岡日的手壓在冰冷的巖石上,凍得通紅,卻絲毫不感到疼痛,他喃喃道:“原來是征服,竟然是征服!我真的佩服這群狼啊。”
他用手指著狼群的方向,對卓木強巴、岳陽他們道,“知道嗎,一萬年前,我們人類的祖先,就做過和這些狼同樣的事情——馴養野生動物,把它們變成家畜。
只是這群狼,比我們祖先做得更加優秀。”
岡日正激動著呢,只聽岡拉突然發出了短促的低鳴,撞了岡日一下,又撲上前去咬住了卓木強巴的褲腿使勁拽。
卓木強巴正遲疑著,只聽巴桑皺眉道:“不好!”
岡日也反應過來,急道:“快跑,被發現了!”
帶頭向山坡下沖去。
岳陽拉了拉張立,張立去拉胡楊隊長,胡楊隊長道:“儀器,儀器還沒收呢。”
張立道:“哎呀,什么時候了,還管那些儀器。”
巴桑的手壓在刀柄上,按他的意愿,應該是和狼群來一次直接對話,可是一種內心深處的本能,讓他做出了速逃的決定。
卻見沖到最前面的岡日像急剎車一般停了下來——狼群不在他們身后,而是在他們回去的半道上。
那匍匐的身影站立起來,一共有五頭狼攔住了去路。
岡日道:“是巡邏兵,白眼的手下。”
岳陽道:“什么時候被發現的,它們怎么會繞到我們后面來了?”
岡日道:“恐怕早就被發現了,只是在等那邊的事情結束,它們才正式接近我們。”
張立道:“大叔,你不是說以往狼首領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嗎?
這次怎么……”
岡日道:“這次不是帶了你們幾個來嗎?
它們嗅到了生人的味道。”
岳陽道:“那怎么辦?
不過還好,它們只有五只,我們沖過去,干掉它們!巴桑大哥,你說呢?
巴桑大哥?”
岳陽扭頭一看,擱平日早就拔刀沖出去的巴桑卻像被施了魔法一般,僵硬地站在那里,嘴里說著誰也聽不懂的發音,或者是……在哆嗦?
岡日和卓木強巴同時道:“別沖動!”
岡日看了卓木強巴一眼,對岳陽道:“雖然它們只有五只,但是只要其中的一只開口一叫,所有的狼群都會被驚動。
到那個時候,我們誰能跑得掉?”
說著,他看了亞拉法師一眼,亞拉繃著臉點了點頭,狼的數目太多了,確實跑不掉。
岡日道:“不過,現在它們這個樣子,就是說,還有協商的可能。”
張立道:“協商,怎么協商?”
岡日道:“交給岡拉去處理,畢竟它救過白眼的命,這些狼還不敢對它怎么樣。”
只見岡拉甩了甩頭,徑直迎上前去,那體型上的氣勢壓迫得五頭狼開始后退。
這時候,其中一匹禿尾巴老狼跳了出來,喉嚨里發出低沉的嗓音,仿佛在說:“不關你的事,站一邊去,我們不會為難你。”
岡拉細聲回應了兩下,扭過頭來看了看卓木強巴一行人,又對那匹老狼點了點頭,意思是:“放我們走,這次算我欠你的。”
老狼微微退了一步,眼里閃著兇光,頭搖得很堅決,其余四匹狼在它身后一字排開以壯聲威。
岡拉又“嗚嗚”“喔喔”地和那頭老狼交流了一番,不管岡拉怎么說,那頭老狼只是搖頭。
岡拉低沉地咆哮了兩聲,那匹老狼歪著頭想了想,喉嚨里咕嚕咕嚕,不知說了些什么,岡拉突然大為光火,抬手就是一巴掌。
這一掌打得那匹老狼在地上連續翻滾了四五圈,站起來搖搖晃晃,竟有些辨不清方向了。
岳陽忍不住贊道:“好樣的,岡拉。”
岡拉轉過頭,瞇縫著眼看過來,嘴角朝兩頰微微拉開,在岳陽看來,用“嫣然一笑”來形容岡拉此刻的表情,絲毫也不為過。
老狼怒火中燒,朝著岡拉翻起了上唇,露出一口森然狼牙,喉嚨里發出恐嚇的顫音,就像在說:“別以為你和我們老大有一腿,我們就不敢動你。”
叫嚷著,掉頭對身后的狼一呼喝,朝岡拉一努嘴,“兄弟伙,我們上!”
