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卓木強巴沒想到,看頭狼的意思,似乎是想讓他先享用獵物,難道這是對尊貴朋友的特殊禮遇?
卓木強巴有些狐疑地走上前去。
頭狼拍了拍那頭巨鹿的皮毛,眼中寒光一閃,就如剛才在地上劃橫線般前爪橫著一揮,然后看著他發出幾聲長短不一的聲調。
卓木強巴有些尷尬了,完全聽不懂啊。
小狼不知什么時候又叼著那塊羊羔裘放到了卓木強巴的面前,很是愜意地用臉在羊羔裘上擦來擦去,朝著卓木強巴嗚嗚直叫,然后也是頭狼那般,看著那巨鹿的尸體,抬起前爪,在虛空中橫著一揮,像極了戰爭片中,那些將軍命令手下士兵執行暗殺任務時所做的那個抹脖子的動作。
見卓木強巴還傻愣在那里,另一只狼急了,跳過來咬住巨鹿的一條腿晃了幾下,然后對著卓木強巴露出一口森然狼牙;卓木強巴還不明白,它又咬住巨鹿的腿晃了幾下,再露出牙齒。
一陣寒風吹過,卓木強巴打了個激靈,突然將羊羔裘、橫爪一揮、咬腿幾個動作聯系起來,恍然大悟,這三頭狼是讓自己去取怪物的皮毛啊。
小狼說的是那皮毛很是暖和;而另一頭狼則說,若是它們用牙咬壞了,那皮毛就沒什么用了。
卓木強巴懷著感激的目光投向這些狼朋友,想尋找一件趁手的工具,卻意外地發現,導師還給自己留著一把鋒利的瑞士軍刀。
由于這把軍刀體積極小,當時自己就將它與小銅劍放在了一起,整個渡海到抵達須彌山的過程中,都沒有使用。
如今,這是卓木強巴手中剩下的唯一利器了。
卓木強巴剝下了巨鹿的皮毛,第一次干這種活,難免劃破了很多地方,不過整體還算完整。
卓木強巴鉆入巨鹿皮中,一雙手剛好能從巨鹿的前蹄處穿過,只不過雙腳無法套入巨鹿的后蹄之中,而且腰身也太長了,卓木強巴就像拖著一個大水袋,一直拖到地下。
卓木強巴剝皮之后,頭狼就開始享用美餐,另一只狼在一旁等待。
小狼暫時輪不上,掉過頭來,繞著卓木強巴的新皮衣嗅嗅,然后看著卓木強巴,露齒一笑,沖上來將卓木強巴撲倒在地,用牙輕咬他的小腿、肩頭、咽喉等處。
卓木強巴當然明白,這是小狼與自己嬉戲,狼的家族中,常常相互嬉戲,它們能很好地掌握咬合的力度,有時看上去它們撕咬得很厲害,其實都不會傷到對方,它們的戰斗技巧,便是在這種嬉戲中磨煉出來的。
小狼的舉動分明是在說,披上鹿皮,你就變成巨鹿了,咬你,咬你……
卓木強巴不甘示弱,也露出牙齒去咬小狼。
小狼眼里露出笑意左躲右閃,輕巧避開,嘴里“嗯……嗚……”地挑釁著,卓木強巴模擬著小狼的聲音回應它,小狼就撲騰得更歡了。
卓木強巴一面和小狼嬉鬧,一面暗想,這里的狼實在是太強壯了,以自己的體型,卻是被它們一撲即倒,每一次都沒有反抗的余力,看來,應該向它們學習一些戰斗的技巧。
接著,他又想到了一些別的事情,灰狼三兄弟本來就是屬于這里的嗎?
它們既然回到了這里,這點顯然該是肯定的了。
可是,就如自己在可可西里觀察得出的結論一樣,它們的皮毛并不十分豐裕,它們生存的地方,至少不會是現在這種冰天雪地;還有,它們是怎么回到這里來的呢?
卓木強巴想起了大雪山,想起了岡日第一次吹響狼哨,難道說,只有這里的狼能聽懂那哨音?
當時遇到的就是它們?
卓木強巴摟過小狼,一手指天,仿佛穿過了云層,對小狼道:“你們是從那里來的嗎?”
然后又點點地面,道:“回到這里,是從那上面下來的嗎?”
