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洪聽到這話,忍不住嘆息一聲:“我雖然只是邊胡人物,但年齡漸長,也多見名動天下人物如劉永明、石季龍之輩。今日幸見沈大將軍,才知天下盛譽果然少有虛,這位沈大將軍雖然生于南土吳鄉,單以人物而論,確是天下少有、人世罕見的俊雅翹楚。其他英雄之輩,或有馳名世道的英邁,但形容姿態真是遠遠不及,讓人感慨蒼天垂幸,生此璧人……”
此刻舍中并無外人,蒲洪也實在沒有必要吹捧夸贊,但是講到此事,神態分外坦承,可見的確是出乎真心。
聽到蒲洪這么說,其他族眾也都忍不住議論連連。
只是待到眾人各自散去,房中只留下蒲安、蒲雄等至親家人之后,蒲洪才讓人關緊了門窗,不乏神秘道:“今日我見沈大將軍,其人風姿如何驚艷尚是一樁淺事。如此風采高絕之人,兼有雄才壯志,我此生所見人物不少,實在乏人可與比肩。因是才可篤,如此人物,實難久屈。晉室享國不壽,早年大攬天下尚且不能震懾天下豪強,可知天命早失,如今國業客立遠鄉,又怎么會有榮幸長馭此等人物!目下這位沈大將軍尚還小作屈志,但我料定久后國位必有更迭……”
蒲安等人聽到這話,一時間也都微有錯愕,沉吟片刻后才說:“阿兄的意思是,這位沈大將軍已經有了盜國的志向和圖謀?”
“人心深厚,哪能盡望。這位沈大將軍是何感想,我一個遠投淺望的邊胡又哪里能知。但舊年劉永明、石季龍之類,胡虜之身大凡稍具勢力,都敢窺望尊榮。如今天中行臺勢力已經不遜兩趙,那位沈大將軍才力、風采都是絕高之人,就連我見到后都暗覺晉帝實在不配駕馭此等人才,那沈大將軍麾下英流畢集,難道就無一二人有此想法?”
蒲洪講到這里,語調已經轉為篤定:“更可況這沈大將軍本身就不是浮華虛榮輩,觀其接待關西人眾,應答、姿態如何都有謀略施露。此等人物,又怎么可能沒有一些自謀設想,甘心長久的位次人后?”
“阿兄的意思是,晉國必然會有騷亂,咱們仍有機會……”
蒲安話講到一半,蒲洪便已經擺手搖頭:“我只是淺見微末,憑此敢有什么大望圖謀。更何況族丁稀疏,微力難起,河洛行臺偏師出剿,于我便是滅族大災。就算當中有什么兇險波折,不是咱們這些邊胡能夠輕涉謀利的……”
“那么……”
聽到蒲洪這么表態,蒲安、蒲雄都有些茫然,既然畏懼水深,又說這些有什么意義?
“我只是覺得,那位沈大將軍既然大望不止臣節,志力必然都是非凡。若能盡早歸從麾下,未嘗不可搏此魚龍之惠遺澤子孫啊……”
蒲洪講到這里,眼神已經變得熠熠生輝:“目下這位沈大將軍麾下已經勇力廣集,若只如此未必能得厚用,所以我是打算……”
集會面見沈大將軍之后,有什么想法的不獨蒲洪一人,所以接下來的一段時間里,這些關中來客們也都各自殫精竭慮,上表行臺稍作陳策,希望能夠得于采用。
對于此一類的進策,沈哲子也都讓人收集呈送案頭,采用不采用尚在其次,主要還是想借此更深入的了解這些關中人物的心跡想法。
而這其中,來自氐酋蒲洪的奏書倒讓沈哲子有些意外。這個蒲洪竟然上奏表態是新知大將軍府下小郎小字蒲生,邊胡斗膽犯禁,因是請求全族改姓避諱。
對于這個蒲洪,沈哲子倒是比較關注,而其人如此謙卑姿態,倒也不讓沈哲子太意外,以此逢迎邀好強勢者的行為也不是第一次,比如其三子蒲健就因避及石虎外祖父的名諱而改名。只是如今竟因為自家小子的一個小名,而提議全族改姓,姿態可謂更低。
但沈哲子稍作沉吟后,還是隨手回絕了,批復他家小子尚未成人,也不必因此小事折辱世道英雄。
不過很快蒲洪又有復奏,這一次干脆省了自家的姓氏,直接以奴自稱,落款上更是直白的“奴洪”自稱,章中倍邊胡粗鄙,實在少知天下時事,無知犯禁,惶恐有加,愿以全族人眾入以奴事名父貴子。甚至章尾更家中劣童名為蒲生者,不堪如此名諱,羞生此世之中,希望大將軍能準許他傳書回族誅殺這個家門狂徒。
看到這一奏章,沈哲子真是不得不感慨這個蒲洪真是個人物。其人所那個蒲生,如果沈哲子沒記錯的話,大概就是其子蒲健的兒子,換之就是日后改名為苻生的前秦暴君,卻沒想到居然會因犯了自家兒子小名的忌諱,要被其祖父誅殺。
蒲洪自己愿意殺多少親人,沈哲子真是沒什么興趣。但他卻并不愿意讓自家幼子卷入這種沸騰物議之中,于是便表態蒲洪愿意避諱那也由他,私下處理就好,實在不必喧囂于物議。至于奴事自家小兒云云,則實在大可不必,只要能夠恭順為民,便也無人會因此刁難他。
蒲洪得此回復,卻是如獲至寶,自備重禮親向馨士館求告博學館士。而這些天中名流們就算不愿搭理此類邊胡,但知事涉沈大將軍,便也不再推辭,于是很快氐人蒲氏便轉以伏氏為姓。而許多中州人士便也因此事而得知,關西原來還有如此一家恭順邊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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