不過身后的那四匹狼鼻孔里哼哼著,卻沒有移動。
岡拉一個虎跳澗,落到老狼的身旁,嚇得那老狼渾身打個激靈。
其余四匹狼見勢不好,雖然不想招惹岡拉,還是及時調整戰術,五頭狼呈梅花形將岡拉包圍在了中間。
岡日道:“看來協商不成功,準備打吧。”
張立小聲道:“不怕這些狼叫出聲來?”
岡日道:“現在還管什么出不出聲,把它們踢到一邊,能跑多快就跑多快吧!”
岳陽道:“我們沒什么時間了,巴桑大哥的情況不是很好。”
只見巴桑雖然雙腳生根一般站著不動,那額頭卻滲出了豆大的汗珠,雙目瞳孔失神,顯是懼駭至極。
岡日命令道:“岡拉,速戰速決,別拖延。”
岡拉前掌一探,打飛一頭狼,一縱一撲,按倒一匹狼,尾巴一甩,后腿一蹬,將伺機偷襲的狼踹翻,身體側向一滾,卻是撞向了第四匹狼。
只有那匹老狼,一見岡拉有所動作,就接連幾個翻滾,遠遠地逃了出去,它剛剛嘬圓嘴形準備仰天大呼,岡拉趕上前去,用頭一頂,將那老狼吸的一口氣頂在了肚子里面,愣是沒叫出聲來。
岡日道:“快走。”
卓木強巴和胡楊隊長架起巴桑,七個人迅速開逃。
亞拉好奇地打量了岡拉一眼,岡拉的動作好熟悉,似乎在哪里見過。
他們奔出不過十來步,橫向閃過一道白光,岳陽還以為是岡拉回來了,不躲不避,被撞了個正著,就好像被錘子砸了一下,頓時一陣胸緊氣悶,連退了三步才緩過勁來。
定睛看時,哪是什么岡拉,撞他的竟然是一頭皮毛微白的狼。
這頭狼的皮毛雖然泛著白色,但白里透黃,像從泥地里出來的,和岡拉根本不能相比,只不過皮毛下能看到肌肉蠕動,顯然強于別的狼。
“白眼!”
岡日心里頓時涼了半截,那白眼身后還跟著十頭狼,個個目露兇光。
岡拉從遠處一躍而至,守護在大家的面前,見來了頭領,那五頭被打倒的狼也紛紛站了起來,嘴里咿咿唔唔地鳴屈喊冤。
岳陽低聲道:“大叔,這匹狼的眼仁不是很白啊。”
岡日道:“我家岡拉好心救了它的命,這個狼心狗肺的家伙,投靠第三群狼之后,首先就帶著狼群來偷我家的羊,這還不叫白眼狼,叫什么?”
白眼咧了咧嘴,目光鎖定在卓木強巴等一干人身上,十六只狼對著卓木強巴六人,形成一道包圍圈。
它們的意圖很明顯,這些人,一個也別想逃。
卓木強巴低聲道:“看來避不了了,大家小心點,狼群是很講究戰術配合的。”
岳陽道:“怕什么,我們有岡拉。”
卻見岡拉三步并作兩步,跑到了卓木強巴的身邊,用頭在卓木強巴大腿上蹭了蹭。
卓木強巴正納悶呢,只見岡拉對著那頭白狼示威地叫了兩聲。
那白眼看卓木強巴的目光立馬就改變了,原本只是執行任務的眼神,剎那間變得殺氣騰騰。
岳陽對張立道:“糟,強巴少爺有難了,看來已經被白眼列為準情敵了。”
張立道:“你怎么知道?”
