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華鳳轉過身來,看見易遙已經在朝房間里走了。她順手拿著沙發上的一個枕頭朝易遙丟過去,易遙被砸中后背,身體一晃差點摔下去。
“你想干什么?回房間啊?我告訴你,你現在就陪我去醫院,我看病,你也看病,你不是說自己病了嗎,那正好啊,一起去!”
“媽”,易遙轉過身來,“我躺一會兒,我休息一下馬上就起來陪你去醫院。”
11
顧森西站在易遙家門口,心情格外地復雜。
弄堂里不時有人朝他投過來復雜的目光。
轉身要離開的時候,看見不遠處正好關上家門朝易遙家走過來的齊銘。
“你住這里?”顧森西問。
“嗯。你來這里干嘛?”
“我送易遙回來,她……生病了。”
齊銘看了看顧森西,沒有再說什么,抬起手準備敲門。
顧森西抓著齊銘的手拉下來,說,“你別敲了,她睡了。”
“那她沒事吧?”齊銘望著顧森西問。
“我不知道。”
齊銘低著頭在門口站了一會兒,然后轉身走了回去。
顧森西回頭看了看易遙家的門,然后也轉身離開了。
12
躺下來還沒有半個小時,易遙就聽見林華鳳的罵聲。
好像是在叫自己做飯什么的。
易遙整個人躺在床上就像是被吊在虛空的世界里,整個人的知覺有一半是泡在水里的,剩下另一半勉強清楚著。
“媽,我不想吃。冰箱里有餃子,你自己下一點吧,我今天實在不想做。”
“你眼睛瞎了啊你!”林華鳳沖進房間一把掀開易遙的被子,“你看著我纏著紗布的手,怎么做?怎么做!”
被掀開被子的易遙繼續保持著躺在床上的姿勢。和林華鳳對峙著。
像是挑釁一樣。
站在床面前的林華鳳呼吸越來越重,眼睛在暮色的黃昏里泛出密密麻麻的紅血絲來。
在就快要爆發的那個臨界點,易遙慢慢地支起身子,攏了攏散亂的頭發,“你想吃什么?我去做。”
易遙走去廚房的時候抬眼看到了沙發上的書包。
她走過去掏出手機,開機后等了幾分鐘,依然沒有齊銘的短信。
易遙把手機放回書包里,挽起袖子走進了廚房。
從柜子最上層拖下重重的米袋,依然用里面的杯子舀出了兩杯米倒進淘米盆里。
擰開水龍頭,嘩啦啦地沖起一盆子臟兮兮的白色泡沫來。
易遙把手伸進米里,剛捏了幾下,全身就開始一陣一陣發冷地開始抽搐起來。
易遙把手縮回來,然后擰開了熱水器。
做好飯后易遙把碗筷擺到桌上,然后起身叫房間里的林華鳳出來吃飯。
林華鳳頂著一張死人一樣的臉從房間里慢慢走出來,在桌子邊上坐下來。
易遙轉身走進房間。“媽我不吃了,我再睡會兒。”
“你唱戲啊你!你演給誰看啊?”林華鳳拿筷子的手有些抖。
易遙像是沒反映一樣,繼續朝房間走。
掀開被子躺進去的時候,易遙說:“我就是演,我也要演的出來啊。”
說完躺下去,伸手拉滅了房間里的燈。
在黑暗中躺了一會兒,就突然聽見門被咣當撞開的聲音。
林華鳳亂七八糟語無倫次的咒罵聲,夾雜在朝自己砸過來的巴掌和拳頭里面,雨點一樣地朝自己打過來。
也不知道是林華鳳生病的關系,還是被子太厚,易遙覺得也沒有多疼。
其實經過白天之后,似乎也沒有什么痛是經受不了的了吧。
易遙一動不動沉默地躺在那里,任林華鳳發瘋一樣地捶打著自己。
“你裝病是吧!你裝死是吧!你裝啊!你裝啊!”
