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小雅的目光在廳中搜羅了一圈,沒有放過任何一個人。然而,并沒有看到形似秋姜的人。不過他也知道,秋姜想要偽裝成陌生人時,光看,是看不出端倪的。
她既在船上,又很可能恢復了記憶,那么,必有作為。
按理說,只需等待即可,然而不知為何,卻心緒不寧,有種不詳的預感。沉吟片刻后,他低聲吩咐了孟不離幾句,孟不離點點頭,轉身出了宴廳。
而這時,婢女們魚貫而入,奉上香茗。通常這也意味著晚膳結束,不會再上菜了。
西側的高臺上一陣鼓聲密集響起,緊跟著,所有絲竹全部停下,帷幕緩緩拉開,大家心頭狂跳——
真正的好戲,終于開始了。
快活宴,之所以被歷屆參加過的客人們所津津樂道念念不忘,除了美酒佳肴暖玉溫香之外,更有一項獨一無二的環節——操奇計贏。
所謂的操奇計贏,顧名思義,就是囤積斷缺物資而牟利的一種經商手段,也是胡九仙生平最被人津津樂道的地方。
他之所以能成為四國首富,除了祖業殷實父輩勤勉之外,跟他與生俱來的獨到眼光和明智決策也是分不開的。他總能第一時間找出商機并用強悍的方式壟斷,趕上三十年前四國大亂,趁機大發一筆,再加上戰后休養生息的好時機,財富猶如雪球般越滾越大,一躍成為四國第一人。
因此,他在這快活宴上也做了一番布置,為的就是讓客人們玩得刺激,玩得過癮。
在眾人期盼的目光中,艾小小登臺,為初次來玩的客人講解規則:“多謝各位貴客賁臨,我家老爺特地準備了三件寶物,由各位對其進行估價,估對者即可獲贈此物。為了以示公正,寶物的真實價格都是事先寫好放在對應的格子里的。每人只能估一次。期間,大家手里都有三塊令牌,可憑令牌提問,只要不涉及價格我都會據實作答,但是,每問一個問題,都需要給我十金酬金。”隨著這句話,婢女們為二十四位客人分別送上了三塊令牌。
風小雅一看,令牌是竹子刻成的,入手輕滑,倒也雅致。
艾小小見大家都拿到了令牌,一笑道:“這樣,我來為第一次上船的新客們演示一把,就清楚了。”
他招了招手,一名婢女捧著個托盤走上前來。
掀開托盤上的紅布,里面放著一只翡翠鐲子,在燈光下散發著幽綠色的光。
在場的客人們紛紛動容。
果然一出手就非凡品。
這鐲子一看就價格不菲,而胡家的管家卻只是拿它來演示用。
艾小小高高舉起鐲子,以便大家看得更仔細些,然后從托盤上又拿起一封封了口的信箋,朗聲道:“鐲子的價格寫在信里,現在,請各位估價。有問題問我的,請亮出令牌。”
就在眾人還在彼此猜測打量疑慮盤算時,風小雅想也沒想就舉起了第一塊令牌。
艾小小忙道:“鶴公請問——”
“我問的問題,我用的令牌,答案是不是就只告訴我?”
艾小小答道:“不,小人會當場回答,讓所有人都聽到。”
風小雅又舉起第二塊令牌:“你保證你寫的價格就是真的?”
艾小小怔了一下。
“一石米,自農戶手中十錢可得,到了商人那就要五十錢。那么,正確答案是十還是五十?”
此一出,眾人紛紛點頭。
尤其是云閃閃,大聲道:“是啊!我去買東西那些奸商們都會往死里坑的啊!”
周遭頓時起了一片哄笑聲。
坐在風小雅身側的葛先生輕笑道:“難為云二公子倒是意識到了這一點。”
風小雅的視線從云閃閃身上掃過,不經意地掠過頤非時稍稍停了一下。頤非心中咯噔一下——不會他也認識丁三三吧?