岳陽道:“這還用說嗎,你沒聽到岡拉剛才對那白眼說什么嗎?
小樣,看清楚沒有,這才是我馬子,你那模樣,還嫩了點!”
岳陽捏著嗓子細聲細氣地模仿著。
張立撲哧一笑道:“你什么時候連狗語也能聽懂了?”
岳陽朝岡拉一看,正看見岡拉似乎帶著感激望過來,他心中一驚,收斂道:“用心聆聽,用心聆聽……”
張立還在笑,狼群卻沒有再給他們調侃的機會了,白眼仰天一嘯,朝著卓木強巴撲了過去。
狼群全然按照頭狼的意志行動,每一頭狼都奔跑起來,它們的目標,自然也是卓木強巴。
狼哨
卓木強巴打小和狼群混跡長大的,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么,好像與狼之間,有一種天然的親和力,因此,被狼群圍攻,這還是第一次。
無數張喘著熱氣的、布滿狼牙的嘴在眼前晃動,那漆黑的鼻頭,嘴角的鬣毛,兇惡的眼神清晰可辨,讓人感到地獄莫過于此般光景。
狼群的分工非常明顯,一開始就由兩頭強壯的狼拖住岡拉,也不硬碰,就在它旁邊不斷游走,三頭狼對付亞拉法師,兩頭對付岡日,兩頭對付張立,岳陽和胡楊隊長各被一頭狼牽制。
對于已經失神、早已喪失戰力的巴桑,它們理也不理,剩下的狼,全奔卓木強巴而來。
卓木強巴心中叫苦不迭,他非常清楚,狼群習慣從四面八方朝獵物發起攻擊,如今自己面對的狼突然有兩只繞到了身后,這種情形可謂不妙至極。
果然不多時,前面的狼奔來跑去,虎視眈眈,身后突然勁風襲來,卓木強巴屈身避開,側面的狼又一掠而過,那利爪森牙,毫不留情。
沒幾個回合,“嗤”的一聲,卓木強巴的衣服就被劃開一道口子,棉絮露了出來,就像被開膛破肚一般,岳陽等人想要救援,卻是有心無力。
不過還好,亞拉法師已經穩住陣腳,而岡日獨立對付兩頭狼,也是游刃有余。
但是好景不長,那白眼撲了幾次,都被卓木強巴險險地避了過去,低吼一聲,狼群的戰術頓時變了。
變化后的戰術非常奇特,并非卓木強巴所見過的任何一種狩獵作戰方式,它們從中插入,生生將卓木強巴等人分成兩撥,狼群聚在中間,形成一個個相互交織的小圓圈。
當對付亞拉法師的三頭狼吃緊,立刻由旁邊對付岡日的狼馳援,當岡日準備增援亞拉法師時,狼群又集體掉頭張嘴對準了岡日,這樣一來,幾乎變成了是每個人都直接面對著一群狼。
白眼在戰群中不停地游走,不停地呼吼,只見那狼群的站位一變再變,就像那排演多日的盛大開幕式陣列一般,讓人眼花繚亂。
張立剛抓住一個空隙,準備側踢靠自己左側的狼,突然眼前一空,那匹狼已經離開了原位,身后左右兩側,卻同時有狼撲來。
張立躲避不及,只能將匕首掄得呼呼生風,以求自保。
那狼撲在張立背后,并沒有張口便咬,反而將張立的身體當做一個支持點,用力在他背心一蹬,立即轉向,朝旁邊的岳陽猛撲過去。
正如岡拉蹬在岡日手臂上一樣,這種借力打力的技巧,顯然是岡拉從狼群身上學來的。
張立和岳陽本來就近在咫尺,岳陽不是亞拉法師,如此突然的變向,他如何閃躲得開?
堪堪抬手護住了臉,那狼爪將衣袖抓下一截,第二匹狼也已彈到,這一口咬下去,恐怕岳陽手臂難保,接下來就會像牦牛頭領那般,被群狼壓在身下……
正在岳陽心中暗呼“我命休矣!”
