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再遇灰狼三兄弟2
逢生
卓木強巴就這樣一直走著,沒有目的,也失去了方向,仿佛連思維,也被這霧雪凍得僵化了,只剩下生命的本能,驅使著他不停地走下去,他的身體知道,不能停下,一旦停下,就再也不可能走得動了。
剛開始,還能蹣跚步行,隨著夜幕降臨,寒意更盛,卓木強巴只感到體內的血管、肌肉,如同被凍成了冰條,像木偶一樣機械地邁步,對他而也成了一件十分艱難的事情。
還有必要繼續走下去嗎?
卓木強巴不知問了自己多少遍,但那身體仿佛不再受他意識的控制,依然倔強地向前走著,為什么呢?
他隱約聽到心底深處傳來各種聲音:“敏敏或許還活著,紫麒麟或許就在前面不遠,帕巴拉或許真的能看到,和導師約好了的,一定要回去……”他僵硬地轉動著頸項,想像戳破肥皂泡一般將這些聲音都甩出腦海去,然后,他聽到了隱藏在各種聲音之后,那深埋在比心底還深的潛意識中,那個被刻意遺忘的角落,傳來一個封印已久的聲音:“妹妹,或許,還活著!”
那聲音直接逾越了意識,控制著身體,驅使他走著。
不能死,不能死在這里,不能就這樣無聲無息地消失在無人知曉的角落,我還有,活下去的理由!迷失之后,卓木強巴重新喚起了求生的意志,他漸漸恢復了密修者那獨特的呼吸,他要蓄積一切可蓄積的力量,只為活下去,必須活下去。
只是人力不可勝天,卓木強巴的身體,還是在持續的僵硬中,剛開始全身發抖,到后來,四肢麻木得失去了感覺;剛開始牙關還能打戰,到后來,牙關仿佛被凍得封住了,張不開嘴。
再往前走,卓木強巴竟然失去了行走的感覺,只是看到周圍的景物變幻,知道自己還在走而已,而飄落的雪花,落在他的肩頭、胸口,竟然也不再融化。
卓木強巴脖子無法扭轉,只能眼珠轉動著,搜尋視野范圍內可見的避風港,但眼見處,天空野曠,亂石突兀,別說避風處,想找一塊雪花飄不到的地方都不可能。
天色越來越暗,他也知道,黑夜來臨之后,這個地方,是一點光也沒有的,到那時,他只能等死了。
一次次失望,讓他剛剛燃燒起來的熱情,隨著寒雪漸漸冷卻下去。
卓木強巴知道,他的體能已經達到極限了,他甚至能感覺到,自己的心跳正在變得越來越慢,理智告訴他,就算他找到了遮雪避風的所在,以他目前的身體狀況,也不可能活下去,一旦躺下,他將長眠。
要能存活,除非奇跡的出現,只是在這種地方,在這個時候,還會有奇跡嗎?
卓木強巴帶著不甘的心,還在頑強地挪動著、搜尋著,只要身體沒有徹底僵化,他就不會停下。
就在香巴拉的夜空完全黑暗之前,天空仿佛也帶著不甘,放出最后一抹光明,卓木強巴突然看到,在自己正前方,一塊巨大的巖石之上,一朵雪蓮,正沐浴著落雪怒放。
它看上去,是如此的嬌弱不堪,那莖葉,似乎一絲風都能吹得折斷,但它卻毅然扎根在堅實的巨巖上,迎著風雪,驕傲地吐著花蕊。
看到那朵雪蓮,卓木強巴霎時想起了與導師的約定,不由悲從中來:“導師,對不起,我無法完成和你的約定了。
不是我不想做好,實在是天意弄人,我已經無力回天。
與我同來的人,一個個在我眼前逝去,我只能眼睜睜地瞧著,我什么也做不了。
如今,我也要離開你了,導師。
謝謝你,為我做了那么多,我卻只能給你留下無盡的遺憾和傷痛。
我戰勝了雪山,戰勝了大海,卻無法戰勝那紛繁復雜的人心。
原來這世上,最可怕的,是人啊!”
