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終于明白,他早就已經醒來,是實在堅持不住了才發出聲音的,如今他的身體,可以說只剩一絲氣息吊著,隨時有可能撒手人寰。
唐敏邊翻找醫療包邊說道:“躺著別動,別說話,我們會有辦法的,東莨宕堿,東莨宕堿呢?”
孟浩然噴出一股血色泡沫,掙扎道:“別浪費了,我明白的,這樣拖下去有什么用啊,你是想增加我的痛苦嗎?
其實,我不難受,我一點都不難受。”
胸口的憋氣,致使他每說一句話,胸腔都要劇烈地起伏十幾下。
船上沒有完備的醫療設施,其實,他們的配備比普通探險隊已經好了不知道多少倍,在這樣的生存環境下,卻只能束手無策。
“天空……沒有留下飛鳥翅膀劃過的痕跡……但是,我驕傲,因為,我曾飛翔!”
孟浩然用泰戈爾的詩為自己的一生畫上了句號。
他突然感到,呼吸通暢了,吸入體內的空氣竟然是那么的清新,多么令人舒坦的氣息啊,身體輕飄飄的,好像羽毛浮在空中一般。
黑暗中,點點星光,他艱難地伸出手去,“星光啊,我們總算到了……”他幽幽地嘆息,感覺身體已經追逐那星光而去。
船上的其余人都不約而同地順著孟浩然手指的方向望去。
奇跡,往往就在一瞬間發生,在原本漆黑一片的海底穹頂,突然出現了非常微弱的、一閃一閃的點點星光,如果不是關上了探照燈,他們未必能發現這樣微弱的光芒。
“那是什么光?
真是星光嗎?”
岳陽疑惑著。
待大家再回頭,孟浩然已經離開,他臉上掛著的笑容,在燈光下那么柔和,那么安詳。
胡楊隊長失聲叫道:“小孟……”
又一顆流星隕落,它透過水中倒影,與那穹頂的星光融于一體,再也分不出,哪顆是孟浩然,哪顆是嚴勇……
安靜地送走孟浩然之后,卓木強巴拿起了望遠鏡,吩咐張立道:“打開探照燈。”
在探照燈的光芒指引下,卓木強巴看到了,那是什么啊,一些好像是水滴,或是冰晶一樣的東西,懸垂在穹頂上,那些微弱的光芒,就來自它們的底端。
一陣風吹過,那些串珠樣的東西隨風搖擺起來,熠熠生輝,讓卓木強巴確信,那些就是水滴。
可是,它們懸垂的長度足有一米多,就像是某種有黏性的液體;還有,那微弱的熒光又是怎么回事,他無法解釋。
卓木強巴看過后,把望遠鏡拿給岳陽,岳陽大聲道:“這是什么?
好像鼻涕一樣,要滴落又不滴,懸著老長一大截。”
岳陽又把望遠鏡交到胡楊隊長手中。
好幾個人都看過,等望遠鏡傳到肖恩手中,他驚呼道:“啊,我想起來了,那是生物!”
“生物?”
肖恩道:“嗯,沒錯的,這種在沒有光,溫度極低或極高,根本不適合生命生存的地方生活的生物,被稱為極限生物。
它們有點像被稱做可拉娜的細菌生物,據說那種細菌在極限環境中,生長速度驚人,那種鼻涕一樣的懸垂,每二十四小時就能長二至三厘米,不知道要分裂多少次。
只是那熒光很奇怪。
難道細菌也能發出生物光?”
岳陽沉思片刻,再從肖恩手中拿過望遠鏡,仔細地看了看,道:“不是的,不是細菌發出的光芒,是生物,我看到了!是小飛蟲!在那些鼻涕外面,攀附著一些小飛蟲,里面還裹著一些死掉的小飛蟲。
它們太小了,極容易被忽略,而且那些光芒就是小飛蟲從鼻涕外面和巖隙間發出來的。
因為我們一開始看見的就是鼻涕,所以誤以為那些光芒是鼻涕發出來的。
你們看,它們在動,就像螢火蟲一樣,但是小多了!”
果然,那些極其微弱的光芒在移動著,它們似乎在朝探照燈留在巖壁的光圈靠攏,只是探照燈光芒太強,那些點點熒光一靠近就消失了,岳陽舉著望遠鏡道:“那些鼻涕一樣的東西垂得太多了,風一吹,就像掛簾似的,那些小飛蟲藏在里面好像很安全。”
肖恩馬上道:“這是共生關系,就像小丑魚和珊瑚海蜇之間的關系一樣,利用那些細菌形成鼻涕的黏性,來逃避大的生物的追捕,那些大的生物則成為細菌分解的對象。”
胡楊隊長問道:“那些小飛蟲呢?
