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衍看著自己朋友圈下的評論。
有點……無奈。
評論內容精彩紛呈,有人夸他帥,有人說他“艷福不淺”,有人調侃他“左擁右抱”,還有人結合他的第一條朋友圈,問他“不怕家里河東獅吼嗎”。
三金是個乖孩子:衍哥,你膨脹了,我們絕交吧!
隔壁小宋:你膽子越來越肥了啊,老實交代,是不是對弟妹屏蔽了?
春暖花開燕歸來:這都是誰啊??兒子你不要犯錯誤啊!!!
樹影?星痕:[左哼哼][右哼哼]
拍照的時候大家都在鬧,所有人想當然地認為黎衍會坐著輪椅拍,結果他說他要站著拍,于是一群人就更興奮了。
自己部門里拍照時倒還好,hr的幾個小姐姐看到他站起來卻激動得不行,每個人都要和他合影,說要發圈讓人看看公司里有個大帥哥。
黎衍也不好意思拒絕,拍照墻設出來就是讓大家合影的,六個美女和他一起拍照時,右邊的fendy輕輕撞了他一下,他身子立刻就晃了晃,daria扶住他的手臂,問:“你沒事吧?”
黎衍說:“沒事。”
daria又問:“介意我挽住你嗎?這樣安全些。”
黎衍同意了。
拍完后,小姐姐們就起哄讓黎衍發朋友圈,有人激將他不敢發,在家絕對是個妻管嚴,黎衍被她們鬧得無可奈何,說:“我老婆沒這么小氣。”
于是,坐回輪椅后,他就坦坦蕩蕩地發了這條圈。
超級大的宴會廳里,席開五十多桌,場面真的非常壯觀。黎衍坐在圓桌邊,看著方勁松帶著團隊的人四處敬酒,他沒去,拿出手機給周俏發微信。
有只刺猬:老婆你在干嗎?
小傻子:剛洗完澡,準備睡了。
有只刺猬:你看到我發的朋友圈了嗎?
小傻子:看到啦!老公最帥![愛心][愛心][愛心]
黎衍笑了一下。
有只刺猬:別多想啊,就是同事。
小傻子:誰多想了?我沒有我不是你亂說[壞笑]。
有只刺猬:真的嗎?我還以為你會吃一下醋呢[調皮]。
小傻子:吃什么醋啊?你不是說過,就是咱倆,沒別人了嗎?我可一直記著呢。
黎衍抬手擋住眼睛,笑個不停。
有只刺猬:你明天是不是休息?
小傻子:是啊,怎么了?
有只刺猬:沒怎么,就問問你,有什么特別安排嗎?
小傻子:沒有,去超市買點東西吧,我朋友她們都上班呢,也約不到人啊。
有只刺猬:我這邊晚宴還沒結束,可能會弄到比較晚,等會兒還要視頻嗎?
小傻子:不了吧,我都要睡了,你少喝點啊。
有只刺猬:知道,我就喝了一點紅酒。
小傻子:回房間洗澡時自己注意一下,別喝多了摔跤。
有只刺猬:不會,放心吧。
聊完天,周俏順手給黎衍的朋友圈點了個贊,接著就在床上發了半天呆。
吃醋了嗎?真的沒有,看到黎衍現在的樣子,她還挺開心的。
和那晚渾身發抖說出“我已經在很努力學習怎么做一個殘疾人”的男人相比,周俏自然更愿意看到今天照片里這個狀態的他。
她的阿衍本來就是最好的,他也值得最好的。
周俏拿過手機,打開地圖輸入一個地名,查詢怎么坐公交到達。
這是一個在她腦子里偶然會跳出來的想法,絕大多數時間都蟄伏著,卻會在某個特定時間“倏”一下冒出來,很危險,很嚇人,連周俏自己都感到有些怕。
這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她舍不得,黎衍也絕對不會同意。
但就在看到黎衍的單人照時,那個念頭又冒出來了。
周俏覺得這樣不行,總是被這種不切實際的想法困住,日子都要沒法過。趁著這幾天黎衍不在,她決定把這事兒做個了斷,于是就給徐辰昊發了一條微信,問來他叔叔工作的出國中介地址。
只是去咨詢一下,對方的回答越離譜越好,越夸大其詞就越假,能讓她徹底死了這條心。
晚宴終于結束,黎衍和同事們乘電梯回房。無障礙客房都在低樓層,黎衍第一個出去,虎哥看著他紅紅的臉,問:“rick你沒喝多吧?”
