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周俏心里很不好受,明明是周俊樹傷害了黎衍,現在反而要黎衍來從中調和她和弟弟的關系,也不知道他心中還有沒有怨氣。
黎衍沒有告訴周俏,他從小樹這里知道了很多她十七歲前的事。
他的周俏小時候真的吃過很多苦,
幾乎年年都要面臨輟學危機,都是歷任班主任來家里勸,才讓她一年一年地讀下去。難怪她成績好,要是不夠好,班主任都不會去幫她。
黎衍摸著周俏的頭發,心想這個女孩子活到二十二歲,到底有沒有經歷過真正無憂無慮的時光?
應該是沒有吧。
生活的壓力始終都在她肩上,現在和他在一起,她的壓力就更大了。但她不會抱怨,黎衍幾乎沒聽她抱怨過什么,她總是充滿干勁,對未來滿懷憧憬,小小的身軀就像一面墻似的擋在這個小家庭的最前線,竭盡全力地為他擋風遮雨。
黎衍覺得自己應該盡快趕上來。
這個家庭是兩個人的,不能只靠周俏一個人扛。
他的身體情況的確很糟糕,但也沒糟糕到要拖后腿的地步。
他畢竟是男人,黎衍想著,再努力一些吧,和小傻子一起努力,日子總會越來越好的。
周三,周俏特地排的晚班,上午要送周俊樹去火車站。
三個人最后一起吃了頓早餐,周俏幫弟弟整理出一大袋的特產和禮物,仔仔細細地打好包。
黎衍準備去上班,周俊樹說:“姐夫,我送你去車庫吧,幫你上個車。”
黎衍應下:“行。”
周俏聽到那聲“姐夫”,愣愣地沒反應過來。
車庫里,周俊樹扶黎衍上車,又幫他拆下輪椅放到后座,問:“姐夫你手要緊嗎?好點了沒啊?”
黎衍抬起右手動動手指:“好很多了,再過兩三天就不用戴護腕了。”
周俊樹站在車旁,看黎衍啟動車子,說:“姐夫,你路上小心,下回見了。”
“下回見。”黎衍沖他揮揮手,“到時候我們再一塊兒去對面六樓玩,不帶你姐,你姐又啰嗦又摳門,玩得肯定不過癮。”
周俊樹撓撓腦袋,心想自己也很摳門。
“我走了啊,上班要遲到了。”黎衍已經把小黃蜂倒出來,“小樹,明年見!”
“明年見。”小少年看著黎衍的小三輪爬上坡,消失在視野里。
周俊樹背著大包小包回家了。
在高鐵站送走弟弟,周俏轉身去坐公交車。
雖然已是八月下旬,這幾天太陽卻很烈,氣溫超過37度。
周俏走了沒多久,鼻尖上就冒出了小汗珠,她抬
頭看看天上刺眼的太陽,想起前一晚黎衍對她說的話。
“你是不是把我當成太陽了?總是像個行星似的圍著我轉?”
“可是俏俏,你知道嗎?你自己也是一個太陽,小樹是圍著你轉的,還有我,現在的我早就不是太陽了,很多時候我更愿意把你當成太陽。”
周俏抱緊他,閉上眼睛:“不,你永遠都是我的太陽。”
黎衍的語氣有些無奈,又像是開玩笑:“俏俏,你這樣子,我壓力山大啊。”
……
周俏低下頭,手指抹掉鼻尖的汗,心里有點不安。
周俊樹回家后第三天,黎衍的公司要在a省另一個城市舉辦年中會,不僅錢塘總公司的人要去參加,全國各地分公司也會派代表來,加起來有五百多個人。
年中會四天三晚,后面還緊跟著新員工培訓,黎衍就是新員工,要參加兩天培訓,所以整個行程是六天五晚。
這是黎衍和周俏在一起后第一次分開,天數還很多。周俏早先知道這個消息后就焦慮得不行,擔心黎衍沒法好好照顧自己,怕他在房間里洗澡、上廁所不方便,吃飯不方便,擔心這擔心那。直到黎衍告訴她,公司特地為他預定了酒店的無障礙客房,并且讓他單住,周俏才略微安心。
出發那天,周俏打出租車把黎衍送到大巴集合地,總部人多,統一坐大巴走。周俏把黎衍的拉桿箱放進行李艙,又把他的兩支肘拐交給方勁松幫忙保管,轉過頭,看著虎哥把黎衍背上大巴。
五十幾座大巴的上車門臺階特別高,黎衍根本就邁不上去。
同事們都很熱心,給黎衍安排在上車后的第一排,周俏也跟上車,看著他穩穩地坐好了,才下車拆下他的輪椅,仔細地放進行李艙。
她沒再上車,站在車下望著黎衍,他坐在窗邊,向周俏揮揮手,拿起手機晃晃,示意她看消息。
黎衍:放心,我會好好照顧自己的,這幾天你也放松一下吧,可以找朋友去吃個飯逛個街。
周俏又抬頭看他,這輛車的人已經到齊了,司機準備開車。周俏讓開了些,看到黎衍又向她揮了揮手,她也不知怎么了,眼眶一熱,眼淚都差點掉下來。
心里的不安又擴大了一些,周俏自
己都意識到這狀態不對勁。
黎衍是去開會、參加培訓,每天都是待在五星級酒店里。他說那樣檔次的酒店輪椅通行絕對沒問題,吃飯大多是在酒店,如果有外出用餐,他可以請假不去,在酒店叫個外賣就行。
房間里有無障礙設施,他一個人住,真摔了大不了就脫光,還能爬不起來嗎?