但風小雅很快就又看向了艾小小,等著他的答案。
這個問題很顯然在胡九仙設計游戲之初就考慮過的,因此艾小小立刻答道:“鶴公說到重點了。所以,我們這個游戲才叫做‘操奇計贏’。因為——雖然你沒有猜對,卻可以改變它的定價。”艾小小舉起手里的信箋,朝眾人搖了搖,道,“這個鐲子最后一次交易時的價格被寫在了信上,各位估價后,如果沒有人猜對,則進入下一步,就是競價。只要你出的價格比場內所有人都要高,就可以買到這封信,然后,里面的數字你說了算,這個鐲子想值多少錢就值多少錢。”
風小雅道:“我出一百錢。”
艾小小環顧四周:“還有比鶴公出價高的么?”
眾人又是一陣盤算,云閃閃試探道:“二百錢?”
“好,云二公子出了二百錢。還有嗎?”艾小小等了片刻,見無人再出價,便道,“那么,這封信就以二百錢的價格賣給了云二公子。同樣的,這個鐲子也是云二公子的了。”
云閃閃沒想到居然沒人跟,連忙擺手道:“我才不要!”
眾人又是一陣哄笑。風小雅則是若有所思。
艾小小輕咳一聲,環視道:“各位還有什么疑惑么?”
風小雅又道:“也就是說,大家先猜價格,猜對了就得到寶物,猜不對,就出價買?如果我們誰都不買呢?”
艾小小自信一笑:“我家老爺既然會選那三樣寶物,自然是有讓各位非要買不可的原因的。”
一旁的葛先生也呵呵笑了起來,點頭道:“確實,我之前參加了四次,每次見到的寶物,都令我不枉此行啊!”
被他這么一說,眾人更是期待不已,眼巴巴等著看胡九仙到底準備了什么樣的好貨,是否真如傳說的那樣窮奢極欲。
秋姜卻突低聲問道:“薄幸呢?”
頤非答道:“賣完主人家的寶物,就輪到客人們的。別急。”
秋姜面色微異,頤非看出來了,問道:“怎么了?”
她卻不答,只是兩片薄薄的唇又抿緊了些。
頤非忽然想到,秋姜很流暢地背出過五年前的快活宴所賣寶物的名字……再一想,快活宴好像是三年前才新增了項目,讓客人們也可以自行寶物交易,難怪她不知道。莫非她是在因這個生氣?
——畢竟,對于博聞強記的千知鳥而,突然空白了四年,從無所不知變成一無所知,也確實落差挺大的。
頤非忍不住嘲弄地勾了勾唇。
那邊,艾小小道:“鶴公還有問題嗎?”
風小雅攤了攤手:“我雖還有問題,卻沒有免費的令牌了。”
艾小小哈哈笑了起來:“所以,各位要珍惜這僅有的三次機會啊。來,令牌還給鶴公,演示結束,接下去再問問題,可就要真算錢了。”
婢女將令牌捧還給風小雅,并將鐲子撤走。
一陣歡快的鑼鼓聲后,艾小小宣布游戲正式開始——
第一件被捧上來的寶物,是一只酒杯。
酒杯不過半只手掌高,壁薄如紙,瑩白如玉。
艾小小把竹葉青酒倒進杯中,場內頓時發出一片贊嘆聲。
只見原本郁白色的杯身,緩緩滲出了淺綠色的花紋,竟是兩條魚在荷葉下嬉戲。看得久了,那魚便仿佛活了,隨著杯中酒漿的晃蕩而輕輕搖曳。
“各位請估價。”艾小小做了個請的手勢。
而客人們,仍在謹慎地觀望。
云閃閃見眾人都不開口,便自告奮勇道:“先估對價格的人就得到這只杯子是么?那我猜、猜——五十金!”
艾小小呵呵一笑,也不表態,只是望著其他人道:“諸位覺得呢?”
