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后民警紛紛安慰兩人,勸他們別太傷心,回家處理善后工作,畢竟事情已經發生了,再也挽回不了,注意自己的身體之類的。在這件事上,景區幾乎沒什么責任,畢竟景區在出事地旁還立著安全牌,不過出于人道角度考慮,景區可以給個五千塊慰問金,具體情況,派出所還要跟景區管理方溝通。
所有人都沒有想到,這樣一個比女兒照顧還周到的女婿,卻是殺人兇手。
不過這一切都在張東升的計劃內,對于這次謀殺,他籌劃了將近一年。他深知,以這種方式結束岳父岳母的生命,不會有任何風險,再厲害的警察來了也沒用,因為,沒有辦法能證明這是一起謀殺,是他把岳父岳母推下去的。何況,他今天的演技很到位,博得了所有人的同情。也許除了徐靜,不過,這已經不重要了。
因為,徐靜也快了。
14
“你們說人的腦漿是什么顏色?我看到有的書上寫著是黃色,有的說是白色。”回到朱朝陽家后,丁浩依舊眉飛色舞地講著今天的事。
朱朝陽和普普都對此感到厭煩,說他實在太八卦了。今天的意外是三個人一起看到的,丁浩掌握的信息與他們倆并無差別,可他還當成一個特大新聞,不斷向他們渲染。如果這事是丁浩一個人碰見的,恐怕他非得把新聞反復播報幾十遍,一直到大半夜才肯罷休了。
他們給丁浩新取了兩個外號,一個是大嘴巴,一個是包打聽,說以后但凡有秘密絕對不能讓他知道,否則,他知道了,整條街都會知道了。
盡管今天游玩遇到重大事故,不過這絲毫不影響三個少年的心情。他們拍到了照片,剛回到家,就迫不及待地拿出電腦,連著數碼相機看起來。
照片拍得很令他們滿意,看著各自或是故作成熟,或是故意搞怪的情景,都相互取樂,咯咯直笑,連一向冷冰冰的普普今天也笑得格外開心。看完照片,他們又打開了最后拍的那段視頻,視頻開始時,丁浩正在學新聞主持人播報,朱朝陽大笑著說:“你在北京待了幾年,普通話講得很標準啊。”
“那當然了,我長大想當記者。”
朱朝陽挖苦道:“嗯,你這個大嘴巴,果然很適合干新聞。”
普普道:“記者要讀書好的,你肯定不行,朝陽哥哥行。”
丁浩一愣,笑容從臉上消失:“是啊,我成績差,而且……以后也沒有書讀了。”
瞬間,快樂的氛圍仿佛被一把無形的刷子,刷得一干二凈。
朱朝陽馬上轉移話題,道:“我媽媽說,今天讓我請你們吃肯德基。”
“是嗎,太好了!”丁浩馬上又大笑了起來,笑得特別大聲,彌補剛剛的話影響了大家情緒,“我和普普都沒吃過,不過我們在肯德基住過好幾個晚上了,他們二十四小時營業,不會趕人。”
“好啊,那我們現在就去吧。”朱朝陽說著,正準備把視頻關掉,卻沒注意到普普表情的異樣。“等等—”普普眉角微微蹙起,身體一動不動,極其專注地盯著電腦屏幕。“怎么了?”朱朝陽不解地問。普普依舊盯著電腦:“能把這段視頻往前拉一下嗎?”
“當然可以,”他操作了一下,“拉到哪里?這里?”
“對,就是這里開始。”普普異常嚴肅,目不轉睛地盯著畫面。
兩人都不解地看著她:“怎么了?”