生活方面是不用擔心的,周俏自己也知道,黎衍又不是生活不能自理。
那她到底在擔心什么?
剛才,她看到了黎衍的同事們,都是意氣風發的年輕人,還有好多精致漂亮的女孩子。她們穿著時尚的衣服,戴著墨鏡和亮閃閃的首飾,看到黎衍后就笑著和他打招呼。
周俏還看到陸欣,但陸欣像是不認識她似的,理都沒理。
黎衍身邊坐著的是一個很好看的小姐姐,周俏聽到黎衍喊她的英文名,兩個人有說有笑,小姐姐還溫柔地向周俏招招手,說:“放心吧,rick這幾天就交給我們來保護了。”
黎衍大笑:“你當我是國寶呢?”
小姐姐說:“那肯定比國寶還要珍貴啊。”
大巴啟動了,黎衍透過車窗望向周俏,她漸漸變成一個小小的人影。
daria說:“你老婆看起來好小啊。”
黎衍回過頭來:“她才二十二。”
“才二十二啊?”daria嘖嘖稱奇,“我生日月份大,二十二還在念大四呢,畢業都二十三了,現在二十八男朋友都沒有,人家二十二都結婚了。”
黎衍笑笑,沒說話。
后面兩天,周俏和黎衍白天就只用微信簡單聊幾句,黎衍開會時手機靜音,周俏也不敢隨便打擾他。
到了晚上,兩個人就視頻聊天。
“給你看看我的房間。”黎衍坐著輪椅在衛生間里轉了一圈,拍給周俏看,“淋浴房有可以坐著洗澡的臺子,洗手盆也比較低,扶手都有,面積還很大,真挺方便的。”
“床也比普通房間要來得低,看到了嗎?”黎衍的語氣很輕松,“今天吃自助餐,我自己去拿的菜,就擱腿上,不拿湯湯水水就行了,一點兒問題沒有。”
周俏趴在床上,笑著聽他說。
“剛才吃過晚飯,我同事他們喊我去周圍逛一圈,我們酒店邊上就是一條商業街,我嫌熱,沒去,讓
他們幫我觀察一下輪椅好不好走,要是好走,我明天去轉轉,給你買禮物。”
手機一通晃,黎衍的臉終于出現在鏡頭里,他也上了床,看著周俏笑瞇瞇,“想我嗎?老婆。”
周俏說:“想。”
“我還是第一次參加這種規模的年中會,好多人啊,每場茶歇都堆得跟山一樣,都是漂亮的小甜點,你肯定喜歡,就是吃不著。”
黎衍絮絮叨叨地說著,還帶吐槽,“每個總監都要做年中總結,有些人講得很精彩,有些水平實在太次,英語還有口音,聽得我都要打瞌睡。”
周俏問:“都是用英語講的嗎?”
“對啊,總監大部分都是德國人,個別幾個是中國人。”
“你都聽得懂嗎?”周俏覺得黎衍好厲害。
黎衍哈哈哈地笑起來:“怎么可能全部聽得懂啊,能聽個大概吧,ppt都是中英雙語,知道他這個部門這半年都干了些什么就是了。”
周俏問:“方經理要去發嗎?”