空氣里是林華鳳大口喘息的聲音,在極其安靜的房間里面,像是電影里的特技音效,抽離出來脫離環境的聲音,清晰而又銳利地放大在空氣里。
安靜的一分鐘。
然后林華鳳突然伸手抄起床邊的凳子朝床上用力地摔下去,突然扯高的聲音爆炸在空氣里。
“我叫你媽逼的裝!”
13
眼皮上是強烈的紅光。
壓抑而細密地覆蓋在視網膜上。
應該是開著燈吧。可是睡覺的時候應該是關上了啊。
易遙睜開眼睛,屋子里沒有光線,什么都沒有,可是視線里依然是鋪滿整個世界的血紅色。
窗戶,床,凳子,寫字臺,放在床邊的自己的拖鞋。所有的東西都浸泡在一片血紅色里,只剩下更加發黑的紅色,描繪出這些事物的邊緣。
易遙拿手指在眼睛上揉了一會兒,拿下來的時候依然不見變化。視線里是持續的強烈的紅色。手上濕漉漉的粘稠感,易遙想自己也沒有哭,為什么手上會是濕的,低下頭聞了聞,濃烈的血腥味道沖得易遙想嘔。
易遙伸出手掐了掐自己的大腿,清晰的痛覺告訴自己并不是在做夢。
易遙一把掀開被子,整個床單被血液泡得發漲。滿滿一床的血。
動一動,就從被壓出的凹陷處,流出來積成一小灘血泊。
一陣麻痹一樣的恐懼感一瞬間沖上易遙的頭頂。
掙扎著醒過來的時候,易遙慌亂地拉亮了房間里的燈,柔和的黃色光線下,干凈的白色被單泛出寧靜的淡黃色。易遙看看自己的手,蒼白的手指,沒有血的痕跡。
易遙憋緊的呼吸慢慢擴散在空氣里。
像一個被充滿氣的救生艇戳出了一個小洞,一點一點地松垮下去。
易遙整個人從夢魘里掙扎出來,像是全身都被打散了一樣。
靜了一會兒,就聽到林華鳳房間里的呻吟聲。
易遙披了件衣服推開門。看見林華鳳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
“林華鳳。”易遙喊了一聲。
房間里安靜一片,沒有回答。只有林華鳳斷續的呻吟的聲音。
“媽!”易遙推了推她的肩膀。
依然沒有反應,易遙伸出手摸了摸她的額頭,就突然一聲大喊:“媽!”
14
易家被手機吵醒的時候,順手拿過床頭的鬧鐘看了看,凌晨3點。
易家拿過手機看了看屏幕,就突然從床上坐起來,披了件衣服躲進廁所。
電話那邊是易遙語無倫次的哭聲,聽了半天,才知道林華鳳發燒已經昏迷了。
握著電話也沒說話,易家在廁所的黑暗里沉默著。電話里易遙一聲一聲地喊著自己。
爸爸。爸爸。
爸爸你來啊。爸爸你過來啊。我背不動媽媽。
爸爸。你別不管我們啊。
易遙的聲音像是他心臟上投過來的匕首。扎得生疼。
他憂郁了半天,剛開口想說“那你等著我現在過來”,還沒說出口,廁所的燈閃了兩下,就騰地亮了起來。
易家回過頭去,臉色蒼白而冷漠的女人站在門口,“你說完了沒?說完了我要上廁所。”
易家一狠心,對電話里撂下了一句“你讓你媽喝點熱水,吃退燒藥,睡一晚就沒事了。”然后就掛斷了電話。
15
“嘟嘟”的斷線聲。
像是把連接著易遙的電線也一起扯斷了。
易遙坐在地上,手機從手上掉下來。
16
李宛心怒氣沖天地拉開大門的時候,看見了站在門口滿臉掛滿眼淚的易遙。
開始李宛心愣了一愣,隨機怒火立刻竄上心頭:“你大半夜的發什么神經!”