小狼似乎聽明白了,半瞇著眼頻頻點頭,接著又發出一長串卓木強巴聽不明白的聲音。
卓木強巴心道:“這就是了,它們聚集牦牛群和狼群,正是為了在那超越了自身忍受極限的惡劣環境中生存,循著回家的路,翻越大雪山。
如今,依然只剩下它們三個,也就是說,其余的那些狼群和牛群,都已經死在半路上了啊。
它們究竟要忍受怎樣的痛苦和掙扎,才能回到這里。”
卓木強巴暗暗神傷,這灰狼三兄弟經歷的苦難,恐怕也不比自己的少,想著灰狼三兄弟的遭遇,卓木強巴又想起了自己的遭遇。
這時,見他停下了動作的小狼,伸出舌頭舔著卓木強巴的臉,卓木強巴伸出手去摟抱它的脖子,它又舔著卓木強巴的手心,喉嚨里發出的聲音變得輕柔,那種暖暖的、黏黏的有些濕潤的感覺,頓時讓卓木強巴心中的郁結減輕不少。
他看著小狼的臉,突然想起方新教授教過他們的知識:“所有的犬科動物嗅覺是人類的一萬倍,它們能捕捉到我們人類無法察覺的信息,比如一個人情緒的改變,會導致自己內分泌的改變,而這種人類無法捕獲的激素改變,犬科動物卻能很清晰地掌握。
也就是說,犬科動物它們能很容易地知道人類的情感狀態,你是憤怒、開心、憂傷還是害怕……”卓木強巴疼愛地看著小狼,輕聲道:“嘿,你在安慰我嗎?
謝謝,謝謝你。”
三頭狼進餐之后,才輪到卓木強巴。
由于那巨鹿體型太大,故而剩下不少,灰狼三兄弟給卓木強巴留下兩條后腿和整個背脊,看那頭狼的意思似乎是,吃不完就拖回去。
看著巨鹿巨大的尸身和肉紅色的肌肉,他還真不習慣就這樣生食,只是腹中饑餓難耐,用刀割下一縷,放入口中嚼了,只覺舌下生津,竟是說不出的美味。
灰狼三兄弟似笑非笑地看著卓木強巴,似乎在笑他爪牙不夠鋒利。
嚼著嚼著,卓木強巴突然想起最后一次回家時,阿爸對自己說的話:“如果你想真正了解另一種生物,就拋棄你作為一個人的想法吧,以最原始的生命姿態,坦誠相見,才能獲得不同物種間的認可……”
“你認為戈巴族人的與狼同居,是一種怎樣的關系呢?
你只有真正了解了什么叫與狼同居,才能理解我說的這番話的含義……”
“與狼同居嗎?”
卓木強巴暗暗想著,將刀尖的肉放入口中。
阿爸那句“拋棄作為一個人的想法,以最原始的生命姿態,坦誠相見,才能獲得不同物種間的認可”,究竟該怎樣理解呢?
此時的卓木強巴,漸漸有了自己的理解,阿爸是想告訴自己:“想要真正地認識狼、了解狼嗎?
那么,放棄作為人的存在,你,成為一頭狼吧!”
吃過食物之后,特別是這種用嘴咀嚼生食的進食方式,令身體熱量大增。
其實相比起灰狼三兄弟,卓木強巴吃得極少。
狼可以一次吃下相當于自己體重三分之一的食物,然后根據環境的不同,它們可以在數天甚至十數天之內不再進食。
進食之后,便是休息和娛樂的時間,小狼和另一頭大狼一路打打鬧鬧回到洞穴。
卓木強巴將身上所剩的東西都掏了出來,在地上擺做一排,這里的每一樣東西,都代表著不同的意義:導師,多吉,家族,狼群,妹妹。
這就是卓木強巴所剩的全部,看著地上那一排小飾品,卓木強巴也不免有些意興闌珊,僅憑這些,自己是無法與莫金和他的軍隊對抗的。
怎么辦呢?
留在這里,變成一頭狼,和灰狼三兄弟共同生活?