“沒有,就喝了幾杯紅酒,我喝酒上臉罷了。”黎衍回頭朝電梯里的一堆人揮揮手,“我回房間了,明天見。”
眾人紛紛說:“明天見。”
黎衍獨自一人回到房間,進門后
路過玄關處的穿衣鏡,他退著輪椅回來一些,調轉輪椅面向鏡子。
今天就是這個狀態出現在大家面前的,嗯,看起來還不錯。
他把假肢腳板放下地,撐著輪椅站了起來,把輪椅推開一點點,站在鏡子前打量自己。
吃飯時太熱,西裝外套已經脫下來,他身上只有襯衫和領帶,領帶打了一晚上,勒得他都有點透不過氣,不過暫時還不想解下,偏著頭看鏡中的自己。
發型不錯,臉也挺帥,上半身體格和健康時都快差不多了,就是個頭沒以前高,腿要是再長一些,比例會更好。
不知是不是因為喝了幾杯酒,黎衍這時候突然很想走路。
身后就是衣柜,他扶著柜門慢悠悠地轉了個身,打開門,從衣柜里取出兩支肘拐,撐上以后,心里立刻就感到安心不少。
房間里鋪著地毯,肘拐落地幾乎無聲,黎衍撐著拐杖向房間里走去,心里想著,好好走,別搖晃,腿別打圈,練了這么久的走路,總該走得好一點吧。
右腿甩出去,低頭看著腳板落地,左腿再甩出去,上身已經不受控制地左右搖晃起來。
——別晃啊!混蛋!
——好好走!晃毛線啊晃!
他只能控制那兩截殘肢,盡管如今的它們肌力已經強了許多,但礙于長度有限,無論如何都做不到常人的步態。
上臺階也是一樣,因為殘肢太短,腿根本邁不高,普通的樓梯房臺階已經是極限,還需要有人在旁邊拉著才能邁步而上。
客房挺大,黎衍從玄關走到窗邊,拉開窗簾往外看。
這家酒店位于鬧市區,黎衍房間面對的是繁華街景,這個時點,街上的車依舊很多,對面的店鋪好多還沒打烊,霓虹燈閃爍著。
黎衍沒來過這個距離錢塘兩百多公里的城市,它離海很近,下大巴時,能聞到空氣里帶著一股淡淡的咸濕味。
當時的場景有些尷尬,輪椅在行李艙還沒裝上,也沒人會裝,黎衍被虎哥放下地,左右兩個人扶住他,看他彎腰自己裝輪椅。
同事們陸續下車,每個人都在朝他看,輪椅裝好、坐上后,黎衍才終于有了些安全感。
拉上窗簾,他轉身走到床邊,坐在床沿上。
先解下領帶,再松皮帶
,拉開褲鏈后,他低著頭把假肢給卸下來。
幸虧酒店里空調打得涼,殘肢出汗還不算太多,但硅膠套里還是濕了一片。他的手摸上殘肢,有點黏,自己都有些受不了。
黎衍解開襯衫衣扣,把襯衫脫下來,身上就只剩下一條內褲。
他回了下頭,才發現輪椅還在玄關處。
“操,忘了。”這時候無論如何都不想再穿假肢,黎衍彎下腰,一手撐床,一手撐地面把自己挪到地上,雙手撐地一下一下往玄關蕩過去。
他知道,這個樣子行動的他,如果落在別人眼里一定會讓人不適,心理素質差一點的甚至能立馬哭出來。
當然黎衍也沒有這樣在別人面前行動過,除了那些專業人士,唯一見過的就只有周俏。
周俏見過最狼狽的他,最頹廢的他,最脆弱的他……后來,也見過現階段,最完整的他。
他們親熱時,黎衍已經不再要求關燈了,就想要看著周俏擁抱他,撫摸他,親吻他,無論觸碰哪兒都沒關系。
誰說愛一個人就想要在她面前呈現自己最好的狀態?