吃什么?”
肖恩答道:“水里或巖隙里的其他微生物。”
岳陽突然激動地站了起來,道:“如果有其他微生物的話——”他并沒有說全,但船內的人都已明白,有水,有其他微生物,就能供給稍大的生物。
一旦形成生物群落,那么食物鏈就將完善,必然有更大型的生物存在,一直可以大到能夠填飽他們的肚子!孟浩然雖然離去了,但他離去之前,竟然為他們指出一條希望之路。
當有生物出現時,不僅將解決他們的饑餓問題,更重要的是,跟著生物的腳步走,朝著生物越來越多的地方走,他們將找到出去的正確路徑,不再是漫無目的地在黑暗中漂流。
他們一定可以出去!不需要激光儀,不需要羅盤指南針,他們在黑暗中找到了一個生物路標!
岳陽喃喃道:“這么說來,在勇哥下水的時候,我看到的并不是幻覺,真的有生物在這黑暗深處!”
肖恩喜道:“起碼不用餓肚子了。”
張立道:“可是,就算是水里有生物,這里這么黑,就連探照燈在水里也照不了多遠距離,我們看都看不見,又怎么去捕捉?”
肖恩道:“我想在黑暗中生活的生物,對光有特殊的敏感性,我們可以用光源做魚餌,看看能不能成功。”
胡楊隊長道:“光?
那些長年生活在黑暗中的生物不是已經失去了對光的感知能力了嗎?”
肖恩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是說長期生活在絕對黑暗的地方的生物,經過進化的演變已經失去了感光器官,好比盲蝦盲蠑螈。
但是胡先生,你忘記了這里是海,已經不再是洞穴,這里的環境,應該更接近絕對黑暗的深海環境。
在深海里,生物并沒有完全失去感光能力,相反,很多深海生物都會利用光來誘捕獵物,因為,它們并沒有與光完全隔絕,有一個地方是與光明相連的,那就是海面。
而我們這里,也有一個地方是與光明相連的,那就是我們的目的地。
剛才那些與極限細菌共生的飛蟲,不是也因為我們的探照燈而產生了聚集效應嗎?
所以我認為用光來釣魚是行得通的。
我們可以用頭燈或直接用探照燈做誘餌,如果發現有適合捕獵的海洋生物,就用武器獵殺,這是我們目前唯一的捕食方法了,怎么也要試一試。”
張立急忙道:“強巴少爺,我們來釣魚吧!”
說著,他就躍躍欲試地翻包找起工具來。
用光做釣具十分簡單,將頭燈系在安全繩上,下垂至還能隱約看見一點光芒的地方,然后讓這特殊的釣具隨著小船一起漂蕩,一人專門負責看水底燈光異變,另一人守著探照燈,其余的人拿出武器。
一旦發現水下的頭燈熄滅或是改變方向,探照燈馬上照射下去,發現有動的東西,就大家一起射擊,這就是他們的捕魚策略。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可是水下遲遲沒有動靜,張立不由急了。
肖恩道:“不急,現在我們看到的都只是微生物,還沒有適合我們食用的生物群落出現。
既然洋流將我們推向這微生物群,也就是說,我們一直在向目的地靠攏。
只要我們繼續順著洋流漂,再過一段時間,就能找到適宜食用的生物了。”
張立道:“可是,我擔心,要是再過一段時間,恐怕我們就算釣到魚,也沒有力氣去抓住它們啊。”
亞拉法師和塔西法師幾乎同時道:“這點你們不用擔心,如果有適合食用的生物,我們可以捉住。”
一提到食物,眾人只感到更加饑餓難耐。
卓木強巴看著這群紅眼隊員,個個目露兇光,跟豺狼似的,恐怕海里游來一頭鯨魚,他們也能生生吃光。
探照燈又被關上,小船兒繼續順著洋流漂蕩,此刻確實感覺到迎面吹來涼爽的風了。
深海巨獸
洋流和波浪推進的速度并不十分快,但岳陽、張立、唐敏等人都有些不耐煩了,他們越是著急,就越覺得漂移的時間已經太長了,越是感到饑餓。
當聽到塔西法師計算出又過了兩個時辰之后,他們幾乎都快絕望了。
岳陽終于忍不住道:“會不會是頭燈太大了,而光線又太弱,那些小魚兒從它旁邊游過去,我們根本就看不到?”
張立也道:“會不會是這個方法根本行不通?
這里的生物真的就像胡隊長說的,已經失去感光能力了?