的時候,藍光一閃,卻是岡拉將那匹狼從空中撲了下去。
岳陽細細一望,只見狼群以眾人為著力點,奔走跳躥,在空中飛來飛去,除了亞拉法師它們無法近身外,其余的人的身體都成了狼群的踏板。
每個人多少都有些狼狽,唯有岡拉,虎踞一旁,就像那撲蝶的貓,看準機會,一個虎躍,空中頓時就有一匹狼被撲下來。
那些狼有意無意地躲著岡拉,被撲翻倒地后遠遠地滾開,又瞄準了其余的人。
若非剛才岡拉那一撲……岳陽越想越心寒。
不過沒時間向岡拉表示感激了,一旁又有狼襲到,岳陽抽身反擊,又加入了戰團。
此時卓木強巴已是險象環生,身上的衣物變得像夏威夷的草裙舞服,對于狼群這種沖上來抓一下就跑,緊接著又沖一頭狼上來的妖異戰術,他始終未抓到破綻。
關鍵是狼群的速度太快了,就算有破綻,也很快被下一個動作彌補。
而且山坡上滿是布滿地衣青苔的圓卵石,明明有機會克敵,卻因腳下一滑,或是一崴,或是一拐,而錯失良機,在這山坡上,狼群可謂占盡天時地利。
有一兩匹狼落在巴桑附近時,發現亞拉法師會拉巴桑一把,接連幾次下來,狼群發現,連沒有作戰能力的巴桑,這些人也會出手援助,它們頓時改變了進攻策略,立刻有兩匹狼從主戰場撤下,專攻巴桑。
巴桑連連后退,亞拉法師要護住巴桑,又要對付狼群,立刻被動起來。
自此,卓木強巴等人已是陣腳大亂,而遠方的狼群大部隊,正朝這邊趕來,數公里的距離對狼群來說,也不過幾分鐘時間。
岳陽仿佛都能感覺到狼群碾過布滿卵石的山坡,發出的踢踏響聲,而從岡拉那一次次越來越焦慮的撲縱,也能感覺到大軍正逐漸逼近。
張立手中的匕首被狼撲掉了,胡楊隊長的鞋被踢掉一只,岳陽像喇嘛一樣袒胸露臂,亞拉法師沾了一身青苔,巴桑在法師護衛下,反倒沒受什么傷。
“砰”的一聲,卻是卓木強巴與岡日撞到了一起。
岡日踩上一塊卵石,腳下失衡,卓木強巴扶了他一把,岡日抓著卓木強巴的衣服,咝的一聲,那本已絲絲縷縷的衣服又被扯掉一大塊。
雖然穿了數層衣服,此刻卓木強巴卻已經見肉了,最里層貼身的那個小包也露了出來。
岡日剛剛站穩,又有兩匹狼從正面沖撞過來,岡日和卓木強巴心意相通,相互用力,猛地向對方一推,各自向兩旁避開。
就在這一推之下,狼爪已至,朝卓木強巴胸前一抓,那個里包被抓了出來。
那里面可都是卓木強巴的珍貴之物,他伸手搶過,口袋翻轉,里面的東西卻掉了出來。
岡日眼尖,突然不顧有狼在中間阻隔,反身撲上前來,在那東西沒有著地之前伸手一抄,抓在手里的,卻是那截骨笛!岡日將骨笛握在手里,只來得及看了一眼,“果然!這個是——”他就地一滾,避開狼群襲擊,看了看周圍的形勢,“沒辦法,只能賭一賭了!”