“不用,他級別還不夠,只是個主管啊。”黎衍覺得周俏的問題很有意思,“他的老板都沒資格上呢,財務總監是個老外,就是上次給我三面的那個。”
周俏又問:“他還記得你嗎?”
黎衍哭笑不得:“我沒跟他說上話,不過,我覺得他應該記得我吧,全公司坐輪椅的就我一個,這么特殊,還這么帥!能不記得嗎?”
周俏小聲抱怨:“你都不發照片給我看。”
黎衍笑道:“這兩天不夠帥,天天穿襯衫,明天晚上我們晚宴,你老公我要穿西裝,到時候拍照給你看啊。”
“好呀。”周俏很期待,“你好久沒穿西裝了,你把西裝掛起來了嗎?別弄皺了,我都給你熨過的。”
“到了就掛起來了,房里也能熨,如果皺了我自己研究一下。”說到這兒,黎衍打了個哈欠,“坐著開了一天會,有點困了。”
周俏趕緊說:“那你早點睡吧。”
“嗯。”
“在房里,你要有空,就練練站。”周俏又提醒他。
黎衍哀嚎:“我知道啦!在房里練站,練走,練抬腿,人家晚上都去泡吧唱k,就我苦逼兮兮還在房間里鍛煉。”
周俏說:“那你也一起去嘛,我又沒有不讓你去。”
“算了算了,我怕喝多了回來不好弄。”黎衍笑起來,“真睡了,老婆晚安。”
“老公晚安。”周俏看著黎衍結束視頻。
她把手機丟到一邊,人仰躺在了大床上。
黎衍說,到明年二月,公司里還有年會,也要四五天,每年會去一個不同的城市,不一定在a省,可能會去比較遠的地方,要坐飛機。
還有每個部門自己開展的旅游,財務經理手里有經費,今年的旅游打算在十月底進行。
其他還有一些奇奇怪怪的小活動,比如家庭日,家屬也可以參加,是周邊一日游;比如每月的集體生日,會有蛋糕和禮物;比如專業上的一些進修培訓,每次會派不同的人去,幾乎都是外地,也算一項福利……
這些事兒周俏以前聽都沒聽說過,大外企的福利待遇、培訓機制完善又先進,連黎衍這么一個不用出外勤的崗位,每年都有三到四次離開錢塘的機會。
住的都是國際連鎖五星酒店,吃的餐標是150塊人打底,晚宴時規格甚至高過婚宴,人均四五百是常態。
日常被剝削的無產階級打工妹周俏同學從來不知道,會有單位對員工這么好,茶水間里點心隨便吃,咖啡茶飲無限量供應,連結婚都能發八百塊補貼。
知道這事兒時她懊惱地說:“哎呀!虧了,我倆結婚結早了。”
把黎衍笑得不行。
第二天晚上,黎衍參加晚宴。
周俏說想看照片,他一直都沒回,周俏也不敢給他打電話。
一直到晚上9點多,周俏發現黎衍發了一條朋友圈。
那是他發的第二條朋友圈。
四張照片,背景都是年會的拍照墻,每張里都有黎衍。
第一張是團隊合影,大家站成一排,方勁松站在中間,黎衍站在右起第二個,男士全員西裝,女士們個個花枝招展;
第二張是黎衍和方勁松的合影;
第三張就不得了了,黎衍站在中間,左右兩邊各站了三個美女,個個盛裝打扮,妝容精致,笑意盈盈。有人穿旗袍,有人穿抹胸曳地禮服,也有人穿短款蓬蓬裙,露出兩條長腿,踩著細高跟鞋。
站在黎衍身邊的就是周俏在大巴上見過的那個漂亮小姐姐,她甚至挽著黎衍的手臂,笑得很甜美。
最后一張照片是黎衍的單人照。
因為是單人,人就拍得比較大,看得更清晰。
黎衍穿的依舊是那套深灰色西裝,扣著扣子,里頭是白襯衫和藍領帶,腳下是黑色皮鞋。
他現在的身材穿西裝非常好看,雙手插在褲兜里,寬肩窄腰,整個人挺拔如松,在沒有任何扶持的情況下,站姿居然挺瀟灑,一點兒也不僵硬。
他留著利落帥氣的短發,五官俊朗,笑容自信,眼睛里甚至透著耀眼的鋒芒。
要不是周俏對他太熟悉了,看到這張照片,誰能猜到,這個神采奕奕的年輕人,居然是個雙大腿高位截肢的殘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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