我們在白忙活。”
肖恩依然緊緊盯著水下,這是他們唯一的希望,他堅信自己的判斷力。
突然水下光芒一暗,肖恩感到手臂一沉,忙道:“探照燈!有東西咬鉤了!”
張立趕緊打開探照燈,只見水下果然不見了頭燈光亮,可是……探照燈照射的地方漆黑一片,并沒有看到任何異常之處,他忙問肖恩:“是不是那東西咬了頭燈跑了?”
卻見肖恩雙手吃力地拉著繩子,一只腳蹬在船舷上道:“不可能,它將頭燈吞下去了!是個大家伙,快來幫忙,我一個人拖不住。”
卓木強巴和塔西法師等趕緊去幫忙。
果然,船身已經微微傾斜,而且前進的速度明顯加快——有東西拖著船前進!張立趕緊再次仔細觀察水下,探照燈在水下畫了直徑十米左右的圓圈,依然只見漆黑一片,沒有任何生物的輪廓。
張立不由疑惑道:“我真沒看見啊,岳陽,你來看看!”
岳陽也用探照燈向水下照射,很快就得出結論,道:“只有兩種可能,第一是它游得太快了,而且方向很亂,我們探照燈追不上它的行動;第二種就是……它體積太大了,我們只看到它身體的一部分,所以怎么看也是漆黑一團!而且,那第二種可能性要大些!”
岳陽一看船行速度和傾斜的程度,趕緊道:“強巴少爺、肖恩,你們快松手,船要被它拖翻了。
它太大了,不是我們能對付的。”
肖恩堅持道:“不!我絕不放手,這是我們的食物,我們得抓住它!開槍吧,快開槍,不管它有多大!我們一定可以制伏它的!”
唐敏和岳陽一齊朝水中掃射,張立依然盯著水下,結果還是沒發現什么,但是從繩索上傳來的力道卻大得出奇,將呂競男、亞拉法師、胡楊隊長、塔西法師、肖恩一齊拉離了地面,將安全繩從大家的手中扯了出去。
卓木強巴等人跌在船底,只見那五十米長的安全繩“嗖”地竄入水中沒了影兒。
第一次用頭燈釣魚宣告失敗,不過它從側面印證了肖恩的理論是正確的,光源對這里的生物的確有吸引力。
但讓岳陽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他們的船上也一直有光,為什么沒有吸引到生物靠近呢?
不管怎么說,這次失敗沒有打消大家的積極性,雖然說人人都已經疲憊不堪,他們最少長達兩天半沒有吃過任何食物了,但他們好像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依然撐著身體,又一次放下了頭燈魚餌。
肖恩說他這次會注意咬鉤者的體型,不會再犯上一次的錯誤了。
但這次失敗的捕魚經歷帶來的體力上的消耗無疑是巨大的,他們再不能全神貫注地盯著水面,因為已經沒有那樣的力氣了。
張立守著探照燈,肖恩將繩子繞在手腕上,其余的人也都是抱著槍。
他們的姿勢是統一的,膝蓋貼著胸口,雙手抱住膝蓋,頭枕著膝蓋,呂競男教過他們,這是最接近人在母體環境內的環抱姿勢,同時也是人在清醒或半清醒狀態下,新陳代謝最為緩慢的姿勢。
那船不知道又漂了多久,肖恩猛然從半睡眠狀態中驚醒,并道:“有東西咬鉤了。”
張立趕緊打燈,其余人拉開槍栓,做好射擊準備,但張立和肖恩幾乎又同時道:“不要開槍,它太大了。”
肖恩從繩索的力度中感覺到對方的體型,張立則是看到,水下好像盛開了一朵巨大的葵花,花瓣足以將他們整艘船包裹起來,那柔軟的花瓣變長變細,他馬上明白過來,這是個什么東西!并且第一時間關掉了探照燈。
岳陽端著槍問道:“什么東西?”
張立結巴道:“海……海……海怪啊!”
船上的人都明白,張立所說的海怪指的就是巨型章魚或是王烏賊等頭足綱軟體生物,一頭成年王烏賊腕足可以伸展至一二十米,而巨型章魚聽說也有十幾米的體型,相對于他們這條小船和船上的人來說,那些家伙確實有些過于巨大。
沒想到頭燈釣魚,釣上來的竟然是這樣的怪物。
肖恩已經松開了手上的安全繩,可是那本該存在于深海的巨型生物似乎并不打算就這樣離開,蛇形船發出“咔咔”的聲音,有東西攀著船舷爬了上來。
是腕足,這頭不知道是章魚還是烏賊的生物將它的觸手伸了進來,它展現出科學家一般的好奇心,打算對蛇形船的內部一探究竟。
那觸手上的吸盤整齊地蠕動著。
這頭令人惡心的怪物每一根觸手都像一條活蟲,在空氣中探尋方向,其中的一條觸手距離唐敏只有不到一米距離,唐敏緊張得都快哭了;張立更加倒霉,坐在船尾負責打探照燈的他已經被一只觸手摸到臉上,他可以清楚地感覺到那一排排小吸盤在臉頰游走的變化,緊張得臉部肌肉都快痙攣了,誰知道這巨型怪物會不會像抓小雞似的把自己突然卷走。
岳陽在一旁雙手握拳為張立打氣:“堅持住,堅持就是勝利!”
