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姬下車,在他頭頂撐開傘,“大公子,您上來避雨。”
“保鏢險些扣住我。”陳淵語氣諱莫如深,“他們巡邏只為例行公事,你沒有通風報信,不會一而再查看。”
她不卑不亢,“我沒有出賣您。”
他喜怒不明打量楊姬,“老二得勢,我在父親心里始終不及他的分量,掙扎在低谷,自然墻倒眾人推。”陳淵拂開傘柄,走向4號院正門,“倘若身邊人做叛徒,我絕不饒她。”
楊姬杵在原地,他背影隱匿在郁郁蔥蔥的松樹林后,氣溫極寒,雨凝固成雪,長街覆了一層白霜。
像他這個人,寂寞,溫沉,風雅。
張理結束通話,從露臺返回書房,“大公子回來了。”
意料之中也情理之外,陳政挑眉,“是嗎?看來沈楨這枚棋子,捏在我手心沒有壞處,她住進陳家,相當于我操縱他們兩人。”
張理搖頭,“大公子在西院探視夫人,不是為沈小姐而來。”
“老張,你在陳家主事三十年了,眼不夠毒。”陳政深意十足,“陳淵顧慮前車之鑒,他不敢明目張膽重蹈覆轍。他的謹慎,恰恰證明他的用心與真心。”
張理恍然大悟,“您不戳破嗎?”
“點到為止。”陳政添了一些煙草在煙袋鍋里,拇指壓實,“他要演戲,由他演。”
“其實沈小姐沒有喬小姐一擊致命的威力,男人普遍嗜好喬小姐那一款,柔弱無助,失去依靠像浮萍無法生存。沈小姐的本事不差,我摸過她底細,職場交際很有一套。”張理發笑,“強勢的男人大多栽在沒有攻擊力,純情無害的女人裙下。可惜咱們動手太早,要是留下喬小姐,養在老宅,牽制大公子簡直易如反掌。”
“殺伐果斷的男人心中都保留一塊凈土,他們深諳不懂算計的女人多么美好珍貴,喬函潤是,沈楨一樣,沒什么可惜。有她在手,照樣牽制老大。沈楨有母親,喬函潤是孤兒,有軟肋的棋子,容易拿捏。”
張理盯著陳政的后腦勺,時至今日,他仍舊要舍陳淵,“二公子心野,城府深,不好駕馭,大公子相對忠厚,又是陳家的長子,不如您割舍二公子,保他...”
“陳翎年幼時,江蓉很照顧他,他知恩圖報扶持陳淵,倒說得通。”陳政吹涼茶水,一副若有所思,“你受我提攜,執行我的吩咐,多年來只替江蓉求情,你與何佩瑜有仇嗎?”
“我和二太太無冤無仇。”
“哦?”他睥睨,“那江蓉對你有恩了。”
張理當即警覺,要表忠心,陳政揮手,“玩笑而已,我信得過你。”
彼時的西院,陳淵換了干凈衣服,直奔佛堂。
門扉虛掩,透過空隙,一名雍容華貴的女人跪在蒲團上,雙手合十誦經。
他悄無聲息,卻被江蓉余光發現,“你回老宅有急事。”
陳淵站在一旁,“我不放心您。”
江蓉起身,“打敗老二重新上位,獨占家產,是你的當務之急,不必牽掛我。何佩瑜垮了,我心情舒暢得很,她巴不得我死,給她的大兒子償命,巴不得陳政不待見我,離棄我,那又怎樣?”
她得意,拾起佛臺上的佛珠,“笑到最后的贏家,是我江蓉,狼狽下堂的輸家,是她何佩瑜。”江蓉一步步挨近陳淵,“我在她最渴望的位置,坐了一輩子,直到我死,與陳政夫妻合葬,也沒有她的份兒,她是一個跳梁小丑。”
陳淵一不發。
“我問過鄭智河。”江蓉捻著佛珠,“他投老二,是你的授意。”
“是。”
她猛地一甩,佛珠砍在他身上,金絲線頃刻斷裂,珠子滾了一地,“你讓給老二,是同他做了什么交易?”
“沒有交易。”
江蓉看著他,像洞悉他的五臟六腑,“為沈楨?”
陳政出手起碼有得商量,有得談判,江蓉一旦摻和,最棘手。
十年前,陳淵豁出繼承人的身份力爭喬函潤,陳政有意讓步,是江蓉生生粉碎他后路,非要他娶門當戶對的女人,她主動擋箭,陳政索性順水推舟。
他畏懼江蓉,勝過陳政。
“與她無關。”陳淵當場否認。
“我不管你出于什么原因,陳政名下九成的財產,你必須弄到手。”
如同一支鋒利的鐵鉗扼住了陳淵心臟,那種置于烈火上炙烤,腹背受敵的滋味,絞得他無從發泄,“您認為掌控財產那樣簡單嗎?不是每一筆錢都是純白的財富,興許是隨時爆炸的災禍。”他不禁擰眉,“富誠集團的隱情,張叔沒有透露給您嗎?”
江蓉全然不理解,“隱情?”
陳淵幡然醒悟,張理竟然瞞天過海,沒有泄密。
原來他才是陳家最危險的那個人。
何佩瑜指控他愛慕江蓉,男人愛慕一個女人,怎會眼睜睜的看她蒙在鼓里,墮入陷阱。
除非,他的愛慕充滿虛偽和權衡,甚至是他刻意表現的障眼法,誤導陳政揣測他對江蓉有情,忽略了最關鍵的真相。
“張叔私下關照您嗎。”
江蓉臉色一變,“這不是你該過問的。”
“我不感興趣您的私生活。”陳淵眼神像鉤子,勾住她秘密的,掩藏的,鎖在最深處的東西,“我奉勸您離他遠點,他不僅僅是您看到的表面樣子。”
江蓉焚了三炷香,有些心煩意亂,沒出聲。
“母親好自為之,何佩瑜的下場是最好的例子。”
撂下這番警告,陳淵從佛堂出來,張理在門外恭候他,“老董事長在書房。”
陳淵望向他,“父親還沒睡?”
他面帶微笑,“父子之間總有講不完的知心話,難得大公子空閑在家。”
陳淵朝南院走去,書房門敞開,陳政銜著煙袋,興致勃勃觀賞這場瀑布一般的暴風雪。
好半晌,他幽幽開口,“院子里的玉蘭樹,明天恐怕要凍死,幾十年沒有這樣大的雪了。”
陳淵關上門,“后院的竹子更蒼翠了。”
“被徹骨的嚴寒磨礪過,才成大器。”陳政轉身,“玉蘭開得漂亮,吸引了矚目,暗處潛伏的松竹才有良機養精蓄銳,等它凋亡,再反敗為勝。”
陳淵默不作聲。
“你從哪來。”
“東疆港應酬酒局,路過這邊,進來住一夜。”
“稀奇事啊。”陳政腔調耐人尋味,“你酒局多,路過也多,偏偏今夜留宿了。”
各懷鬼胎,誰也不捅破窗戶紙。
“去過客房嗎。”
“家中有客嗎?”他一本正經,“沒聽張叔提起。”
陳政挑明,“沈楨在客房,她會住一段日子。”
窗外電閃雷鳴,刺白的光此起彼伏,陳淵佇立在晦暗與明亮的交界處,不回應。
“老二告訴我,根據董事局的計劃,你應該在外市監工河濱的項目。”
他坦誠,“改期了。”
“理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