“齊銘在嗎……我找齊銘……阿姨你叫叫齊銘……”易遙伸出手抓著李宛心的衣服,因為哭泣的原因口齒也不清楚。
“你瘋了嗎你!”李宛心探出身子,朝著易遙家門吼,“林華鳳你出來管管你女兒!大半夜的來找我兒子!這像什么話!你女兒不要臉!我兒子還要做人!”
“阿姨!阿姨我媽病了。我背不動她……阿姨你幫幫我啊……”
李宛心甩開抓著自己衣服的易遙,一把把門轟地摔上了。
回過頭罵了句響亮的“一家人都是瘋子!”,轉過身看見站在自己背后燒紅了眼的齊銘。
沒等齊銘說話,李宛心伸出手指著齊銘的鼻子:“我告訴你,你少管別人家的閑事,弄堂里那些賤女人七嘴八舌已經很難聽了,我李宛心還不想丟這個人!”
齊銘沒理她,從她旁邊走過去準備開門。
李宛心一把扯著齊銘的衣領拉回來,抬手就是一巴掌。
17
齊銘拿出手機打易遙的電話,一直響,沒有人接。
估計她大半夜地從家里沖出來也沒帶手機。
齊銘掛了電話走到自己房間門口用力地踢門,李宛心在外面冷冰冰地說,“你今天如果出去開門,我就死在你面前。”
齊銘停下動作,立在房間門口發呆。過了會就抬起腿,更加用力地踢門。
弄堂里很多人家的燈都亮起來了。
有幾個愛看熱鬧的好事的女人披著睡衣頂著一頭亂糟糟的卷發站在門口,看著坐在齊銘家門口哭泣的易遙,臉上浮現出來的各種表情可以統統歸結到“幸災樂禍”的范疇里面。
甚至連齊銘都聽到一聲“多情女子薄情郎啊,嘖嘖嘖嘖。”應該是弄堂一端的女人朝著另一端的人說的吧。
李宛心利索地站起來拉開大門,探出身子朝剛剛說話的那個女的吼過去:“薄你媽逼!”然后更加用力地把門摔上。
易遙癱坐在地上,像是周圍的事情都和自己無關了一樣。
也看不出表情,只有剛剛的眼淚還掛在臉上。
齊銘把自己的窗子推開來,探出去剛好可以看到穿著睡衣坐在自己家門口的易遙。
齊銘強忍著沒有哭,用盡量平靜的聲音喊易遙。
喊了好幾聲,易遙才慢慢轉過頭,無神地看向自己。
“易遙你別慌。你聽我說,打電話。打急救電話,120!快回家去打!”
“沒事的!你聽我說沒事的!你別坐在這里了!”
“易遙!易遙!你聽得見嗎?”
易遙慢慢地站起來,然后快步朝家里跑過去。
經過齊銘窗戶的時候,看也沒看他一眼。
齊銘看著易遙跌跌撞撞奔跑的身影消失在自己的視線里面,那一瞬間,他像是覺得她再也不會回到自己的世界里了。
齊銘離開窗戶,慢慢地蹲下來,喉嚨里一片混沌的嗚咽聲。
18
凌晨四點的弄堂。
冷清的光線來不及照穿凝固的黑暗。
灰蒙的光線拖曳著影子來回移動。
剛剛沸騰起來的弄堂又重新歸于一片寧靜。女人們嘀咕著,冷笑著,漸次關上了自己家的門。
拉亮的燈又一盞一盞地被拉滅了。
黑暗中慢慢流淌的悲傷的河流。淹沒了所有沒有來得及逃走的青春和時間。
你們本來可以逃得遠遠的。
但你們一直都停留在這里,任河水翻涌高漲,直到從頭頂傾覆下來。
連同聲音和光線。都沒有來得及逃脫這條悲傷的巨大長河。
浩淼無垠的黑色水面反射出森冷的白光。慢慢地膨脹起來。月亮牽動著巨大的潮汐。
全世界都會因為來不及抵抗,而被這樣慢慢地吞沒么?h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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