,一板一眼地道:“我希望你們不要再把精力放在這些沒有意義的事情上。”
賀決云聽著自己變調的聲音問道:“沒有意義的事?”
田文冕一字一句,好像排練過許多遍,說出來連個磕絆都沒有:“死的人已經死了,坐牢的人也已經坐了,可殺人的兇手還沒有找到。
警察最應該做的,難道不是去查找兇手嗎?
而不是追溯死者的過去和責任。
我只知道,我媽沒有殺人。”
賀決云被這孩子自以為是的態度給氣到了,一時竟然說不出反駁的話。
穹蒼放下水杯,哂笑了句:“你以為,你不拿出證據,警方無法結案,三夭不能制作并發行游戲劇情,就沒人知道你母親做過什么事?
天真啊。”
田文冕敏銳地看向穹蒼,身體緊繃起來。
男人的目光一直在數人之間徘徊,聽見穹蒼開口,感覺背后起了一層密密麻麻的雞皮疙瘩。
他側身護住田文冕,對穹蒼有些畏懼,提防道:“你想干什么?”
“沒想干什么,我就是在思考一個問題。”
穹蒼的聲線讓人聽不出生氣的意味,而每個字連在一起,就不是那么好聽了。
“現在的小學生,是不是都很喜歡憤世嫉俗啊?
這樣才能顯得自己清醒,特別有用。
你覺得憑你十幾年的人生經歷,能指揮比你大好幾輪的社會精英去做事嗎?”
“等一下,等一下!”
男人知道這件事情的發展方向已經不對,目前來看是他們理虧。
他在三人之中逡巡了一遍,大概覺得穹蒼是里面管事的,也是脾氣最差的,上前拉住她說,“你跟我過來一下。”
穹蒼起身,跟著他去了外間的陽臺。
男人把玻璃門和窗簾全部拉起來,確認客廳的人聽不見他們的對話,才壓著嗓音開口:“這個……同志,我知道你們也不容易,但這孩子,他更不容易。”
男人從兜里掏出煙,手指捏得不大穩當,想遞給穹蒼。
穹蒼:“我不抽煙。”
“不抽煙啊……”男人又把煙尾按了回去,抬起頭說,“同志啊,不要這樣跟小孩子說話……他還小,不懂事。”
穹蒼笑了下:“你知道我這輩子,最討厭的一句話是什么嗎?”
男人拿煙盒的手停在半空。
“就是‘他還小,不懂事。
’。”
穹蒼臉色瞬間陰沉下來。
對著這個成年男人,不必再裝作很和善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