普普咽了下口水,完全面無表情,直到視頻放完停住,隔了半晌,她才冷冰冰地吐出幾個字:“他殺人了。”
“嗯?”兩人還是不明白。
普普從朱朝陽手里接過鼠標,再度拉到了剛剛的位置,然后點下暫停,冷聲道:“涼亭前面兩個人不是掉下去的,是被開寶馬車的男人推下去的。”
“什么!”聽明白她的話,兩人都張大了嘴。
普普按下播放鍵,畫面再次動了起來。朱朝陽和丁浩這回看得很清楚,他們身后不遠處,那個男人抓住了坐城墻上兩個老人的腳,瞬間做出一個幅度很大的向上掀翻的動作,坐著的兩人本能地伸手向空中抓去,但男人避開了他們的手,而是用一個更猛烈的向外推的動作,一把將兩人掀翻了出去。
整個過程只持續了一兩秒。可是直到視頻再一次放完了,朱朝陽和丁浩依然站在原地,目瞪口呆地對著靜止不動的畫面。“他殺人了。”普普冰冷的臉上再次冒出這句話。朱朝陽仿佛剛從噩夢中驚醒,心臟劇烈跳動著:“怎么……怎么會是這樣!”一直喜歡說八卦的丁浩,此刻也變得木訥了,干張著嘴,發不出聲音。朱朝陽感到很緊張,也是一股前所未有的害怕,他從來沒經歷過這么大的事,更從來沒見過別人殺人。新聞里聽到殺人和親眼見到眼皮底下的殺人,是完全不同的,尤其是剛剛視頻里看到那個男人在大約一兩秒的時間里,一把將兩個人掀翻推下山的鏡頭,徹底把他嚇呆了。
他握著拳頭,結巴道:“怎么……現在該怎么辦?剛才看樣子,景區其他人都不知道這是殺人,都以為是不小心掉下去的,只有我們知道,怎么辦?怎么辦?我們報警吧。”
丁浩忙慌亂地點頭:“好好,我們趕緊報警,這是大事,天大的事!”
朱朝陽連忙打開他媽媽的房間,跑到電話機前,顫抖著拿起話筒,道:“我們……我們直接打110嗎?該……該怎么說?”他一時不知道該怎么向警察組織語,描述清楚整件事。他又想到三個小孩報警說有人殺人了,警察會相信嗎?會認真對待嗎?還是當成小孩的惡作劇,把他們斥責一頓?
另兩人沒給他提供任何建議。
朱朝陽想了想,把話筒朝丁浩遞去:“耗子,你能說會道,你來講。”
丁浩向后退了一步,道:“我說不好,要不,普普,你來說。”
普普無動于衷地搖搖頭。
朱朝陽道:“那我……那我直接照實說,會不會警察不相信我們小孩子的報警?”
丁浩道:“不相信的話,我們就直接到派出所里報案吧。”“嗯,也好,那我打了啊,那我真打了啊。”朱朝陽鼓足勇氣,按下了110,話筒響了幾下,馬上傳來一個女聲:“喂。”“嗯……我是—”朱朝陽剛吞吐地說了半句,突然,一只手伸到面前,直接把電話按斷了。普普看著他,搖了搖頭,道:“先不要報警,再想想。”“想什么?”朱朝陽不解看著她,著急道,“這……這是人命大事啊!”普普面無表情地道:“報警的話,你準備把相機交給警察嗎?”
“當然了。”
“那么我和耗子呢?”
“你們?你們怎么了?”
“警察一定會去詢問視頻里出現過的人,我和耗子都會被警察叫去,他們一查我們身份,就會知道我們是從孤兒院逃出來的,然后我們就會被送回去,回到孤兒院,我們就生不如死了。”
丁浩愣了一下,倒吸一口冷氣,慌張道:“對,朝陽,等一下,再想想,再想想。我們說過,無論如何都不回去了,不能……不能直接報警啊。”
“那……那該怎么辦?”
這時,電話再次響了,朱朝陽想去接,但望著丁浩和普普,又不敢伸手接,猶豫不決。鈴聲繼續響著,聲音在房間里徘徊,每一秒都過得很慢。朱朝陽摩挲著手指,不知所措。這時,普普一把抓過話筒,對里面的接線員柔聲說了句:“阿姨,對不起,我剛剛不小心撥錯了。”電話里傳來了一陣訓誡,說小孩子暑假不要亂玩電話,110報警電話不是鬧著玩的之類的。普普連聲道歉。掛下電話,普普朝兩人看了眼,道:“我們再思考一下吧,我肚子餓了,能不能先去吃飯?”
15
三人坐在餐廳的角落,圍著一個全家桶,朱朝陽從里面掏出一根玉米棒,咬了兩口,索然無味,愁眉苦臉地看著兩人:“不報警的話,就沒人知道他是殺人犯了,他就逍遙法外了。”
普普道:“可是我跟耗子都被拍進去了,警察一旦知道我們倆的身份,一定會通知孤兒院,把我們送回北京。”“可我們不能眼睜睜看著殺人犯什么事也沒有吧?”
普普眉毛挑了挑:“也許他殺的是壞人呢。”
“那兩個老頭老太,不像壞人啊。”
“壞人你又看不出。”
談話一比一戰平,朱朝陽只能轉向丁浩:“你說呢?”