張立從岳陽的眼中看到了這樣的信息。
巴桑晃了晃手中的槍,意在詢問:“能不能射擊?”
肖恩指了指船底,悄悄道:“它在船的下面,有水緩沖子彈的沖力,而且本身就是軟體動物,這樣的環境下無法對它造成傷害,如果是擊打腕足的話,發怒的它極有可能把船拖下海去。”
岳陽道:“難道它會自己離開?
要是它也餓昏了頭,把我們整個兒吞了怎么辦?”
肖恩道:“起碼現在它還不打算那么做,或許它只是想找個東西纏著,這種生物本能讓它感到親切和舒適,就像你小時候老要抱著洋娃娃才能睡覺一樣。”
岳陽道:“誰說我小時候老要抱著洋娃娃才能睡覺!”
肖恩道:“先確定一下是什么,然后再想辦法。
大家都確認一下,你們身邊能看到多少條觸手?
重復的不要計算進去了。”
唐敏道:“我身邊有一根。”
卓木強巴道:“我身后有一條。”
胡楊隊長道:“我兩邊都有,兩條。
數它的觸腕有什么用嗎?”
亞拉法師道:“我們這邊有四條,我和塔西法師還有呂競男三人。”
肖恩道:“沒有了?
哦,那邊還有一條。”
岳陽指著張立道:“那里……”
肖恩道:“哦,那么我們可以看見的就有九條觸腕,看來這家伙是烏賊,估計是大王烏賊。”
胡楊隊長道:“何以見得?”
肖恩道:“章魚只有八條腿,而烏賊有十條。”
張立終于開口道:“那現在該怎么辦?”
只見那條觸腕已經離開張立面頰,帶著令人作嘔的氣息搭在張立肩頭,足尖已經貼著張立的胸口向他小腹探去,并且還在往下,那種濕滑的感覺讓張立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手指著觸手道:“這個家伙,它想對我圖謀不軌啊!”
岳陽安慰道:“沒事,如果它是雌性的話,有強巴少爺頂著,你肯定沒有危險。”
張立瞪大眼睛道:“可是,它已經伸下來了!”
岳陽道:“忍住,我的戰友,革命尚未成功,你一定要做好犧牲一切的準備。”
張立身體激烈地抖動著,猛然跳了起來,遠離船尾,端起槍大聲道:“我忍不住啦!”
巴桑也持槍而立道:“動手!”
而肖恩同時道:“不要!”
卓木強巴道:“小心。”
胡楊隊長則在說:“等一下。”
岳陽剛由坐改為蹲,尚未起身,就在此時,那巨型軟體生物就像提前探知到危險一般,突然收起了觸腕,放開了小船。
船上的人端著槍,一時間陷入空前寂靜,心怦怦直跳。
接著,一股巨大的沖力突然將小船遠遠地推開,胡楊隊長道:“發生什么事了?”
唐敏道:“不知道從哪里過來一股巨大的洋流,把我們推開了。”
岳陽道:“張立,快打開燈看看,是從后面傳來的推力。”
張立的燈光一開,只見黑暗之中像有一座小島突然升了起來,正是那巨大的體積變化讓浪潮將他們的船推向前方。
那看起來像是某種生物的背脊,黑黝黝的,在水面的部分體積和蛇形船差不多大小,在水下則不知道有多大。
“那是什么啊!”
張立和岳陽不由張大了嘴。
跟著,海面水花四濺,只見一個巨大的白色生物也浮出水面,拋出接近二十米長的觸腕向那黑色的背脊卷去,此時,肖恩才道:“那……那個黑色的,該不會是抹香鯨吧?
天哪,它們都是深海里才有的東西,怎么會……怎么會出現在這里!”
岳陽道:“抹香鯨是哪位老大?
有什么來頭?”
