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盯了足足有十秒鐘。
少頃,他轉身走了。
年假批下來了十天,李微脫了白大褂,用消毒液洗了洗手,即刻出發去275所在的城市。殺手碰上殺手,一切的暗殺手段皆在考試范圍內,實戰要另當別論。不過好處是自己人不用講究燕過無痕,清除叛逆嘛,什么剜眼割舌、殘肢斷臂,一般都是怎么大張旗鼓怎么來,以儆效尤。
不過李微不會。暴力不符合他的殺手美學,所以一般這等活都不會派到他身上。他知道,今天是個別有深意的例外。
他簡單易了個容,開車下高架后卻卸除了所有偽裝。
實力差距過于懸殊,275被逼至巷角前甚至沒有發現被人跟蹤,那人近在眼前時已經太晚了。他正準備挽起袖角趁其不備發難,可他看見那個不速之客的臉時,頓時認命般地放棄了掙扎。
“竟然是你……你怎么知道……
“等等,是心理暗示?”
心理暗示。為了避免逃跑的路線被按著邏輯順藤摸瓜,他故意隨機選擇逃亡路線。可人的潛意識過于強大,當一個數字多次在你面前不經意地重復,就會刻在你的腦海里——讓你在選擇“正確答案”的同時,還自以為是不經意,毫無防備地落入敵人的陷阱。
275的頓悟讓自己背脊發涼。
“我就知道,我逃不掉。”
“你沒交的作業,我替你寫完了。”他紳士地笑了,貼心地避開這個話題。
——還心理暗示,你似乎不配。
身份證都被紅別注銷了,還剩下幾條路?無非是在必經點等你罷了。
“你連小語也殺了?”275知道“作業”指的是他沒完成的目標,頓時絕望。
“你說的是他女兒?”那個笑還淡淡地掛在臉上,“抱歉,我對任務外的人沒有興趣。”
“啊,多謝。”275低著頭松了口氣,昏黃的燈光使一張被修改過的“大眾臉”影影綽綽,看不清表情。
“那為了報答我,”李微單手敷衍地擺了個邀舞的手勢,“你自己來吧。”
275知道大劫難逃,還算得上鎮定,接過槍:“好吧。死在你手上,我也算夠個兒了。”
看著他熟練地慢慢將子彈上膛,一秒的動作在他眼里無限拉長。李微腦子里的ai不由自主地再次運轉起來:動作蘊含情緒,這里的緩慢代表不舍、不甘、牽掛……
依舊沒有共情。
可這次他像是莫名其妙有什么觸動似的,腦子一抽,突然道:“該殺的人,為什么沒殺?”
275被問得不明所以。
李微自己也愣了一下。
“我喜歡他女兒,”275似乎沉浸在某些甜蜜回憶里,“我當然不想殺他。”
“不想?”李微發現竟然又奇妙地回到了當初拋給自己的問題,面對將死之人,他難得卸下偽裝,真誠好奇道,“什么是,不想呢?”
“你問這個干嗎?”275的悲壯情緒被荒謬驀然打斷,更了一下,“你該殺的人,不都已經殺了嗎。”
李微聽他說這話,笑而不語。
275看著李微的表情,冷笑:“你難道還有舍不得殺的人?”
嗯?舍不得?李微心里想,舍不得到底是什么?
“哈……哈哈……”275看著他竟開始低下頭認真思索,苦笑了一下,隨后越發控制不住表情,漸漸開始歇斯底里地狂笑。
李微表情淡漠地看著他把槍慢慢挨在自己太陽穴上。
“你可真是個完美的殺手。”275面目猙獰道,“你業績第一,你演技高超,可真是風生水起呀!你這樣的人,真不愧是一臺圓滑勢利的殺戮機器。”
“可惜,你也只能止步于此了……有些東西,看來你天生就沒有,以后你永遠也不會懂。”
“你最后的遺,竟是關于我的嗎?”李微毫不氣惱,再次淡淡笑道,“你我素不相識,真是慚愧。”隨即附上他的手,捏住他扣在扳機上的指關節,“有些東西,不懂,我可以慢慢學。可人死了……”
“我看你也快了!”被戳了痛處,他立刻羞惱成怒地打斷了李微的話,“叫你來殺我,你不覺得奇怪?”隨即身體一頓,從喉嚨里擠出一句,“殺雞儆猴,呵,你以為你是旁觀者嗎……”
他搶先扣動了扳機。
裝了消音器的槍,殺人也毫不隆重,“咻”的一下,像個空盒子扣在地上,輕飄飄,空落落。留下一聲死肉落地的輕響,和一個站在原地被打斷說話、如鯁在喉的李微。
李微稍稍歪頭,看著他。
“……”
他回味他的話,若有所思。
良久,他重新笑道:“真沒禮貌。”
人死了,可就什么都沒有了。李微覺得一切虛無縹緲所謂的“欲望”都建立在生的基礎上,像在最原始的世界里,任何欲望在求生欲面前都變得不值一提。而下一階段的倫理社會提倡的舍生取義,在他看來只是卑鄙的逃避——真正的生活,應當是含垢忍辱地、茍且而沉重地活著。所以他和這些叛徒、以至于相當一部分的普通人格格不入。為了愛殉情、為了貪嘴或懶惰早逝、為了報復自殺……為了欲望去死,是他此生最不能理解的事。
活下去必須是第一要義。況且,如果能把痛苦當作養料,快樂就顯得膚淺。
出泥不染的荷花只會成為眾矢之的。李微是泥淖之中潛伏其中的水,夾雜于淤泥之中,亦是淤泥本身。急時淹沒顱頂,緩時波光明凈,滅時無處不在。
什么是水,就是一位醫生在殺你之前,你還要眼巴巴地依賴著他。
不過275說的“有些東西”,他覺得好像也有一些苗頭。這些年自己主動想做的事情不多,最近倒出現了一件……或許人在思考一個問題本身時,就已經在這片區域向前走了吧。至于殺雞儆猴……李微想了半天,實在沒想出最近自己做了什么讓組織誤會,也沒想出組織里到底誰有這個實力能把他作為叛逆者給清除了。
難道是……他?
算了,這點小事,應該不會。除非……
結束煩瑣的尸體處理后,李微關掉風衣紐扣上的記錄儀,想了想余額九天的年假,重新恢復了好心情。
難得哼起歌的李微,這好心情還沒攥熱乎,就被來電振動潑了一大盆涼水。他深吸一口氣,接起來。
“喂,李醫生嗎?”小護士的聲音有些顫抖。
“這么晚了,是有緊急手術嗎?”李微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紳士,“我可能一時趕不回——”
“不是,是王玨!王玨他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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