眾人一看有人帶頭,當即也七嘴八舌地亂猜起來,基本都在三十到八十之間。這時,一個身穿白衣、面如冠玉的俊美男子突然起身,直勾勾地盯著那個酒杯道:“這是曦禾夫人的酒杯吧?”
伴隨著這句話,一枚令牌被他丟到了艾小小腳邊。
艾小小撿起令牌,回望著該男子,答道:“是的,周公子。這的確就是璧國曦禾夫人生用過的酒杯。”
四下嘩然聲起。
艾小小解釋道:“眾所周知,那位夫人有個怪癖就是扔杯子,而璧國皇帝昭尹為了討伊歡心特地命巧匠做了一套給她丟著玩,一共是三百個。如今,美人已乘黃鶴去,這套酒杯也碎得差不多了,完好存于世上的不超過十個。這是其中保管得最完好的一個。”
眾人聽得嘖嘖不已。曦禾夫人已經死了一年多了,但有關她的傳說卻越來越多:她的美貌,她的囂張,她的歹毒,她的怪癖和她的一夜白頭……儼然已是個妖魔化的人物。
但,比起這樣巧奪天工的酒杯居然是被那位絕世美人扔著玩更令在場眾人震驚的,是識破此物由來并第一個用令牌提問題的人,竟然就是跟個木頭人似地坐在角落里,對之前風小雅和馬覆的爭執也絲毫不關心的——小周郎周笑蓮。
他靜靜地坐在那里,劍眉星目宛如墨染,眉心一點紅色朱砂,比唇色更艷。看起來頗有幾分超凡脫俗的仙氣,因此一站起來一說話,就吸引住了所有目光。
然而眾人看他,他的眼里卻只有那個杯子,過了好一會兒,才說了第二句話:“一百金。買信。”
眾人微微一驚,這等直接上來就買信,還拋出如此高價,是勢在必得么?
其實璧瓷杯雖很傳奇,卻不是什么稀罕之物,畢竟屬于當代工藝,如果喜歡,大可按著樣子另請工匠再做,基本上二三十金也就夠了。可周笑蓮執念如此,想來在乎的是“曦禾的杯子”這一特質了。
難道這名譽程國的后起之秀也愛慕那位四國第一美人不成?不傳說他是個修行之人么?
艾小小環視眾人道:“唔,還有沒估價的客人么?鶴公?”
風小雅目光流轉,微微一笑:“我猜不出來。”停一停,又道,“但我可以出一百零一金買信。”
四下頓時起了一片騷動——風小雅惹惱了馬覆不夠,又要挑釁周笑蓮么?
連馬覆也大感意外,眼睛微微瞇起,望著周笑蓮,看他作何反應。結果,周笑蓮的神色卻很平靜,只是加價道:“二百金。”
風小雅呷了口茶,“二百零一金。”
周笑蓮怔了一下,如夢初醒般地回頭,看向風小雅,“我對這杯子勢在必得。”
風小雅點點頭,“真巧,我也是。”
周笑蓮皺眉:“我只帶了三百金……”
馬覆見機開口:“我借你。”
眾人本就愛看熱鬧,見此情形全都好生激動。馬覆此舉無疑是要跟周笑蓮結盟,公然跟風小雅對著干了!且看風小雅如何反擊!
風小雅一本正經地問馬覆:“你有多少錢?”
馬覆回答:“多到可以買到這只酒杯。”
氣氛僵至,幾乎可見箭在弦上頃刻即發。
云閃閃無比興奮,不停念叨:“打起來,打起來,快打起來啊……”
結果,在眾人殷切期盼的目光中,風小雅轉頭對艾小小道:“那我不要了。”
艾小小一呆:“也就是說?”
“三百金,賣給他。”風小雅隨手一指周笑蓮,然后捧起面前的茶杯津津有味地喝了起來,邊喝邊低聲道,“三百錢的杯子賣出三百金,也算可以了。”
一客人驚道:“什么?三百錢?!!”