卓木強巴挪著寸步來到巖前,想要抬起手去輕撫那朵雪蓮,試了好幾次,手臂始終無法抬起,只能靜靜地看著。
他渾然忘記了雪花和冰風,那一朵雪蓮,在清風中搖曳,就像他心底那一簇火苗,隨時都有被風吹滅的可能,但它不甘地燃燒著,帶來那一絲絲的暖意,小小的,溫柔的。
那一刻,卓木強巴的腦海中浮現起所有重要的人的臉龐,清晰地出現,又黯黯地消散,仿佛聽見是誰在遠方吟唱:“讓青春吹動了你的長發讓它牽引你的夢……”
接著,思緒中斷,那朵嬌脆的雪蓮,終于不堪風雪,折斷了,滾落在地,順風向前翻轉而行。
卓木強巴目視著雪蓮,在光明消失的最后一瞬,他竟然看到,前方有一個洞窟,由數塊巨巖相互堆積傾軋,巖縫間形成一個天然通道或洞穴,約半人高,不知道有多深。
“難道,那就是上天給我安排的墓穴嗎?”
卓木強巴這樣想著,終于還是挪動身體,向洞穴靠過去,只是身體凍得太僵了,剛才在雪蓮面前站了一小會兒,此時竟然已經無法邁步。
卓木強巴用盡全身的力量,腿也無法離開地面超過一厘米,腰際再一發力,身體便失去了平衡,如企鵝般搖擺著走了兩步后,他像一截樹樁般倒地,再也無法動彈。
此時天空已經全暗,卓木強巴不知道自己距離洞穴還有多遠,或許只有一步之遙,又或許不止,總之,都不重要了,死在洞內,還是洞外,又有什么區別呢?
他聽到自己的血液擁堵在血管里,艱難地向前擠,如沙漏般發出沙沙的聲音;他聽到自己的心臟,奮力地搏擊,卻似窒息者無法呼吸般,難以為繼,只得越跳越慢。
“咚咚。”
“咚,咚……”
“咚……咚……”
“咚——”
在卓木強巴喪失意識前的最后一眼,看到的卻是,一雙橙黃發光的眼睛……
“我死了嗎?”
卓木強巴感覺到自己飄浮在半空中,他依稀回憶起,阿爸說過,人死之后,靈魂會留存在一個既不是人間,也不是陰間的地方,每個人死后都會先到這里,等待召喚或宣判。
冥冥中自有主宰,他們會根據你一生的好惡,來決定你是去西天極樂世界,還是下十八層地獄。
人死后究竟有沒有靈魂?
呵呵,誰說得清呢?
那些人沒死過,所以無法判定,而死了的人,又無法向活人訴說,想這些,似乎沒什么意思呢。
那么,我這個孤魂野鬼,將會飄向哪里?
接著,卓木強巴仿佛看到了自己的身體安靜地躺著。
“那是我嗎?
原來已經這么老了啊?
有多長時間沒照過鏡子了?
一年?
兩年?
還是更久?
看來我還沒飄多遠,才剛剛離體。
咿?
那是什么?
狼?
對了,我記得我死前,最后好像看到的是狼的眼睛,唉,我怎么就沒想到,那樣的洞穴,多半有狼居住的吧。
善泳者溺于水,我用半生的時間來研究犬科動物,最后死于狼腹,也算善有善終,死得其所了。
嗯?
不對,若是死于狼腹,我的尸體,怎么能保存得如此完好?”
他兀自懷疑,再向自己的身體看了一眼,只覺得那個身體在眼前放大,越來越大,最后眼前一黑,再次遁入無意識狀態。
又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卓木強巴的意識漸漸清晰起來。
“好暖和啊,就像是胎兒狀態時,在母親的腹中,被溫暖的水包裹著,身體浮在空中,沒有重力,全身都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自由和解脫。
原來,在人未成形之前,擁有的才是最自由、最舒適、最安逸的環境。
后來,人有了手腳,就被自己的行動所束縛,人有了五官,就被自己的感知所束縛,人有了意識,就被自己的思想所束縛。
只有在沒有擁有這些之前,純靈魂狀態的人,才是自由的存在。
難怪每一個人生下來,面臨這世界時,悲痛地哇哇啼哭,因為他們知道,一旦降臨于世,他們就失去了自由。
人這一生,便是被各種有形的無形的東西束縛著,有人解開某些束縛,所以他開心,有人解不開束縛,所以他痛苦;有人看懂了束縛,所以他哀傷,有人看不懂束縛,所以他快樂。
奇怪,這是誰告訴我的?