丁浩很為難地塞下一塊肉,咕噥著:“你說得對,殺人犯不能逍遙法外,普普說得也對,報警會把我們送回去。嗯……要不然這樣,等過個幾年再報警吧?那時我們滿十八周歲了,不用擔心被送回孤兒院,殺人犯也能被抓住。”
“這是個辦法。”朱朝陽皺著眉頭,旋即又搖頭,“可是,這樣一個視頻放著幾年,我……我有點怕。”
普普不以為然道:“怕什么?除了我們三個,沒人知道這件事。到時警察問你為什么當年不報警,你就說當年看視頻沒注意到后面,剛重新看時,意外發現的。”
“嗯……可是這樣一段視頻放好幾年,夜長夢多啊。”朱朝陽忐忑地說著。
三人沉默了一陣,各自吃著東西。
普普吃完一個小面包后,突然很鄭重地看著他們倆,道:“我有個新的處理辦法。”
朱朝陽急忙問:“什么?”
普普猶豫了一下,緩緩道:“我們可以把這段視頻利用一下。”“怎么利用?”朱朝陽不解。普普眼角微微瞇起來,沉聲說:“我們把視頻還給那個男人,不過,在此之前,我們要向他拿一筆錢。”“啊!你是說把視頻賣還給他?”朱朝陽張大了嘴。
普普點點頭,表情很成人化的模樣:“那個人開寶馬車,一定很有錢。現在我和耗子生活沒有著落,急需一筆錢。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把視頻賣給那個人,跟他要一筆夠我們用幾年的生活費,我們總得需要一些錢過下去,耗子,你說是吧?”
“是……可是這樣……”
“朝陽哥哥,要到的錢我們三個人平分,這是我們三個人的秘密,只要我們自己不說,沒有人會知道。當然了,拿到錢后,你要小心存到銀行去,不要被阿姨發現你有這么大一筆錢,那樣就說不清楚了。”
聽到她的主意,朱朝陽嚇得目瞪口呆,過了半晌才恢復說話能力:“我們這么做是敲詐勒索啊,而且是敲詐勒索一個殺人犯,我們這是犯罪呀!”
“耗子,你覺得呢?”
丁浩抓了抓頭發,糾結地道:“如果真能順利跟他要到錢倒是挺好的一個主意,我就擔心跟殺人犯做交易會不會有危險?”
普普抿抿嘴:“這個視頻能要了那人的命,那人肯定是愿意付錢買下視頻的,不過……我這樣想,太自私了,”她看向了朱朝陽,“我們倆確實很需要錢,可是朝陽哥哥并不急需錢,甚至……甚至拿到錢,他還要想辦法存起來,一直要存到他長大,不讓人知道才行。”
朱朝陽沉默無,他半點都不想跟殺人犯做一場可怕的交易,如果殺人犯把他們三個也殺了呢?即便殺人犯沒這么做,可是他們這種行為,一方面是知情不報,另一方面是敲詐勒索,甚至某種層面上,也成為殺人犯的幫兇了。
他從小學到初中,一直都是好學生,在學校只有挨揍的份,從沒主動打過架,可以說是清清白白的好學生,突然之間要和犯罪分子的標簽掛鉤,而且是和殺人犯掛鉤了,這即便放到校內外的小流氓身上,他們也不至于啊,他實在沒法接受。
他非常后悔昨天留下丁浩和普普,這是個大錯誤。他們是殺人犯的小孩,從孤兒院逃出來的,跟他完全不是同路人。他們沒有家,也不用在乎其他人對他們的看法。他們倆在別人眼里比社會上的小混混還糟糕,他們幾個月流浪中,坑蒙拐騙的事都做過了,再多一件犯罪自然無所謂了。
可是他從來都是個好學生啊!昨天到現在,因兩人的到來,他花了一百塊錢,這對一個零花錢很有限、每月各種開銷只花幾百的初中生來說,算是個不小的數字了,他覺得再和他們一起混下去,后果難以設想。
最好的辦法,是找個什么機會,偷偷告訴警察,說他們是從孤兒院逃出來的,把他們送回去。可是這樣一來,耗子和普普一定會記恨自己了,那時再也不會把自己當朋友,會揍他,甚至采取更激烈的報復手段。即便他們當場被送走了,難保以后不會再逃出來。就算沒逃出來,到了十八歲后,他們離開孤兒院了,說不定會記仇來報復自己。要知道,丁浩就說過等他長大,要去找孤兒院的死胖子麻煩。而且他總說打架的事,看得出他這人很記仇。
對此,他也害怕。
一時間,他陷入了進退兩難的境地。
這兩個人的到來,給他帶來了無窮煩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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