肖恩道:“抹香鯨也是深海生物,體型應該在二十米以上,是肉食鯨,根據漁民的傳說,它好像和大王烏賊是一對冤家,兩個一見面就要打架的。
或許剛才它就是把我們的船當做抹香鯨尸體了才纏上來的。”
卓木強巴道:“好了好了,不管它們是什么,趁它們在掐架,我們趕緊先離它們遠一些。
還能劃船嗎?”
張立道:“劃,劃不動也要劃,那個家伙,實在是,實在是太惡心了。”
蛇形船就像老鼠要繞過兩只打架的貓一樣,悄悄地,輕輕地,試圖一溜煙竄過去。
此時海面突然掀起了大浪,將小船遠遠地推開,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么情況,不過船上的人都在想象,那是怎樣一場驚心動魄的大戰。
沒劃兩三下就沒有力氣了,張立癱坐在船內道:“還……還釣魚嗎?
再這樣釣兩次,我……我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肖恩白著臉道:“你……你們覺得呢?
這里,這里的生物實在太巨型了,不適合我們捕獵。”
卓木強巴道:“沒關系,既然已經出現了如此巨型的生物,說明我們距出口不遠了,我們一定可以見到光明,一定可以找到適合吃的食物,大家堅持,再漂一段距離吧。”
拉薩。
莫金對著手機道:“組織上沒有任何動作,也就是說,肖恩他想單干。
雖說他已經成功地混了進去,但是以他一個操獸師的力量,能干出點什么事來,我不看好他。”
索瑞斯道:“我擔心的倒不是他,我擔心的是,組織上已經有所動作,而我們卻沒有察覺。”
莫金道:“不可能,以組織上一貫的做事風格,如果他們認定這次有行動的必要的話,一定是大動作。
雖然我們小組的機制已經癱瘓,但我們畢竟還算是組織內的人,怎么也該聽到風聲才對。”
索瑞斯道:“那車臣那檔子事呢?
總不會無緣無故地發生吧。”
莫金道:“阿默斯基說過了,是庫諾夫想讓那些勢力聯合尋找,沒想到談判失敗,相互火并造成了那一結果。
其實稍有腦子的人想想就知道,那些勢力根本不可能聯合在一起,庫諾夫還敢把他們聚集在一起,那不是在制造火藥庫嗎?”
索瑞斯道:“柯夫親自告訴你的?”
莫金道:“馬索帶回來的。”
沒聽見索瑞斯回話,莫金笑道:“我知道,馬索是個小心眼,他曾經向我表示過對你的不滿,我當然不會完全相信他,畢竟他沒有我們之間這種多次生死與共的經歷。
我們才是最佳拍檔嘛。”
索瑞斯在心中冷笑著:“莫金你根本就不相信任何人,你怎么不把你和柯夫去雪山的事情告訴我?
哼哼。
馬索,說不定他比你更可信。”
這時,馬索興沖沖地沖進房間道:“老板,老板,有他們的消息了。”
莫金霍地立起道:“查到什么了?”
馬索道:“他們果然已經出發了!他們最后訓練的項目,是漂流。
他們在雅魯藏布江訓練漂流,然后,他們就失蹤了,也就是從那時起,我們的人再沒有傳回消息。”
莫金思索著:“漂流……”
索瑞斯大聲道:“有沒有搞錯?
馬索,你的情報來源準確嗎?
好好的,訓練什么漂流,他們應該爬雪山。
漂流……”
馬索誠惶誠恐地道:“不,不會有錯的。
他們購進了大量的密封艙,充氣閥,還有很多漂流潛水的設備,然后就出發去了雅魯藏布江。
我,我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了,但是,但是……”
莫金打斷道:“好了,馬索,做得很好,看來,他們真的去漂流了。”
索瑞斯道:“你說什么?
本,究竟是怎么回事?”
莫金笑道:“看來沒錯了,他們選了一條從沒有人走過的路……”他長出一口氣,道:“根據我掌握的資料,前往香巴拉,一共有兩條路可走,一條是潔白的神山之路,還有一條,則是漆黑的冥河之路。
在文檔記載中,帕巴拉就在冥河的對岸,但是那條河,卻在任何地圖上都找不出來。”
索瑞斯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道:“你……你怎么知道的?
你從來沒說過。”
莫金皺起眉,說道:“我,我沒說過嗎?
噢,你瞧,我以為你知道的。
你還記得我們參加的那次拍賣會嗎?
就是我找你的那次,最后我失敗了。
我告訴過你,那些是西藏一個古代王朝的卷軸,上面用金汁寫字,那是古格經卷,你還記得嗎?”
索瑞斯道:“當然,怎么會不記得,我們就是因為那個才來到中國的。”
莫金道:“沒錯,那么你一定還記得,我告訴過你,那批卷軸并不完整,嗯?