是阿爸嗎?
是了,那是很小的時候阿爸告訴我的,我竟然還記得這些。
我為什么會想到這些?
因為感受到那種溫暖、舒適的感覺嗎?
這種感覺從何而來?
這是否是天堂的感覺?”
卓木強巴這樣想著,睜開了眼睛,頭頂一片黑暗,卻有光亮從腳下傳來。
接著,他恢復了感知,感到自己躺在堅硬的巖石地面上,身體被什么東西壓著,但是有滾燙的熱量從那些東西上傳來,是柔軟的,有呼吸,有心跳,自己完全感知得到。
接著,他又感到了手邊巖石的顆粒,自己平靜且悠長的呼吸,那鏗鏘有力的心跳,風從外面試圖灌入洞中發出的呼嘯。
“我還活著?”
卓木強巴終于明白了自己目前的生命狀態。
接著,他微微抬頭,試圖看看那些帶來溫暖的生命,他看到了……
三匹狼,兩匹各自抱著他的一條大腿,它們的兩條前腿交叉,頭枕在腿上,自己從腳趾到腿根,都被它們包裹著;還有一匹最大的狼,蜷曲在自己胸口,盤成一團,腦袋埋在尾巴里,偶爾掃一掃尾巴,似乎在趕臉上的蚊子。
三匹狼有著整齊而柔軟的呼吸,那火一般的熱量,源源不絕地從它們身上傳遞過來。
卓木強巴這一動,蜷伏在他胸口的狼首先醒轉過來,睜開惺忪的睡眼,掉過頭來看他,那麻灰的顏色、撲扇著的耳朵、狹長的嘴、黑黑的鼻頭、錚亮的眼睛在背光的地方反射出妖冶的黃芒。
卓木強巴幾乎不用思索就能斷定,這是灰狼三兄弟。
是的,是它們,塵封的記憶似乎又都回來了,他仿佛想起很多以前淡忘的事情。
一人一狼注視著,如在那可可西里冰原一般。
只是三年前那匆匆的一瞥,卻已經記憶下彼此的眼神,仿佛很多年前,他們已然熟識,在命運中再次相遇,不用詢問從哪里來、到哪里去……
卓木強巴不知從哪里生出的勇氣,仿佛蜷伏在他胸前的并非是狼,而是自己基地里與自己熟識的獒,他探出雙手,伸到狼的頜下,輕撓著那白色的絨毛,輕聲道:“嘿,老友,你們怎么在這里的?”
那頭狼卻是撲將上來,兩只前腿按住卓木強巴的雙肩,伸出舌頭舔著卓木強巴的嘴唇。
是了,這狼家族的傳統,當在外流浪的游子回歸家族時,家族的成員將和它擁抱、親吻,以此認可并迎接它的回歸,同時這也是再次熟悉彼此的味道必不可少的條件。
想起來了,這是方新教授曾經教過自己的知識,卓木強巴都想起來了,如今這頭灰狼,正以它的身體語告訴自己:“歡迎你回來,我們的朋友。”
其余兩頭狼也都醒來,一蹭躥到卓木強巴跟前,三顆碩大的狼頭擠做一團,三雙大眼睛好奇地重新打量著卓木強巴,它們嗅著,親吻著,“嚶嚶嗚嗚”地訴說著。
卓木強巴親親這頭,摸摸那頭,突然間,仿佛被幸福包圍著,那久違的熟悉的感覺,全都又回來了。
人們相互欺騙,鉤心斗角,但是你們,不曾舍棄我,你們記得我,還記得我身上的味道,我的狼朋友。
卓木強巴半坐起來,摟著三顆比自己的頭還要巨大的狼頭,明明在開心地笑著,眼淚卻止不住地往外涌。
三頭狼替他舔干眼淚,頭在他胳膊里亂拱,蹭得他胳肢窩癢酥酥的,情不自禁地發笑。
玩鬧了一會兒,卓木強巴見洞外一片光明,便對三個狼朋友道:“好了,好了,先別鬧了,我想出去看看。”
他只是用平素的語氣說出,也沒認為三個狼朋友能聽懂他的話,不料三個狼朋友看了卓木強巴眼睛凝望的洞口一眼,就猜透了他的心思。
