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哲子如今能夠想到的唯一方法就是以工代賑,沿途組織生產勞作。遷徙是一個流動的過程,自然不可能進行墾田種植這樣周期過長的生產,所以主要還是砍伐、采集等等勞作。時下山林河沼大多掌握在世家大族手中,要進行這樣的勞作,必然要與這些地方大族有充分的溝通。
以往單憑商盟的力量,未必能夠說服這些大族。而那些一盤散沙、沒有組織力的流民,更加不被盤踞地方的大族放在眼中。但當二者結合,便具有了極為強大的震懾力。
為了不至于過于觸動中書之心,這一類事務沈哲子主要還是交待給庾條去做。有了商盟的財力和蝗蟲過境一般的流民人力,沿途所過,沒有扣不開的家門。哪怕在義興境內與沈家東宗頗不對付的周氏各支,也都需要乖乖配合,放開各自封固的山澤,供那些流民采集、狩獵、砍伐等生產。
眼下最不缺的是人力,這些獲取到的原材料,可以直接送去吳中再次加工成產品,銷往京口等各地。這一整個循環,其實收益并不甚大,但即便是蝕本,只要能夠完成幾個核心目的,同樣是值得的。一方面避免了流民鼓噪生事,一方面某種程度上而,也將沿途這些人納入了商盟的構架內。
世族莊園的頑固,絕非旦夕之間能夠瓦解。而若不瓦解這些莊園的存在,單純人事的調配亦或軍事上的平推,僅僅只是治標之策,不旋踵又會卷土重來。商盟如今雖然興旺,但其實也只限于吳中和京口而已,影響力仍是微乎其微。
如今海量銀錢的潑灑,其實也是為了避免商盟受來日戰事波及太深,就此一蹶不振。若從商盟的壯大角度來說,沈哲子并不抗拒蘇峻亂軍對京畿乃至于吳中鄉土的破壞。
這么想或許有些不人道,畢竟戰事一起,受害最深的還是那些無辜小民。但是商盟的壯大必然要立足于生產力和生產資源被從世族莊園中解放出來,而想要從各大家族中搶奪這些資源,并不能完全寄望于和平過渡,必要的軍事手段絕不可少。
歷陽蘇峻這一場戰事已經無可避免,絕非沈哲子能夠阻止。而他能做的,只是希望這場戰爭不要僅僅只是對江東元氣的消耗,亂后仍是原地打轉,能夠對未來的局面經營有所鋪墊,已經是最好的結果。
疏散流民所需要的糧食,主要來自于宣城。宣城、浙西至于江州這一線,如今也是江東最為重要的產糧地,對于京畿意義而反而要強過三吳。
一方面是因為這一線南人宗族勢力較弱,便于中樞掌控,而三吳卻是盤根錯節,隨著商盟的崛起更隱隱將朝廷的影響力排斥在外,另一方面則是因為三吳尤其是會稽,潛力仍然未完全挖掘出來。會稽的墾荒規模近幾年雖然大幅度的飆升,但還未達到穩定產出的地步。
早先老爹傳信來給沈哲子已經道,由于吳興并吳郡的糧食大幅度北運填充京口市場,儲備已經漸少。而會稽方面整軍備戰,甚至還要從南部的江州數郡并廣州調集糧食。不過這也不是什么大問題,畢竟就算大戰到來,京畿東面的戰斗烈度并不算強,幾乎可以篤定蔓延不到會稽。
之所以取糧宣城,倒也不全是因為吳中糧食不豐的緣故,主要還是為了削弱叛軍的補給。宣城至于姑孰,乃是極為重要的屯糧地,叛軍渡過橫江,此地更是首當其沖,必然難守。與其將這些糧食儲為亂軍之用,不如先挪用一部分,也可以節約吳中的糧食儲備。
然而比較讓沈哲子感到無奈的是,宣城內史桓彝對于糧食的外流極為敏感,早先還只是警告,到如今已經發動郡兵開始直接武力驅逐沈家的購糧隊。雖然這阻止不了糧食的外流,畢竟各家大戶都有充沛儲糧,隨著局勢緊張也有售糧的需求,但是價格方面就要高了許多。
桓彝此人,乃是庾亮在地方上重要的擁躉,雖然不及江州顯重,但作為直接面對歷陽的一方,地位不可謂不重要。但老實說此公能力上是有所欠缺的,不能因為史上死國之烈而過分褒獎。
能力是能力,節操是節操。他坐鎮宣城的時間并不算短,赴任伊始幾乎就注定了要防備歷陽的使命,但針對這一使命所做出的努力乃至于成效,卻是不多。單從沈家購糧的情況來看,此公對于地方的掌控近乎為零。老實說,既然明知自己的位置如此重要,卻不能早做防備經營,他不死誰死!
十月朔日,早在中書屬下擔任職事的杜赫漏夜前來拜見,張口便說道:“日間中書已經下詔,內宣歷陽歸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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