眾人齊齊把目光轉向艾小小,艾小小遲疑了一下,將那信封送到周笑蓮面前,周笑蓮剛打開,他身側的客人已伸頸過去看,并念出了里面的內容:“璧瓷杯,購自老宮女賈氏之手,計三百錢!”
眾人嘩然。
也就是說,風小雅其實知道這杯子的價格?他是怎么知道的?!他既然知道,為什么之前不估價,反而要跟周笑蓮抬價呢?
一時間,人人腦海中浮現起了四個字——操奇計贏。
操奇計贏!
用一點點小花招就讓買主花費百倍的價格購物,這才是真正的操奇計贏!
葛先生嘆道:“我參加快活宴四次,唯獨這次,才真正領悟了這個名字的真諦啊……”
一客人不滿道:“但賣的錢又不給鶴公!難道鶴公跟胡老爺是一伙兒的……”
胡九仙哈哈一笑:“先說好了,這錢可不是給我。本就是要白送給大家的寶貝,競個價賣個錢,只為添興。偶有所得,拿去賑災便是。”
葛先生附和道:“我可以作證,以往幾次拍到的錢,確實是直接給了我,胡老爺分文未留。”
一客人目光炯炯的打量著他:“傳聞燕國有個姓葛的大善人,每年四國間游走,為失去孩子無依無靠的老人們發放米糧衣物……就是閣下么?”
葛先生拱手行了一禮:“賤名不足掛齒,叫我老葛即可。”說完又對風小雅搖頭苦笑道,“鶴公此舉害死我也。如今人人都知這三百金是要落我腰包了,免不得懷疑你跟我串通好了來訛錢。”
風小雅淡淡道:“周郎要修仙,散點錢財做善事正是助他一臂之力,他感激你都來不及。是吧?周郎。”
周笑蓮睜著一雙霧蒙蒙的眼睛,看起來很是心不在焉,就在眾人猜測他什么時會生氣爆發時,他卻直直走到艾小小面前,道:“我買到了,杯子給我。”
艾小小連忙把杯子遞上。
周笑蓮像捧著至寶一般小心翼翼地接過杯子,回到座位上坐下,眼睛里就再沒容下別物。
云閃閃本還盼著他能跟馬覆聯手對付風小雅的,沒想到此人壓根不以為意,只要杯子到手就心滿意足萬事不理了。一時間,失望不已。
艾小小見廳內氣氛有些異樣,連忙轉移話題道:“咱們繼續看下一個寶貝吧!”說罷打了個手勢。
男仆敲響花盆鼓,帷幕緩緩來開,一個蒙著面紗的紅衣女童,輕盈如花地走了出來。
眾人都盯著她的手,卻發現伊兩手空空,剛在納悶,紅衣女童伸手摘下了面紗。
好幾人同時咦了一聲。
她蒙著面紗時,大家以為是個十歲左右的小孩,但摘下面紗才發現,此人分明是個十七八歲的少女,只不過身形太過嬌小,讓人誤會罷了。
身子雖矮,臉卻生得真真是好。巴掌大的臉龐上,一雙撲閃撲閃的大眼睛,帶著種與生俱來的天真好奇,一笑起來就有兩顆小虎牙,真是可愛的不得了。
艾小小介紹道:“小玉兒,十八歲,身高四尺,體重四十。”
被喚作小玉兒的少女沖客人們嫣然一笑。
客人們則面面相覷——難道,這第二件寶物,竟是活人?
頤非則瞳孔一縮,目光閃爍起來。
艾小小問小玉兒:“小玉兒,你是寶貝嗎?”
“回艾爺,小玉兒是。”
“為什么?”