最魁梧的首領狼想了想,發出“嗯”的一聲,抬起前爪輕輕拍了拍卓木強巴的腿肚子,另一頭狼則咬著卓木強巴的內衣扯了扯,然后張著嘴,伸出舌頭看著卓木強巴。
卓木強巴想了想,心道,莫不是這些狼朋友在提醒自己,外面很冷,你穿這身衣服恐怕不行。
“沒關系的,我就出去看一下。”
卓木強巴說完,不禁釋然笑了笑,自己怎么能以人的思想,去度量狼的心思呢,說不定剛才狼朋友想表達的,根本不是自己想的意思。
豈料話音剛落,頭狼低嚎,三只狼竟是先后鉆出洞穴,讓出路來。
洞口很矮,卓木強巴不得已也只能爬出洞來。
洞外寒霧依舊,只是天已放亮雪已停,卓木強巴不知道自己這一覺睡了多久,但他卻能感到,身體起了某些變化。
呂競男傳授自己的呼吸,仿佛真的融入自然,不再需要刻意為之,自己的一呼一吸,都準確地和自己的心跳、脈動、血液的走向,和那個奇怪的徐徐旋轉的感覺聯系在一起。
卓木強巴攤開掌心,看著自己的手,他的視線仿佛穿透皮膚,看到了皮下的血流、經脈,他看到了能量的流動。
他再怡然四顧,這天,這地,這空氣,都和以往不同了。
衣著單薄地矗立寒風中,雖能感到寒氣襲人,但卻不似昏睡前那般刺骨,他能清晰地把握住空氣中澎湃涌動的氣流,如何繞過巖石,如何穿過縫隙,如何掠過大地。
他能感覺到,自己的前方彌散著旺盛的生命力,有無數動物、植物欣然地生長;自己的右手方,是一片空無,來自海洋的氣流自下方翻涌而上;自己的左手方,則是高大厚實的山根,那些翻越雪山的稀薄空氣,帶來了遠方嚴寒的消息。
這些自風中傳來的訊息,都是以前察覺不到的。
他還能感覺到,身后的灰狼三兄弟,那整齊、強勁、有規律的心跳和呼吸;一株不知名的小草,正藏在巨巖后面視線所不能及的地方,倔強地掙扎生長;自己身體的某個部位,有什么東西開始緩緩轉動,帶動整個身體的能量,均衡而持續地與外界交換著。
他可以清晰地感覺到,自己吸入體內的每一股氣流,在血脈的帶動下,流經身體的每一個角落,將能量運送至那里,再將耗盡的殘渣帶走,由另一條通道,再呼出體外。
卓木強巴再將視線轉回救了自己性命的狼穴,忽然準確地把握到洞口有個熟悉的身影正在風中滾來滾去,他舉目凝望,是那朵雪蓮,如今早已凋零枯萎,卻兀自徘徊在洞口不肯離去,看那枯萎的程度,自己顯然昏睡了不只一天。
卓木強巴來到雪蓮之前,輕輕道:“謝謝你。”
那雪蓮仿佛聽到了卓木強巴的聲音,被風一吹,飄散開來。
“狺——”的一聲長鳴,卓木強巴回過頭來,只見最小的那匹狼半伏在身后,嘴前放著一小塊白色的東西,正滿眼期待地看著自己。
卓木強巴再仔細一瞧,這不是在可可西里送給它們的那一截羊羔裘嗎?
沒想到如今被磨損得只剩不及兔尾大小的一塊,它們竟然還保留著。
再看看狼朋友期待的眼神,卓木強巴馬上明白過來,他從口袋中掏出那根救過自己數次性命的狼哨,遞到狼的眼前,道:“我也,一直留著。”
最小的狼發出“嗚”的歡呼,撲將上來,將卓木強巴掀翻在地,在他身上打滾。
卓木強巴連聲道:“嘿,別……別這樣……好冷的,好了,好了,嗯?
別動,別動,你是怎么啦?”