還記得嗎?”
索瑞斯道:“難道……難道……”
莫金道:“沒錯,另一半卷軸,在我手中,那是我祖輩留下來的,它上面記載得很清楚,去帕巴拉神廟,有兩條路徑。
潔白的神山之路雖然艱辛,但只要你有一顆虔誠的心,總會找到入口的;而另一條冥河之路,那是條真正的死亡之路,那是連那些千年前的古人走過之后,也再不愿回憶起的一條路。
我真不敢相信,他們竟然能找到那條路,雖然我不知道他們是怎么做到的,但很顯然他們做到了,看來這就是他們那重大的發現。”
索瑞斯道:“可是那條路,我們沒有任何資料,現在該怎么辦?”
莫金道:“不用著急,我們需要有耐性,繼續等待,如果他們抵達了安全的地方,我們的人會安置激光發射器的,美國的衛星會替我們找到他們。
馬索,你做得非常好,我忍不住要贊揚你。
告訴西米,叫他們準備來西藏集合。”
他又笑著對索瑞斯道:“你瞧,這些險路就應該他們去闖,我們在家里等消息就可以了。”
最后的期待
“阿爸,照你這么說,信仰宗教是一件只有好處沒有壞處的事情嘍?
那么圣戰呢?
為了信仰而戰也是好事嗎?
我見過一些擁有信仰的人,他們因為瘋狂的信仰而做出常人不敢做的事情。”
“強巴,我的孩子,顯然你對宗教只有表面的、膚淺的認知,我不知道這是不是導致你厭惡宗教的一個原因。
宗教只是工具,它本身沒有錯,沒有哪一種教義是讓人以邪惡為信仰的,就好比菜刀,在廚師的手中可以做出美妙的菜肴,在兇徒的手里就會成為制造血腥的工具,但是菜刀本身,它是因人們需要而存在的。
至于你說的信徒,我深信他們因為信仰而犯下的過錯是有一定限制的,這種限制來自他們內心的不安,事實上,真正可怕的,是那些沒有任何信仰的人。
你會明白的,那些沒有任何原因,只為了殺人而去殺人的人,他們的墮落,源自于他們已經失去了人性。
如果說,一個人,失去了信仰,那么,生命對他而,就再也沒有束縛,他沒有任何懼怕的東西,他甚至,可以做出比動物本能更為可怕的事情,他們無所不為,再殘忍的事情都無所謂。”
“沒有哪個宗教會教人們怎么去犯錯誤,只有幫犯錯誤的人們來減輕心中的罪惡感。”
“我就沒有信仰。”
“真的?
那么我問你,你說謊的時候會不會覺得愧疚?”
“那個,當然。”
“你在做一件事情的時候,是否會先考慮這件事能不能做成?”
“不。”
“那么你在做這件事情的時候,會不會相信自己能成功?”
“會。”
“你在做這件事情的時候,有沒有堅信自己努力并堅持,就一定會成功?”
“我有。”
“你真的會嗎?
你確信?”
“是的,我會!我確信!”
“你瞧,我的孩子,這,就是信仰。”
“我有……信仰?”
“是的,除了魔鬼,每個人,都有他自己的信仰。”
“我有信仰!”
卓木強巴睜開眼,他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在這個黑暗、封閉、陰冷的空間,忍受不了饑餓,自己竟然又一次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天空一如既往地漆黑如墨,連頭燈也已經耗盡電能熄滅了。
在黑暗中誰也看不見誰,卓木強巴僅知道敏敏靠在自己的腿上。
這夜,似乎再也不能醒來,只有腹中的陣陣絞痛,提醒著自己,自己依舊徘徊在地獄的邊緣。
問自己,還活著嗎?
是啊,還活著。
既然還活著,總得做點什么。
他剛剛一動,敏敏就低聲問道:“你,你醒啦?”
卓木強巴道:“盡量別說話,放松就好,會過去的,這一切。”
卓木強巴小心地將敏敏的頭放在船上,艱難地翻了個身,此刻蛇形船那一米高的船舷,對他來說,也已成為難以逾越的障礙。
他匍匐在地,真的沒有什么力量能支撐起身體來,何況,起身又有什么用呢?
起身還是黑暗,黑暗包裹著他們,黑暗提醒著他們,這里是冥河,死亡才是這里的唯一主宰。
“張立、岳陽、胡隊長、肖恩……”卓木強巴又一次呼喚大家的名字,以確認他們都還活著。
黑暗中傳來了呻吟之聲,那是被點到名字人的回答,他們也不愿意浪費力氣,或者是沒有更多的力量了。
卓木強巴叫了幾個名字之后,自己也停了下來,一是他知道自己的聲音傳不到遠處,二是他深信余下的幾個人一定還活著,身體狀況比自己更好。
只是……不管此刻身體如何,下一刻又會怎樣?
