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高中以前,鄒美君給姑奶奶打來電話,鄒茵時常能夠聽到只片語,但鄒美君并沒有與她正式通過話。
鄒茵拿起話筒,些許猶豫了下。
“喂?”
電話那頭,鄒美君應該是在等待,乍然聽到一個陌生又動聽的年輕女子聲音,不由試探地問:“是糖糖在說話嗎?……我是你媽媽。”
算算她的年紀應該五十有一了,人的聲線隨著歲數的增長會漸沉下來,不再是記憶里或溫柔寵愛或凌厲哭斥的玲雅了。
鄒茵原本以為自己再聽到她說話,至少會有波動,但沒想到內心卻是平靜。她就應說:“是我,你還好嗎?”
90年代初離著現今已過去20年,世界的畫面也如著裝的顏色,早已從當日的青藍白紅的確良,變成了紛彩斑斕萬花筒。鄒美君已經快要想不起來曾經那個臉蛋圓圓的,被自己抻著頭發呵斥卻又勇敢不哭的五歲小胖妹。
她在電話這邊擠了擠眼角,帶笑地答說:“還好。濯琪的手術進行得很順利,醫生說他各項指標都很好,他叫我轉達你,等三月春天來了,給你寄公園里的樹葉和老街上的糕點。”
過年她和那個王叔叔生的弟弟濯琪也該十四歲,按鄒美君這樣挑揀精細的人,她本意該是看不上王叔叔那種的。濯琪就是鄒美君后半生脆弱神經的最大寄托,一點點風吹草動可能都會使她崩潰。鄒茵就默默安了心,應道:“那就好,你多給他注意點營養,還有需要的再告訴我。”
陳勤森十月給鄒茵的那張十萬塊錢的卡,鄒茵還了李梅五萬,剩下五萬又打了三萬過去給鄒美君,其余的留下兩萬在卡里。
鄒美君連忙道:“不用不用,夠了,我只是過年打個電話問候一下。”又問道:“剛才接電話的那個是你男朋友?聽聲音是個不錯的男孩子,有禮貌,看起來也很關心你。要是兩個人滿意,結婚也差不多到歲數了。”
語氣里有委婉的叮嚀,像生怕說錯了什么惹她不高興。鄒茵便應她:“是他,他和他家里都對我很好,早上我剛去見他父母了,可能今年就要預備結婚。”
鄒美君松口氣:“那就好,今后你也有人照顧了。”沉默了一下,又似艱難開口:“當年是我對不住你,不該因為恨惡那個人而牽累你頭上。皮相都是短暫的,唯看人的心,你自己要過得幸福。”
鄒茵正要掛斷電話,聽了動作便稍頓。眨了眨眼,然后說:“都過去這么久的,早都忘記了,那你多保重。”
淡淡漠漠的,還是小時候一樣不念仇。鄒美君想到那時自己,想不通的時候,就扯著她的小腮幫,叱她這個那個。她眼睛里裝著委屈和害怕,第二天醒來還是叫媽媽。如今都到結婚了,身邊也沒個母家人撐場,她就忽涌起傷感,在電話那頭拭眼角,掛斷了電話。
鄒茵尚不覺她那邊變化,扣下話筒后便上了樓。
陳勤森正百無聊賴地撥拉著手機,看到鄒茵上來,抬頭問她:“掛完了,沒事吧?”
鄒茵說沒事,身上只穿了件秋衣,站久了有點涼,便鉆進被窩里貼在他身邊。他懷里有她眷戀的男人味與溫暖,硬悍的肌肉叫人攬著安心。鄒茵用臉頰輕蹭,喃道:“說濯琪恢復得很好,又問我有沒準備要和你結婚。你剛才都和她說了什么?”
曉得她跟她媽是從來互相不聯系的,陳勤森聽她這么平靜便放下心來,撫著她淡香的頭發道:“就問老子是不是你男朋友啊,叫我對你好一點,不要和你生氣。”
鄒茵被他揉得軟軟的,仰頭問他:“那你都怎么答?”
陳勤森勾起嘴角,俯下去對她呵氣:“老子說,只有你對我不好的,沒有老子不要你的道理……老子就只會把你當公主寵!”