就在卓木強巴與狼嬉戲時,發現這只狼身上有傷,一道已經愈合的傷口,卻是觸目驚心的長,傷在背脊上。
隨后他又發現,這頭狼的尾巴少了一半,左耳也有一個缺口,再看其余兩頭狼,灰狼三兄弟,竟然全都帶著滿身的傷痕。
傷得最重的是體型最大的那頭狼,它的整條左后腿竟然是折的,痙攣蜷縮,懸吊在腹下,靠的是余下三條腿在走路;另一頭狼也好不到哪兒去,它的額頭上有一道明顯的疤,再往下一點,它的一只眼睛就保不住了。
雖然這些傷口已經愈合,但猶可想見當時戰況的慘烈。
卓木強巴看那些傷痕,竟是像極了狼造成的傷口,他霎時明白過來,詢問這三兄弟道:“你們……被驅逐了?”
與狼同居一
卓木強巴知道,在狼的家族中,若是離開家族時間太久,重新返回家族時,需要看別的家族成員的意見,因為離得太久,身上沾染了別的味道,昔日的家族成員會視之為不安全的因素。
若是得到了家族首領和成員的認可,才能安然返回家族,若是得不到認可,就將被驅逐,曾經同一家族的成員會毫不留情地將它們驅趕出家族領地,甚至會將不肯離開的狼活活咬死。
這灰狼三兄弟,它們是怎樣穿越那茫茫的可可西里冰原,又是怎樣跋涉千里來到的高原,是怎樣翻越那苦寒無人的大雪山?
它們所做的一切,只是想回到自己的家族,可是它們……竟然被驅逐了!帶著一身的傷痕,只能徘徊在這冰雪構筑的荒野,有家歸不得,一無所有,相依為命。
一想到灰狼三兄弟的遭遇,和自己的何其相似,卓木強巴的心中又忍不住酸痛起來,他捧著身上那小狼的臉,喃喃呢語道:“我們,都是被拋棄的呢。”
小狼看見卓木強巴觸到自己身上的傷痕,像是受到了極大的委屈,眼淚汪汪地看著卓木強巴,嘴里嗚咽著,將身體側過來,讓卓木強巴看它身上其余地方也受了傷,又在卓木強巴眼前晃動著那斷掉半截的尾巴;它返身轉圈,極力用嘴去夠那半截尾巴,卻怎么也咬不到自己的尾巴了,再用它那期期艾艾的目光看著卓木強巴,嘴里“狺狺嗚嗚”說個不停。
卓木強巴握住小狼的前腿,輕聲道:“我知道,我都知道的。”
明明知道小狼有滿腹的委屈要向自己訴說,可惜自己卻不知道它在說些什么,卓木強巴回憶起方新教授給他們上課時曾說過:“狼的聲帶,呈v字形,它們可以發出超過80種鳴音,而我們人類,能發出百余種不同的單音節;狼的聽力范圍,在12~80000赫茲,我們人類的聽力范圍,是20~20000赫茲。
同學們,你們有沒有注意到,狼的聽力范圍,覆蓋了我們人類的聽力范圍,也就是我們能聽到的,他們都能聽得到。
而且,狼的聲帶與人類相似,狼嘯的音節數與人類相近,通過不同的音節,變音和嘯聲長短,其組合千變萬化。
所以,在狼的社會中,完全可以僅憑發音就表達出自己的所有情感。
狼類有屬于狼類自己的語,而且與我們人類一樣,不同地方的狼還有各自不同的方,這些狼族的語代代相傳,不僅用來與同伴交流,表達自己的意思,也用來教育下一代,教給它們生存的技能。
只可惜,數千年來,我們人類,沒有幾個人真正去傾聽過狼的語,它們的傷心、憤怒與仇恨,它們的感激、高興與愛慕。
我的老師曾告訴我說,新中國成立前,在西藏有一位研究犬科動物的大師,他不僅能傾聽狼的語,還能用狼的語與狼直接交流。
我雖然沒有那位大師那樣的本事,不過經過我和國外同行多年的研究,還是大致總結出狼的十三種不同音調表達的不同情感……”
卓木強巴細細地回憶著,小狼的發音顯然不在導師總結的那十三種音調范疇之中,它發音極短、極快,往往只是一兩個音節就變化了音調,聽上去倒有些像美國黑人的說唱音樂。
卓木強巴沒聽多久,就見頭狼過來,用腦袋拱了小狼一下,瞥了它一眼,喉嚨里發出低沉的嗓音,似乎在說:“有什么好哭訴的,一匹好狼,流血不流淚,不要墮了自己的威風。”
小狼變了音調,在喉嚨里打轉,似乎很不滿。
頭狼卻懶得理會它,抬起一只前腳往卓木強巴肚子上一按,哼哼了兩聲,似乎在詢問什么。
卓木強巴的肚子被頭狼這么一按,立刻發出“咕——”的一聲長鳴。
那頭狼似乎朝著他笑了笑,隨后頭微揚,嘴一撮,發出清晰而有節律的“嗷嗚”的聲音。
這次卓木強巴聽懂了,這是十三種基本音調中進食前的集合令,通常只能由首領發出,意思是:“集合了,我們去打獵。”
小狼和另一匹大狼聽到聲音,收斂了嬉笑,表情嚴肅地向頭狼靠攏過來,擺出了隨時準備戰斗的姿態,三頭狼排成箭頭型向迷霧走去。
走了兩三步,頭狼扭過頭來,向卓木強巴一努嘴,仿佛在說:“跟著來啊,愣著干什么?”