沒有食物、沒有方向、沒有光明,這一群人只不過在地下海上漂流著,等死而已。
連巴桑心中也首次出現了這樣的念頭:如果仁慈萬能的空行母,能為我們指出光明的所在,我將信奉,并每日膜拜。
肖恩也在想:“這次失算了,沒想到竟然走到這一步。
好奇害死貓,這次真的被你害死了,強生。
早知道是這樣,我完成我的任務后就該收手,這次實在是愚蠢的決定。”
黑暗中,傳來了岳陽斷斷續續的聲音:“強巴少爺……我想……我恐怕是不行了……”
剛說了一句,張立就微弱地打斷他:“得……得了吧,你……你的中氣那么……那么足……我……我看……你一定……走在我后面。”
岳陽沒好氣道:“你……這種事情……你也要和我爭啊……”
“那好,反正……反正……遲早都要離開的……一人,留一句話吧……”
張立道:“強巴少爺,我走了之后……”
“你在做這件事情的時候,有沒有堅信自己努力并堅持,就一定會成功?”
“我有……我有!”
卓木強巴把自己的思緒從夢境中抽出來,剛巧聽到張立上半句。
“閉嘴。”
卓木強巴微弱的語音中掩不住威嚴,在黑暗中道,“你們這么快就打算放棄了嗎?
以后都不要說是跟著我混的。”
“咳咳。”
岳陽微弱的聲音聽不出他是在咳嗽還是在笑,他道,“強巴少爺,總算學會幽……默了……”
張立道:“強巴少爺,你瞧,現在……不說……就沒……機會了呢。
我們,已經到,極限了,根本就不知道,還要漂多久,而且……這洋流,是否真的能把我們送到那個有光明的地方?
說不定……我們只是……在海洋的中心地帶……來回蕩……”
沉默片刻后,只聽卓木強巴的聲音漸漸清晰起來,他道:“我不這樣認為。”
又停頓片刻,他才繼續道:“潮汐力,將海水集中在海的中部,然后以波紋的形式向四周發散——”
他又稍稍停頓了一下,接著道:“只要我們越過了海的中心,那浪頭就一定會把我們推向岸邊,不管那里,是不是香巴拉,我們終究,會靠岸的。
我堅信,我們越過了中點,我們靠岸的地方,一定在海的彼端。”
“咦?”
岳陽和張立輕輕發出疑問的聲音,然后都不做聲了。
他們倒不是驚訝卓木強巴的理論,而是驚訝于強巴少爺,在餓了這么多天之后,為什么聲音聽起來還是那樣雄渾有力,還是那樣充滿自信,好像他只是剛剛睡醒,而不是餓了三四天的人。
呂競男在黑暗中微笑,她明白,卓木強巴每說一句話之前,先利用足夠的時間來積蓄力量,然后讓自己能一口氣流利地說下去,所以不像張立岳陽他們那樣有氣無力的。
她發現,自己越來越看不透卓木強巴了,在這樣的環境下,還能以如此沉穩的嗓音,來撫平大家不安的內心。
這就是那個叫做強巴少爺的男子嗎?
若換做自己,也未必能做得如此好呢。
卓木強巴又淡淡道:“是這樣吧,胡楊隊長?”
胡楊隊長哼哼了兩聲,他不知道,所以不回答。
在這樣的環境中,他同樣迷茫,他沒有這樣的經驗。
雖然他知道,他們中的每一個人,都沒有過這樣的經驗,但他還是驚訝于卓木強巴的冷靜。
這個印象中身材高大的藏族青年,第一眼見他,便覺得他眼中有種東西,他那雙眼里藏著那種無所畏懼,又充滿理性的好奇,這對探險工作者而,極其難得。
特別是在冰洞中,他與張立靠一根安全繩掛在冰梁之上時,那雙眼睛就給他留下了深刻印象。
那張面孔給胡楊隊長留下的印象也極深,就讓人感覺,不管有什么樣的危險,他都會在最前面,他會用行動去告訴后面的人,前面是安全的。
沒有得到胡楊隊長的正面回答,卓木強巴又問:“教官,你說呢?”
不知是聲音太小,還是呂競男覺得卓木強巴語氣力度不夠,呂競男沒有回答,卓木強巴蓄積力量,第二次道:“呂競男!”