看著昏暗不透光的洞穴,卓木強巴苦笑著想:“這次,恐怕是要真的與狼同居了。”
頭狼腿腳不便,沒有與小狼他們嬉戲,回到洞內,蜷伏在卓木強巴身邊。
卓木強巴閑來無事,便指著那些飾品,將每一件的來歷和它們背后的故事,一一說給頭狼聽。
不知為什么,他覺得頭狼一定聽得懂,因為他訴說的整個過程中,頭狼很認真也很安靜地聽著。
與狼同居二
卓木強巴的手搭在頭狼的背脊上,順著它的毛發撫摸。
與灰狼三兄弟的重逢令他倍感欣慰,他知道,這三頭狼拯救的不僅僅是自己的性命。
不知道為什么,除了那些被操獸師控制的狼之外,這些狼朋友對自己似乎有毫無保留的信任,從小便是如此,他甚至可以不用像別的狼與狼接觸那樣,有數日甚至數月的磨合期和接觸期。
他記得小時候,自己往往是第二或者第三次給狼朋友帶食物時,只要確認是無害食品,狼就敢直接從他手里取食吃,他往往便在那個時候,趁機摸狼兩下,那皮毛軟軟的,光滑如緞子,摸上去十分舒服。
想到這里,卓木強巴再次苦笑起來,或許自己,去做一匹狼,比做一個人更適合吧。
迷霧之中,濕氣氤氤,小強巴孤獨又恐懼地走著,前方樹林中突然閃出一雙黃澄澄的眼睛,小強巴害怕了,向后退去,卻靠上一條粗壯的腿。
小強巴想也不想,就抱著那條腿道:“阿爸,前面……”
年輕的德仁摸著小強巴的頭道:“別怕孩子,那是狼朋友,它們的家在森林里,和我們是鄰居。”
小強巴看著樹林中走出來的幾頭高大灰狼,卻把阿爸的腿抱得更緊了,“阿爸,我怕。”
阿爸俯身道:“不怕,它們和我們是一樣的,狼媽媽在家帶孩子,狼爸爸在外面找食物。”
接下來,小強巴不那么怕了,他看到,那些狼朋友伸出舌頭來,舔著阿爸的手心,其中一頭狼朋友還舔了自己的小臉,癢酥酥的,舔得他“咯咯”地發笑。
一頭母狼,叼著還未斷奶的小狼,也來到了阿爸面前。
阿爸伸出手去,用拇指捋著小狼的額頭,告訴母狼:“他會成為一個好小伙子的。”
看著不及阿爸拳頭大小的小狼崽,小強巴再也不害怕了,問道:“我可以摸摸它嗎?”
阿爸回答:“那要看狼媽媽愿不愿意了。”
小強巴又問狼媽媽:“我可以摸摸它嗎?
我一定不會傷害它的。”
狼媽媽輕柔地將小狼放入了小強巴的手中,小強巴雙手捧著小狼,小家伙瞇著眼睛,在小強巴手心里轉動,身體軟軟的、暖暖的。
阿爸道:“孩子,這就是生命,每一個生命都是以這樣的方式來到世間。”
這就是生命啊……
卓木強巴從夢中醒來,發現自己渾身都是汗。
剛才那究竟是一個夢,還是自己真的親歷過?
不過就算是自己親歷過的事情,那也是四五歲以前的事,他已經淡忘模糊了,記不真切。
可是一閉上眼睛,剛才的夢境就像電影一樣清晰可見,揮之不去。
當他意識稍微清醒了些,卻愕然發現,以他現有的知識去理解,那夢境中出現的情況,卻是幾乎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母狼奶崽期間,對幼崽是絕對的呵護,就是同一家族中的公狼,也嚴禁靠近狼崽,若是它真的肯將幼崽讓一個陌生人觸摸,甚至放在人類的手心中,那簡直就是近乎神跡的存在。
卓木強巴愈發堅信自己只是做了一個夢罷了,可是,為什么全身大汗淋漓?
他看了看灰狼三兄弟,顯然醒了,卻不愿意睜眼,有些慵懶地甩著尾巴,繼續貼在卓木強巴身上,感受彼此帶來的溫暖。
卓木強巴小心翼翼地抬起自己的手,心中愈發迷茫了,那到底是夢還是……為什么感覺如此真實?
阿爸年輕時的相貌,就是自己現在去回憶,也未必有夢境中那般清晰。
難道說,自己的身體真的有什么與眾不同的地方?
接下來的幾日,卓木強巴更是連續做夢,全是夢見一些小時候,自己已經淡忘的事情,每天醒來,都是大汗淋漓,渾身乏力,好像同野獸搏斗了許久一般。
他曾想是不是灰狼三兄弟壓在自己身上的關系,但若是如此,那么第一日醒來,為何自己反而覺得神清氣爽、耳聰目明?