走了沒多久,卓木強巴就發現,小狼頻頻回頭,老是仰著頭看自己,眼神中有些不忿,似乎在說:“你站那么高干什么?
暴露我們的行蹤!”
卓木強巴只得縮了頭,躡手躡腳地跟在它們后面。
也不知是這一帶已經靠近生物生活區了,還是在迷霧中人類的感官遠不及動物,卓木強巴他們一路走來,除了狼,一只活的動物都沒看到。
而灰狼三兄弟帶著他沒走多遠,就停了下來,同時豎直耳朵,身體低伏,顯然離獵物已經很近了。
灰狼三兄弟調整好作戰姿態后,頭狼總覺得什么地方不對勁兒,扭頭一看,卓木強巴那么大一截人杵在那里,難怪感覺今天圍獵無法很好地收斂氣息。
于是頭狼掉過頭來,走到卓木強巴跟前,用前爪在地上劃了一道橫線,饒是卓木強巴天資聰穎,也愣是沒猜出這只頭狼的意思。
等頭狼轉身,卓木強巴抬起腿準備跟著過去時,被頭狼側頭將腿撞了回去,卓木強巴一愣,只聽頭狼低聲嗥叫。
在曾學過的知識中,這是戰時警告的聲音,短促的聲音不會傳播太遠,提醒身邊的同伴注意警戒。
卓木強巴明白過來,敢情頭狼的意思是:“你就在這里給我們放風,別再往前走了。”
卓木強巴等了半晌,身體寒意漸增,他不由自主地雙手抱胸,雙腿交叉而立,忽覺一股暖流自左手升起,蔓延過肩,傳遞到右手,再由雙手交匯處傳至左手,至此循環不息,上半身的寒意漸漸淡卻。
卓木強巴愕然醒悟,自己這個避寒的動作,恰恰是呂競男最后教自己的那些古怪動作之一,只是以前做時,可從來沒有這種感覺。
不多久,前方傳來了重物轟然落地的聲音,小狼從霧中跑出來,“狺狺”叫了兩聲,讓卓木強巴跟上。
卓木強巴跟著小狼來到一處石窩狀凹陷坑中,大吃一驚,他原本以為灰狼三兄弟圍獵的是些小型生物,豈料竟然是一頭龐然大物。
那應該是一頭鹿吧,可是,眼前這家伙不算那對巨大的鹿角,立高也超過了兩米,皮厚毛長,卓木強巴實在難以想象,這種地方竟然有這種怪獸,它是靠吃什么為生的?
不過看了看那巨鹿的身體,卓木強巴似乎明白了,這頭巨鹿是從很遠的地方流浪至此,身上早就有傷,估計是運氣不好,被灰狼三兄弟堵在了這里。
灰狼三兄弟沒有馬上和對方拼搏,而是和那怪獸耗著,直到耗得那怪獸奄奄一息,再沒有任何反抗能力時,它們才動手。
那巨鹿的咽喉被狼牙咬穿,早已死透,不過灰狼三兄弟并沒有馬上撕咬,而是等著卓木強巴。
卓木強巴知道,而按照狼家族的習慣,每次狩獵之后,要等所有狩獵成員到齊,再由頭狼統一分配,不同地位的狼進食獵物的不同部位,而每頭狼進食的先后順序也有講究。
數萬年來,狼的家族以這種方式來表達統領的權威和地位,同時保證一個家族的公平和公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