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變本加厲是人的天性,教養是培養人剎車的能力。
——灰鯨
天氣轉涼,一片片落葉打著旋稀稀拉拉掉下來。
大樓前的收發室里,一個灰衣灰帽的保安搓了搓手,和旁邊的同事抱怨著:“這暖氣,占地方的雞肋玩意兒。”
“這工資讓我睡外面都行……我家那孩子……唉,不提了。”同事是剛招進來的,接茬道,“你老張都來這么多年了,錢早都攢夠了吧。那保密協議簽得還挺邪乎呢。”
“可不,這么多年了,不過我也沒什么用錢的地方。”老張感慨著,突然問道,“你有孩子?”
“是啊。好吃懶做,畢業了在家里吃飯睡覺打游戲,花錢倒是積極……”同事囁嚅。
“給他斷了錢,自己就老實了。”老張淡淡勸道。
“都賴他媽,給慣壞了,這一時半會兒咋改得過來……”
“沒事,不提了。”老張寬慰道,“這掙得倒是多——就是這員工早出晚歸的,硬是不知道里面是干啥的。”
“欸,”同事提醒他,“這不就來了。”
“叔。”一個年輕的小伙子敲了敲玻璃,取出一個精致的黑色盒子遞到窗口,“幫我寄存一下。”
“喲,葫蘆來啦。”保安嫻熟而親切地和他打招呼,看了看他手里的東西,笑了,“這是給誰的?”
“孝敬我師父的。”葫蘆笑了笑,“您代我轉交一下。”
“關系真不錯哈。”他感慨道,“這次是保健品還是風濕骨貼啊?你說你師父也不收,你老這么執著。”
葫蘆笑了一下:“這次他會收的。”
待他走了,兩人嚼起舌根來。
“他師父估計也七老八十的老頭了,不收禮物。”
“有自尊的小老頭唄。”老張大笑。
“這次包裝可講究啊嘿,還是燙金邊兒的。”
同事接過時盒子里的東西和外壁輕微摩擦,傳來柔軟事物碰撞的聲音。
“你聞沒聞到什么味兒?”
“沒啊。”老張道。
“就是有!”同事堅持道,“一股血味兒,這盒子里的。”
兩人戰戰兢兢地打開它時,一個沒拿穩掉在了地上。
三只人手從盒子里一股腦滾了出來。
“他死了。
“他在席眠面前自殺了。”
王玨已經不記得他是怎么被李微打橫抱起來,放在這里的了。
縱使他恐懼針頭,恐懼幽閉,但他知道自己從來不是精神脆弱的那類人。他有一個強大的心臟,才能孤注一擲狠心對自己下暗示,讓灰鯨對他束手無策,才能在完全失去社交時在床上蟄伏小半年之久,能在專業殺手面前瞞天過海。
他相信一切的ptsd都是生理恐懼。他可以在李微家的冰箱里一邊流淚一邊思考逃跑對策,也可以剛關完禁閉立刻準備爬起來支援李微去戰斗。他知道每一份恐懼的來由,有時候還以一種看自己笑話的心態去用專業名詞分析。
可是現在,他面臨著生理與心理雙重瀕死的境地。
因為他知道衍辰因何而死——這是壓垮他神經的最后一根稻草。
就好像,在昭示他自己的命運一樣。
李微沒有再銬他,他脊背受損,手心對穿,再加上精神恍惚——似乎也沒有這個必要。從布局能看出這是他自己的房間,又是一個豪華的牢房。
李微端著餐食走進來時,他看都不看他一眼。
他走近,王玨翻了個身。李微又繞了一圈到他面前,王玨把眼睛閉上了。
“你可以不理我。”李微說,又舀了一勺粥遞到他嘴邊,“但你不能不吃飯。”
“你不是愛吃甜的嗎,里面加了糖。”
王玨緊緊抿著嘴巴,淡黃的米湯順著嘴角淌下去,流進頸窩里。
他也沒有反抗過,溫順無比。
但同樣的,也再沒和李微說過一句話。
這些天他已經很久沒有合過眼了,稍稍瞌睡一會兒也會驀然驚醒。李微晚上會摟著他睡覺,也會在他突然沒由來驚恐抽搐的時候,掰開他抓緊床單的手,企圖讓他抓著自己。可王玨寧可違抗本能把手指用力懸空,關節折得泛白,也不愿抓著他的手。李微只好草草把人抱在懷里,一遍遍摸他的頭。
沉淪了幾天之后,王玨餓得連大腦思考的熱量都拿不出來了。李微這時理應給他輸葡萄糖吊著小命兒了,但他卻遲遲沒有,只是又對牛彈琴地來了一次又一次系統脫敏。
這時候考慮起他的針頭恐懼癥了,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但他想,他不想成為第二個衍辰。
他不想成為李微生命里的一個過客。就算死,那么在死之前,他們的關系也應該是對等的。王玨強大的心臟讓他掙扎著從深淵里爬了出來。
于是他開始緊急的心理自救——
文飾心理是無法達到目標時的一種防御心理機制。像斯德哥爾摩患者無法改變自己的處境,就會開啟防御系統,從而讓自己愛上兇手的“甜檸檬心理”;或是患者在發覺兇手并不喜歡他時,就會把這種不喜歡合理化,具體表現為讓自己不再重視這份感情的“酸葡萄心理”。
“我……”他在有天李微給他擦干凈嘴角之后沙啞道。
看他終于開口,李微眼睛一亮。
“我不喜歡你了。”
他手下動作突然停住。
“我只是一個可憐的斯德哥爾摩患者。我現在要走出來了。”
“斯德哥爾摩……”李微慢慢蹙眉,“你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