而且每日醒來,卓木強巴就說不出的煩躁,總覺得體內空落落的,少了什么東西,說是腹中饑餓又不像,說是心情郁結也不似。
每當這個時候,他調整著呂競男教自己的密修呼吸,配合那些奇怪的動作,那種失落感就會稍有減輕,而次數久了,灰狼三兄弟看在眼里,特別是小狼,開始有模有樣地學著卓木強巴做那些動作。
有一次卓木強巴做著一個動作,剛巧看見小狼仰躺在地,四肢朝天,正努力地將身子團成一個圓,要將頭從兩條后腿中穿過去咬自己的尾巴,卓木強巴心中一樂,那種煩悶感頓時大減。
此后煩悶感便日漸削弱,而體內那種氣息流動和徐徐轉輪的感覺卻越來越強烈,卓木強巴發現,自己的動作是越來越敏捷,而體力也在逐漸恢復,大有超越從前的趨勢。
而體能恢復后,灰狼三兄弟也不用趴在他身上睡覺了,不過大家仍在巖洞中,簇擁在一起入睡。
某日卓木強巴突然想到,工布村的長老曾說過,自己尚未覺醒,心道,難道前幾日的種種異常感覺,便是覺醒的前兆?
這些日子下來,卓木強巴已和灰狼三兄弟混得熟稔。
大狼,最明顯的地方便是那條折了的右后腿,同時,它頜下的毛要長一些,看上去像是有一撮絡腮胡,左邊的鬣須上方有塊星狀疤。
相處時間久了,卓木強巴總覺得大狼的眼睛不似小狼那般睜得渾圓,上眼瞼微微有些下垂,就像時時都在凝眉思考一般。
二狼身上疤痕最多,以至于麻灰色的皮毛近了看有些像斑馬一樣,嵌著許多肉色的條狀凸起。
二狼的嘴似乎要稍微短一些,但向兩頰的裂口似乎開得更大,嘴邊的唇黑比大狼和小狼都要厚一點,雙眼眼角也比大狼和小狼略向下垂,正面看起來竟是一臉兇悍之色。
相比而,小狼身上的傷幾乎可以忽略不計,全身的毛色也是很純正的麻灰色,沒有異常色斑,四肢修長平整,臉上也沒有瘢痕,一雙眼睛極是聰慧,盯著你看的時候,那雙眼睛就像要和你說話一般。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它那斷了的半截尾巴。
卓木強巴知道,狼的尾巴其實才是它們展示美的重要部位,斷了尾巴的小狼,再怎么好看,也當不了狼中美男子了。
當然,它耳朵上那個缺口,不走近細看是發現不了的。
此外,他觀察了它們的牙口和皮毛、爪牙,初步斷定,頭狼的年齡在十二三歲左右,按照狼的生命算是步入中老年;體型僅次于頭狼的那頭狼年齡在十歲左右,屬于壯年;小狼也有七八歲年紀,它的體格和另兩頭狼其實相差不大,只是三年前見它的時候最為瘦弱,卓木強巴印象格外深刻。
根據年齡不同,卓木強巴分別給它們取了三個名字,大狼、二狼、三狼,便于稱呼。
灰狼三兄弟各有特色,大狼老成穩重,二狼勇武好斗,三狼伶俐機敏。
取名字那天,卓木強巴分別輕點三頭狼的額角,同時重復著:“大狼,二狼,三狼……大狼,二狼,三狼……”僅重復了五六遍,三頭狼便不約而同地知道了這三個發音分別是自己的代稱,不過眼神中都有些不屑,哼哼唧唧的,卓木強巴叫到它們的名字就各自偏過頭去,顯然在道:“只需要聞聞氣味就知道誰是誰了,何必要用發音來表達這么麻煩。”
卓木強巴頗有些無奈,自己可無法利用氣味來分辨灰狼三兄弟。
小狼尤其不滿,當卓木強巴叫大狼的時候,大狼可以跟著呼喊:“阿——骯——”叫二狼時,二狼也能跟著重復:“嗚——骯——”三狼卻沒法跟著叫,小狼咬著卓木強巴的皮大衣,可著勁兒地搖頭,得給它換一個能叫出聲兒的名字。
卓木強巴想了想,還是叫它小狼好了。
小狼這才滿意,它能自己撮著嘴,發出“咻——骯——咻——骯——”的聲音。
接著,卓木強巴又指著自己道:“卓木強巴,我,卓木強巴……”這次輪到灰狼三兄弟傻眼了,它們可發不出這個音來。
大狼張張嘴,一點聲音也沒發出,便瞧著二狼;二狼冥思苦想了好一陣子,最終還是無可奈何地看著小狼;小狼眼珠子轉動著,也不知它怎么想的,只見它清了清嗓子,聲音在喉嚨里打轉,突然一張嘴,發出一聲:“阿嗚骯……”
大狼和二狼對這個發音表示滿意,紛紛跟著叫了幾聲:“阿嗚骯——”、“阿嗚骯——”于是,卓木強巴從此有了一個狼族的名字,他叫“阿嗚骯”。
而對狼語的研究,卓木強巴已然超過了方新教授所傳授的范圍,他基本上能聽懂最簡單的那幾個意思為“集合”、“隱蔽”、“趴下”、“開飯了”等詞語。
而與小狼在一起的時間最多,小狼天性童真,說得最多的便是“快過來”、“和我玩吧”、“走開,我不想理你”。
就這么幾個簡單的詞,卓木強巴也是半聽半猜,通過自己不斷模擬實踐才掌握的。
記得一次早上剛起來,卓木強巴就模擬狼腔吼了一嗓子:“開飯了!”