呂競男微微一笑,道:“嗯,我認為強巴少爺說得不錯。”
卓木強巴又蓄積夠了力氣,接著一口氣說道:“按時間算,我們距離那個光明的出口,應該很近了。
目前我們需要做的,就是等待,還有堅持,并堅信,我們會成功的。
現在已經過了多長時間了?
塔西法師?”
“我們已經距離第一次潮涌八十九個時辰了,強巴少爺。”
回答他的是亞拉法師。
卓木強巴敏銳地察覺道:“塔西法師呢?”
亞拉法師依舊用那平靜的語調道:“塔西法師,已經先走了。”
“什么!”
這次卓木強巴倒沒有蓄氣,而是非常驚訝地叫了出來,同時還有幾個人發出驚呼聲。
塔西法師,塔西法師可是密修者,在卓木強巴心中,那一直是神秘而強大的存在,他甚至感覺到,塔西法師,似乎比亞拉法師還要高明,他一直以為,就算他們這些人都死光了,最后還活著的一定是塔西法師。
可是,塔西法師竟然會這么無聲無息地去了,他簡直不敢相信。
更令人驚訝的是,全船的人,竟然都不知道塔西法師是怎么去的,什么時候去的。
張立道:“……法師……你,你開玩笑吧?
你……你根本就不難過嘛。”
亞拉法師緩緩道:“人人都要死的,只是早晚之別,堪破生死,那是最基本的佛門禪宗。
我們不僅能計算外界的時間,同時也清楚地知道自己生命的終點。
對于我們來說,死去,只是另一種生的開始。
何況,塔西法師只是比我們先走一步。
所以,不用為塔西法師難過。”
岳陽不甘心地問道:“為什么……我們……一點都不知道?”
亞拉法師還是用那平靜如水的聲音道:“他不愿意驚動任何人,自己解開安全繩,悄悄地沒入了水中,所以你們不知道。”
最震驚的是巴桑和肖恩兩人,他們距離塔西法師最近,居然沒有任何感覺。
巴桑充滿了疑惑:“那個老家伙,雖然比我們早絕食一兩天,不過完全不像生命即將終結的樣子,在離開這船的時候,竟然讓我毫無察覺。
他應該比亞拉法師更高深才對,可是,這漆黑冰冷的地下海,里面還有那些恐怖的巨型生物,沉下去死定了。
究竟是為什么?
真的是自己知道自己壽限到了?
搞不懂,完全搞不懂。”
肖恩則驚出了一身的冷汗,心想:“沒想到這些密修者竟然是如此可怕的高手,如果在黑暗中我有什么動作,肯定被發現了。”
黑暗中大家又陷入了沉寂,沒有欷歔和感慨,沒有悲傷的啜泣。
大家只是沉默著。
很多年以后,岳陽形容這為死亡的免疫力,他在回憶中寫道:“我認為不是塔西法師和我們不熟的緣故,當死亡天天都發生在身邊時,當死亡隨時會降臨在自己頭上時,人心真的麻木了,或許面對死亡太多次,反而產生了死亡免疫力……”
片刻沉默之后,卓木強巴道:“好吧,就算是塔西法師先走一步,那又怎么樣,至少我們還活著,我們不會失敗的,我向你們保證!”
岳陽鼓起勇氣,小心翼翼地詢問著:“強……強巴少爺,為什么?
為什么你……你還能堅持……是什么讓你……”
卓木強巴斷然道:“因為我叫卓木強巴!因為我是卓木強巴!”
他再度爆發出和潮汐搏斗時的吼聲。
只聽黑暗之中,山石同震,海潮轟鳴,聲音遠遠地傳開,浪潮也被遠遠驅散,似乎那海,也漸生退卻之意。
“孩子,別忘記你的名字!”
方新教授那溫和的聲音,也正在卓木強巴的心中激起洶涌的波濤,一如那海。
“我沒有忘記,導師。”
卓木強巴在心中悄悄地說著。
黑暗中一片安靜。
卓木強巴的承諾一點分量都沒有,起碼他沒有讓人信服的證據。
可是不知道為什么,聽到他這樣說,總覺得心中有什么東西蠢蠢欲動,已經冰冷的心漸漸恢復一絲暖意。
那究竟是什么感覺?
張立、岳陽認為那就是一種信任,巴桑、肖恩則認為那是一種信仰,讓人從絕望中產生希望的信仰之力,正透過那鏗鏘有力的聲音,傳遞到每個人的靈魂深處,死灰可復燃,星火可燎原,只需一點火星,就足夠映紅那片希望的天空。
黑暗中,人們不再陷入深深的絕望,他們屏息期待,會有光嗎?
強巴少爺說,會有光,那就一定會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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