黎衍覺得不是,真正相愛的人,就不會介意在對方面前呈現最糟糕的自己,一點兒也不加修飾的、最殘酷最真實的自己。
爬上輪椅,他拿好換洗衣褲進了衛生間,脫掉內褲后,撐著扶手把自己挪到馬桶上。
只有這種連鎖五星級酒店才會有無障礙客房,黎衍想著,以后和周俏出來玩,就要訂這種房間,雖然比普通客房丑一點,但真的很方便。
就說那張床吧,普通客房的床都很高,比輪椅椅面高了一大截,上回和周俏住的那家三星級酒店,黎衍上床時幾乎是連滾帶爬,換成三金,估計就上不去了。
所以,還是要努力賺錢啊!
——
周俏下了公交車,抬頭往四周看。
她沒來過這附近,徐辰昊叔叔工作的出國中介在一幢寫字樓里,周俏打開手機地圖,循著導航往前走。
這幾天天氣很反常,再過兩天就是九月了,氣溫卻依舊很高,周俏撐著一把小巧的遮陽傘,走了十分鐘后終于找到那幢寫字樓。
她準備從大門進去,眼角余光卻瞄到一個特殊的身影。
寫字樓前有五、六級臺階,在最邊
上是一段無障礙通道,此時,通道上堆滿了十幾、二十個大大的紙箱,不知是哪個單位正在卸貨還是裝貨,卻沒有工作人員在旁。
無障礙坡道下,停著一架輪椅,一個男人坐在輪椅上,正在低頭用手機。
現在的周俏對這樣的場景分外上心,她抬頭望向寫字樓里,保安在最邊上的桌邊坐著,估計看不到外面。她又扭頭去看那個輪椅上的男人,臨近中午的太陽很曬,明晃晃地照在他身上,邊上一點陰涼處都沒有。
周俏沒再猶豫,快步向他走去,走到他面前后先微微彎了下腰,問:“你好,請問需要我幫忙嗎?”
男人抬起頭來,三十多歲的年紀,五官略剛硬,下顎處棱角分明,額頭、鼻梁和脖子上已經爬滿汗珠,短袖襯衫的前襟也濕了一片。他的神色倒還算友善,不是那種拒人于千里的氣質。
他看著周俏的眼神有些好奇,問:“幫什么忙?”
周俏指指那些擋路的紙箱:“你需要過去嗎?需要的話我幫你把箱子挪開。”
男人笑了一下:“不用了,這些箱子很重的,他們的工作人員去吃飯了,應該很快就會回來。”
“很重嗎?我試試吧。”周俏把遮陽傘遞給他,“給,你先擋一下太陽。”
她走到無障礙坡道上,彎腰去搬一個箱子,的確挺重的,看包裝都是沐浴露,但她還算搬得動,吭哧吭哧就把第一個箱子搬到了一邊。
那男人沒有阻止她,就撐著遮陽傘、看著她一個接一個地搬箱子,把箱子整整齊齊疊在邊上。七、八分鐘后,無障礙通道就被清出一條路,可供輪椅通行了。
周俏拍了拍手,渾身都出了汗,走回男人面前說:“可以過啦。”
“謝謝。”男人把遮陽傘還給她,眼神里帶著一抹探究,問,“你為什么要幫我?”
周俏覺得很奇怪:“這不是很尋常的事兒嗎?”
男人搖頭說:“不尋常,我在這里等了快二十分鐘,大樓前來來往往很多人,沒有一個人來問我一句,只有你。”
周俏:“……”
男人見周俏沒回答,不再說什么,轉動輪椅上了無障礙通道,周俏也走了上去。
她現在對輪椅識貨了,看著這人的運動輪椅,就知
道價格不低,至少兩、三萬的那種。
電梯前有幾個人等待著,輪椅先生和周俏排在最后。
周俏有些拘束,輪椅先生抬頭看了她一眼,說:“小姑娘,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
“我……我不是多管閑事啊。”周俏想了想,拿出手機打開相冊,挑出一張照片打開給他看,“這是我老公。”
照片上是黎衍的背影,坐著輪椅在主臥寫字臺前用電腦,周俏偷偷拍下來的,當時覺得他認真工作的樣子非常帥。
輪椅先生看了會兒照片,又注意到周俏無名指上的戒指,再抬頭看她時,神色變得很有趣。
周俏臉紅了,收起手機小聲說:“如果我剛才有哪兒讓你不開心,請你原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