鄒茵聽得臉一赧,嗔惱他:“說這些干嘛?陳勤森,你有時候真的很討厭。”
陳勤森兜住她問:“哪討厭了?老子還不夠疼你?”房子里沒人,他炯銳的目光盯著她,情話也亂謅,還在怨她一晚上不肯對自己賞臉。
鄒茵凝著他棱角精致的五官,不自禁便心軟:“哪里哪里都討厭。”
“再嘴硬要變小豬了。老子現在就疼你。”陳勤森咬住她嫣紅的唇瓣,兩個人就在被窩里親嘴。然后陳勤森一手探入她嬌盈的秋衣,不多會兒鄒茵就被捻得不成樣,慢慢地從他胸膛貼著腹肌滑下去,陳勤森溫柔地扶住她的頭。
姑奶奶打完牌回來快十一點了,過年一群麻將老友玩得也大,她一晚上贏了三四百塊錢,心情十分好。一定要煮一點夜宵再睡,那會兒兩個人已經溫存完,便下去吃了一碗熱湯圓歇下。沒穿衣服,陳勤森的手托著鄒茵的腰,把她柔香的身子熨帖著自己,鄒茵的小肚抵在他腹肌上,一整晚被他捂得暖燙暖燙的,連夢里也是安寧。
隔天姑奶奶的侄女過五十壽,在家里擺了兩桌家宴請姑奶奶去吃。姑奶奶的哥哥比她大很多年紀,因此她的這個侄女只比她小十三歲,平素關系不錯,就去了。鄒茵和陳勤森醒來,用過早飯便回了陳家大宅那邊。
這天初二,附近村城不少有交情的世家望戶都過來給老太爺送禮拜年,陳家院子大人小孩的,里外停著各種車,這輛來了過會兒那輛走,好生熱鬧。
黃瑤和她爸爸還有鄭志列,也帶著兩個孩子混在其中。黃瑤爸爸手上提兩個紅燦燦的大禮盒,顯得拘謹而恭敬。自從鄒茵出了被綁架的事后,陳勤森面上雖不吭,暗地里卻很是讓他吃了幾輪啞巴虧。不說ktv城的股份被分走,就是黃世栢開在兩個村交界高速路口的一家超市,也被陳勤森擠兌得快沒有活路。
那個超市原本占了陳家宗堂的一多半地,先前陳勤森尚被黃瑤騙著,還以為真對不起過她,因此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黃瑤爸爸就大喇喇地蓋了個百十多平米的小平房。高速路口的超市是很賺的,這些年悶不吭聲被他賺了不少的錢。
后來鄒茵被陷害,陳勤森就叫人直接拆了他一多半的墻壁和房頂,然后把超市里的東西都扔回去他自己那邊。現在黃瑤爸爸的店面只剩下很挫的一小半,孤獨獨的像一座尼姑庵杵著。而且陳勤森更絕,他竟然把另一半的地,外加邊上的部分地皮都租給自己的族人,準備蓋個更大的超市,這么著一來,黃瑤爸爸的小破超市就更開不下去了。
黃世栢現在不敢得罪陳家,開口閉口也把黃瑤天天的懟不停。但誰讓他自己生的女兒呢,她媽死得早,脾氣也是自己把她寵慣出來的,要不是走了狗屎運遇到個張致列對她這么死心塌地,只怕現在還收不攏她心,更別提安分結婚生子了。
進去給老太爺拜年,老太爺臉上冷冷的,眼簾都不抬,只不咸不淡地應幾個話就把他晾在一邊。
快十點的時候,魏老大和鄭元城也開著一輛車,帶著幾名馬仔過來了。當年囂張跋扈,如今才算深諳了陳家的水深,魏老大現在對老太爺也客氣。
老太爺還是那副以禮待人之姿,并無翻身壓制的氣焰。
對于鄭元城,他一開始本是希望鄭元城能夠利用那塊地皮,和自己孫子有個機會一同起家。但如今陳勤森提了這么個合作方式,使得魏氏的子公司掛靠在鄭元城名下管事,老太爺如果沒估錯,后面的鄭元城恐怕還要很變一番模樣。自己孫子做事,是有柔有度有陰狠,回旋周轉的空間游刃有余,鄭元城則是劍走偏鋒,破釜沉舟、回頭是岸那種,兩個原是不一樣的人,但最終目的卻是不相悖的。
互相客套寒暄了幾句,廳堂里便留下幾名年長、位高的和老太爺說話,鄭元城謙然退了出來。
鄒茵那會兒正在水槽邊洗果盤,鄭元城轉眼看到她,就向她走過來問:“她有沒照片,讓我看幾眼吧。”
手插著口袋,寬肩展平的,冷酷中又難掩幾分求討。
何惠娟那邊尚且放得干凈,他自己反而在兀自痛苦著。明明身邊還有個女人。
知道他必然是知道自己有照片,鄒茵只好給他看,叫看完了把手機還給自己。鄭元城認真地翻看了幾張,看到寶寶養得怎么好,何惠娟也還是那么明麗,他的目中就有癡渴。沒等鄒茵反應,就發送到自己的qq那邊了。
見鄒茵瞪眼,就把手機還給她,說:“叫她別太辛苦,孩子太小不好帶,找個保姆照顧一下,缺什么可以和我說。”
鄒茵不想當這種傳話筒,沒留神應道:“她有小姑會照顧的……”驀地反應過來,立時緘了口。
鄭元城目光似幽幽暗閃,又好像什么也并沒走心,飄一句“有人照顧那就好”,然后便轉身離開。
鄒茵復要低頭洗水果,一個小孩蹲在自己腳邊撿皮球,差點兒被球絆倒,她便彎腰扶了一把。
黃瑤氣殺殺地走過來,嚷嚷:“鄒糖糖,你都要做陳家少奶奶的人了,還能不能別再這么惡毒,欺負我才剛會跑的小孩子。”
明明就是扶。
鄒茵對黃瑤這一連串的事早就沒好脾氣,只沒想到扶的是她家大寶。
鄒茵就皺眉答說:“黃瑤請你看清楚,他險些摔倒,我扶了一把,邊上也不是我一個人看見,何必信口胡謅。”
黃瑤盯著她好如脂玉的皮膚,想到剛才看到和聽見的,關于她和陳勤森最近恩愛情濃的那些話。她心里就跟鈍刀戳著似的不痛快,挑聲反駁:“誰不好好講話了,是你鄒糖糖吧?附近幾個村,誰不知道陳勤森斷不了你的奶。現在你都要做他老婆了,誰還敢得罪你,就是推倒了也得說成扶!”
又問孩子,寶寶,剛才是不是這個姑姑推你了?
小孩子什么也不懂,看媽媽這么兇,只是喃喃地癟嘴巴。鄒茵就更說不清,叱她道:“黃瑤你嘴巴別這么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