“小玉兒會跳舞。”
“會跳舞的姑娘多著呢。”
“但我會跳這種舞。”小玉兒大眼睛一眨,整個人忽然凌空躍起,宛如蝴蝶一般飛到了艾小小的手掌上。
幕后的樂師們連忙再次彈奏,絲竹聲悠悠響起。小玉兒便應著樂聲開始翩翩起舞。
她身形嬌小本已得天獨厚,再加上腰肢輕軟舞藝出眾,在人掌上起舞,便真如蝴蝶般輕盈飄逸。
葛先生不禁嘆服道:“好一個掌中舞蝶肆歡笑,嬛嬛一裊楚宮腰。竟是失傳已久的飛燕舞。”
“不是。”風小雅隨口應了一聲。
“不是?”葛先生詫異。而就在這時,小玉兒足尖輕點,突從艾小小的掌心掠上了他的肩頭。樂聲也隨之變了,鼓點帶著某種獨特的神韻,跟小玉兒的腳一起,蜻蜓點水般從艾小小的翳風、天牗、浮突、天鼎、肩井……一路滑下。
廳內眾人齊齊一振——至此,終于看出了名堂。
小玉兒的舞步,竟一一對應著人身上的一百零八處穴位。而與平日里趴著針灸不同,艾小小此刻是站著的,可以腹背同時受力。一種又癢又麻、又痛苦又愉悅的表情在他臉上糾結,若不是在大庭廣眾之下,他只怕早就叫了出來。
鼓點密集,小玉兒身形更快,真如一只繞著花枝忙碌不休的彩蝶。伴隨著最后一記鼓響,小玉兒重新飛回到他手掌上,俯身一拜。
艾小小手一軟,身體因極度放松而踉蹌后退了幾步,啪地坐到了地上,羞澀道:“失態了,見諒,見諒。”
“人小姑娘都沒啥呢,你這個享受的倒先腳軟了。小艾啊,你那個,不行啊。”滿堂哄笑。
笑聲里,風小雅握著茶杯,思緒突然飛揚,仿佛回到了五年之前——
六月初一。緣木寺內。秋姜拉出的那條白練。同樣的蝴蝶,小玉兒跳得花團錦簇,秋姜卻跳出了生離死別。
他的眼底泛起層層漣漪。
身后的焦不棄有些激動:“公子,這丫頭不錯,可以買來給公子按按!”
再看廳內其他貴客們也都眼神發亮,躍躍欲試。
艾小小跟放小貓似地將小玉兒輕輕放到地上,然后拍拍衣袍起身拱手:“剛才跳的舞名‘鵬游蝶夢’,起源于遠古時代一種白骨生肌祛病辟邪的巫舞,然而傳承至今已無那分神奇。只能用于松緩筋骨、消減疲累,跟針灸一術很像,又有不同之妙。至于究竟怎么個奇妙滋味,呵呵,還待貴客親自體驗了。”
“妙極妙極!此舞既賞心悅目,又養身健體,真正是一舉兩得。還等什么?快估價吧!”一位豪客已經迫不及待。
艾小小不再廢話:“好,請諸位估價。若無人猜對,再進行比價。”
葛先生對風小雅道:“鶴公喜歡?我若猜中,轉送于你。”繼而提高聲音喊道,“我猜五百金。”
他既開了頭,其他賓客也都不再猶豫,紛紛報出了自己的猜價。云閃閃更是猜出一千金的高價,秋姜瞥他一眼,他連忙陪笑道:“只是猜猜,我不買,不買。”他可還欠著賭場錢呢!
倒是周笑蓮,依舊全神貫注地盯著手里的瓷杯,對小玉兒毫無興趣。如此一來,就只剩下風小雅還沒猜。
艾小小笑望著風小雅道:“風公子不猜上一猜么?”
風小雅抬頭,注視著自跳完舞后就跪坐在原地一動不動的小玉兒,似乎感應到他的目光,小玉兒抬起頭,小臉紅紅地朝他笑了笑。
“一錢。”風小雅道。
群客嘩然。這個報價,當真是比之前那個瓷杯的三百錢還離譜。
然而,小玉兒聽了這個價格,眼睛一彎,卻是笑得更開心了幾分。
艾小小將寫著實價的信箋遞給葛先生:“勞煩先生公布吧。”居然沒有進入比價環節,說明有人猜對了。會是誰?