結果灰狼三兄弟都好奇地把他盯著,發現他兩手空空在那里干號,頓時把他按翻在地一頓海扁。
卓木強巴這才明白,哦,原來這句發音的意思是“開飯了”,我還一直以為是“去打獵”呢。
他又辨認了好久,才分辨出“去打獵”和“開飯了”兩個發音之間的細微差別。
卓木強巴一直想替大狼接好斷腿,反復安慰勸說了好一陣子,大狼才同意讓卓木強巴看看它的斷腿。
卓木強巴摸到斷處,大狼吃痛,掉過頭來露出狼牙,咆哮道:“小心點,很痛耶。”
卓木強巴這才發現,那條腿斷了太久了,無法接回去,不過好在沒有壞死,只是大狼只能這樣吊著一條腿走路了。
他有些哀傷道:“對不起,我沒有辦法。”
一面說,一面搖頭。
大狼鼻腔里發出重重的呼吸音,轉過頭去,將視線投向迷霧遠方,似乎在說:“沒什么,我已經習慣了。”
如此又過得七八日,大狼帶著家族成員最后一遍巡視領地之后,說了一些卓木強巴聽不懂的狼語,緊跟著小狼就回到洞穴叼著它最心愛的羊羔裘鉆了出來。
卓木強巴跟在家族首領后面,發現離洞穴越來越遠,終于,踏過了他們曾經領地的界限,大狼一路走,開始沿途做新的標記。
卓木強巴這才明白過來,對小狼道:“我們要去新的地方了嗎?”
小狼發出“嗯唔……”的聲音,卓木強巴大致聽得懂,意思是食物不夠了。
的確,卓木強巴跟著灰狼三兄弟在一起的這些天,總共就獵了兩次食物,不,應該是總共就發現過兩次食物。
幸好兩次都是大型動物,天寒地凍肉質也不易腐壞,不過卓木強巴還是不得不盡量改變作為人類的進食習慣,像狼一樣一次進食大量的肉質,然后很長時間不再進食。
不知什么原因,卓木強巴欣然發現,自己越來越適應這種無規律的進食方式,后來自己估摸著,或許和那些呼吸以及那些奇怪的動作有關。
因為他聯想起來,那些密修者挑戰的人體禁食極限,似乎很像在無食物狀態下的狼或其他野生動物。
按照書本上的知識,狼家族巡視領地或開辟新領地都應該是緊跟在首領身后,但灰狼三兄弟似乎有些不一樣,它們三個各跑各的,只是相隔不遠,彼此保持能相互感應到的距離。
不知走了多遠,卓木強巴聽得小狼在前面歡叫:“阿嗚骯,快來。”
而大狼二狼早已感應到什么,飛也似的奔了過去。
卓木強巴知道,能讓灰狼三兄弟這么興奮的,絕不是獵物,他奔上那道巖坎,眼前一亮,眼睛也濕潤了——一條“s”形河道橫陳在前,蜿蜒流淌,那泠泠波光映入眼中,好似嵌滿寶石的哈達。
這可是條足有一米來寬的大河啊!想這些日子,和亞拉法師他們在一起的時候,大家吃的是自帶備用水;后來與灰狼三兄弟在一起,下雪時就吃點雪,偶爾在灰狼三兄弟帶領下能找到一兩條不足一指寬的小溝,與這條足有一米寬的大河實在無法相提并論。
卓木強巴急匆匆趕到河邊,正準備像灰狼三兄弟那般埋頭痛飲,突然河里出現一個可怕的怪獸身影,嚇得他猛地抬頭,收勢不住,連連后退。
小狼在一旁看著,雙眼彎如新月,分明在咧嘴暢笑,看那樣子,就差沒捧腹大笑了。
卓木強巴想了想,旋即明白過來,也不禁苦笑,那怪獸就是自己啊!
原來,時間一長,卓木強巴漸漸忘卻了人類的習慣,也不知道多久沒有洗臉刮面了,頭發胡須糾結,披著自己裁縫修補的真皮大衣,一身的狼味兒;抽空他還用干樹枝給自己編了一件蓑衣,套在真皮大衣外面,乍看上去,很有野人的氣概。
掬一捧清水在手,有暖暖的感覺,卓木強巴將水潑在臉上,然后將頭埋入了水中,久久不愿起身,灰狼三兄弟痛飲之后,也在河邊追逐嬉戲起來。
卓木強巴痛痛快快地洗了把臉,如果不是有些懼怕天寒地凍,他還想跳下去洗個澡。
就在大狼準備招呼大家出發的時候,卓木強巴發現,一個東西自水中順流而下,他撈起來一看,很明顯是一個塑料口袋,卓木強巴認識,這是莫金他們封高壓縮能量食物的口袋。
卓木強巴立刻想起了呂競男教過他們的知識,由于這是不溶于水的塑料制品,所以無法從浸泡程度辨識時間,只能從撕開封口處的氧化變形程度初步辨識,大概是在三五天前,袋身有輕微劃痕,估計不是直接拋入水中,而是在附近某處被吹入水里的。
也就是說,在三五天前,莫金的隊伍或他們中落單的人在這附近出現過。
由于長期浸泡,水流沖刷了氣息,狼也不可能捕獲太多有用的信息,但卓木強巴還是將口袋重新撕開一道口子,讓灰狼三兄弟記住這種塑料制品撕裂的化學分子氣息。
發現河流之后,灰狼三兄弟的前進路線就變了,它們將領地沿著那條河劃分。
任何生物都離不開水,有這么大一條河的地方,更容易捕獲獵物,這是常識。
不過,自從卓木強巴看到那個塑料口袋起,他的心就亂了,這十幾日與灰狼三兄弟的平靜生活,只是使他暫時忘卻了傷痛,他曾不止一次地想過繼續尋找帕巴拉和紫麒麟,但他同時也知道,一旦繼續,就不可避免地會繼續有傷痛,有離別。
灰狼三兄弟它們不會袖手旁觀的,而且在這樣的環境里,自己也無法擺脫灰狼三兄弟單獨行動。
縱使灰狼三兄弟很強,可他們要面對的不是一兩個敵人,而是一支全副武裝的軍隊,不管卓木強巴怎么算,他們依然沒有任何勝算。
大狼領著他們沿著河道圈了一塊領地。
這條河纖細綿長,或許是從香巴拉流出,或許是從雪山山根融雪而成,盡頭直抵第三層平臺邊緣,化做一匹筆直的銀練,傾注而下。
由于狼群每天行走距離有限,它們的領地范圍也就不能無限延伸,所以它們的領地便圈起了小河末梢,并沿著第三層平臺橫斷延伸的一片面積。
隨即又在領地范圍內,找到一個可以容身的巖穴。
小狼見卓木強巴一路上心事重重,便在他前后繞跳,逗他開心。
卓木強巴歉意地笑笑,心中卻被各種紛亂的念頭填塞著。
“莫金他們到底走到什么地方了?”
“亞拉法師,還有敏敏,他們到底怎么樣了?”
“岳陽……岳陽……他究竟為什么要這樣做?”
新領地圈定的頭幾天,便是嚴密地巡察領地內的地形地貌、走廊通道,監控搜索可能有生物出沒的地方。
在這方面,卓木強巴幫不了什么忙,他沒有狼一樣的嗅覺。
在狼的世界中,它們可以憑借嗅覺在腦海中構筑一個由氣味組成的三維立體圖,據研究表明,那幅地圖比電腦繪制的還要精密。
所以這些天,卓木強巴將他這幾年整個尋找帕巴拉和紫麒麟的過程完完整整地回憶了一遍,他突然發現,有很多疑點,是自己曾經沒注意到的,同時也開始覺得,或許岳陽所做的,并不像自己所想象的那樣。
卓木強巴不知道的是,就在同一時間,另一支規模龐大的隊伍,正帶著喧囂的抱怨,在他身后轉著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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