葛先生拆掉信上的火漆,打開來念道:“上月初九于宜國會晤永信禪師,得贈舞姬一人,名小玉兒。推辭無方,不得已,取一錢酬之。”
還真是一錢!!最讓人驚訝的是,這個小玉兒居然是個和尚送給胡九仙的!
主位上的胡九仙哈哈一笑道:“此緣法太盛,胡某不敢受,故而讓出,盼有緣者接。如今看來,鶴公就是有緣人了。”
小玉兒十分識趣,當即走到風小雅面前,拿起茶壺將他空了的茶杯斟滿,然后舉過頭頂捧到他面前:“小玉兒拜見公子,以后就是公子的人了。望公子不要嫌奴粗鄙。”
頤非見秋姜直勾勾地盯著這一幕看,便揶揄地低聲笑道:“吃醋了?”
秋姜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他連忙抬手:“當我什么都沒說。”
那邊,風小雅也什么也沒說,接過了她捧的茶,垂下眼瞼呷了一口,長長的睫毛覆下來,遮住眸色萬千。
葛先生感慨道:“你這一猜一個準的,看來第三樣寶物也要花落你手了。”話音剛落,第三樣寶物被人捧進了大廳。
同樣是一方紅巾蓋著托盤,第三樣寶物的體積看上去比瓷杯更小,毫無隆起之處。
艾小小道:“剛才見過了璧國的骨瓷,宜國的蝶伶,下面這樣東西,產自燕國,造于程國,可謂是集兩國之精華于大成。”將眾人的胃口吊起后,他掀開了紅巾。
托盤上是一塊布。
說是布也不盡然,顏色剔透,頗像傳說中“穿五層還可見痣的素紗禪衣”。然而,燈光映于其上,流光溢彩,又說明其材質絕不是紗。
馬覆的眼神一下子熱了起來:“謝家的至寶天衣甲!”
“長琴公子好眼力!”艾小小贊了一聲,拈起那塊似紗非紗的織物,抖落開來,真是一件比甲。
“謝家?程國的謝家?也就是說這件衣服是用五色足繽做的?可五色足繽不是由五色稀鐵提煉而成的嗎?五色稀鐵是璧國的產物,怎會說出自燕國?”賓客們紛紛質疑。
艾小小笑了笑,解釋道:“因為它不是鐵,而是骨。燕國平妥縣產一種金頂蠶,平日里與家蠶并無兩樣,但到了要吐絲時頭會變成金色,這時取冰凍住,摘其金頂,融為骨膠,再以謝家的冶繽術淬為絲線,編織成甲。此小小一甲,需耗費十萬只蠶。因此,這么多年,也不過得了兩件。”
有客問:“這天衣甲有何特別之處?”
艾小小直接將一盞油燈的燈罩摘掉,將比甲放在上面,半天也點不燃;再用一把匕首在上面劃來劃去,未留絲毫痕跡。如此一來大家立刻明白了——水火不侵,刀槍不入。
葛先生低笑著對風小雅道:“這次的三件寶物倒挺有說法,第一件寶物怡情;第二件寶物強身;第三件寶物直接多送一條命。”
確實,穿了這么一件衣服在身上,可不比別人多一條命嗎?
“可殺手的第一目標多是咽喉,不是心臟。”風小雅不以為意,“累了。回去試試這第二樣寶物。”
他瞥了小玉兒一眼,小玉兒的臉便更紅了。
然后他就在一片比價聲中帶著小玉兒拂袖而去,將一室喧鬧盡數丟在了身后。
頤非見他們走了,對秋姜道:“你不跟去看看么?”
“我為什么要跟去看看?”
“小玉兒也出現在船上了,你不覺得奇怪么?”秋姜既已恢復了記憶,當也認得出來此人是誰。
“比起她……我更在意的是……天衣甲為何會出現在這里。”秋姜的面色十分凝重,“這是圣境十大神器之一。而它的上一個主人是……”
如意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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