岡日把心一橫,將那根骨笛放入了口中,憋足了全身的力,用力一吹……
“嗚……嗷……”隨著岡日的全力吹奏,骨笛的聲音由低轉高,由低沉哀婉變得高亢激昂,大家耳朵里“嗡”的一聲,只感到四面八方都被那激越的聲音所包圍。
岡日預想中的情形沒有出現,身邊的狼只是稍一停頓,跟著又撲了過來,反倒是卓木強巴等人被岡日的怪異舉動嚇了一跳。
在這種膠著的戰局中,誰的反應快,誰就占據了上風,就遲疑這么一刻,岳陽被撲倒了,胡楊隊長被撲倒了,猩紅的舌頭,森白的獠牙,對準了他們的咽喉。
岡日心灰意冷地想:“完了……”
聲波遠遠地傳了開去,仿佛與雪山產生了共鳴,它們翻越了山坡,潮水一般向著山坡的另一端涌去。
山坡的卵石“噗噗”地向下滾落,四野的風狂亂起來,牦牛群聽到了,集體打了個哆嗦,羊群聽到,撒開腿朝著反方向飛跑,狼群也聽到了,大多數狼沒有反應,但其中的幾只狼豎起了耳朵。
多么熟悉的聲音,那幾只狼突然自狼群中昂起了頭顱,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
其余的狼群,竟然全都悄悄低伏下來,唯有那幾只狼,各自躍上身旁的小坡,所到之處,狼群退散,伏首貼地,面對那幾只狼,它們表現出謙卑,它們也只能謙卑!
“嗷……嗚……嚎……嗚……”那幾只狼,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做出了回應,那鏗鏘有力的狼嘯,不似在月下那般綿長凄厲,也不似對著敵人那種威脅怒吼,那只是一種響應,就像征戰前,人們對著戰旗許下誓時,那種鏗鏘有力的響應。
那幾只狼用盡全力地響應著,低伏的狼群也紛紛抬頭,開始跟著它們一起回應,漫山遍野,再次回蕩起狼的嗥叫,比起狼群成功戰勝牦牛群時的呼喝,有過之而無不及。
沒有此起彼伏的叫聲,而像唱詠嘆調的合唱團,每一聲都清越嘹亮,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聲音重新傳回卓木強巴等人的戰場,前后不過十秒,圍攻卓木強巴他們的狼群突然停止了動作,時空仿佛停頓在這一刻。
趴在胡楊隊長身上的狼,鋒利的前爪已伸向胡楊隊長的眼睛,爪尖距眼珠不過兩毫米,就這么停頓在那里;岳陽身邊的狼那血盆大口已對準他的咽喉,狼牙已經將皮膚刺得凹陷下去,那張大嘴就停頓在那里;卓木強巴的身上一共吊了四匹狼,它們咬住了卓木強巴的衣服、褲腿,正準備將這個搖搖欲墜的大漢拉倒,突然就停了下來;岡日的身后一只狼已經抬起了爪,爪子對著這個吹笛人的后頸,就停在那里……
那一瞬間,時間仿佛特別漫長,胡楊隊長瞪大了眼睛,不敢眨眼;岳陽屏住了呼吸,只感到狼嘴里的唾液滴落在自己喉嚨上,先是潮熱,很快又變得冰涼……
不知道究竟過了多久,白眼帶著強烈的不甘,低喝一聲,狼爪收了起來,狼嘴緩緩松開。
狼一只只從人身上退下,聚攏,朝著山坡另一端退去,很快就不見了身影,只留下那風中傳來的一陣陣呼嚎。
好像做了一場噩夢,岳陽突然覺得全身已虛脫,只剩下喘息的力氣了。
岡拉走過來,在他臉上重重地舔了兩下,以示對他勇猛作戰的獎勵,岳陽卻險些嚇得翻身就跑。
卓木強巴盯著岡日,盯著岡日手中的骨笛,驚愕不已地問道:“這個,究竟是……”
岡日臉色發白,坐在地上,一手撐著身體,一手晃著骨笛,道:“你不知道這是什么?”
卓木強巴道:“骨笛,密教法器……”
岡日嘴一咧,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道:“你見過藏教里的骨笛嗎?
那些骨笛都是圣品,要裹上金箔,鑲嵌銀角,你這卻是一根裸骨笛,沒有任何裝飾的。
若是不懂的人,很難吹響。”
胡楊隊長翻過身來看著骨笛,摸了摸胡子,道:“唔,確實不同。”
卓木強巴道:“那這是……”
岡日掙扎著從地上爬起來,牽動痛苦,咧嘴輕呼了一聲,一拐一拐道:“現在狼群退了,趁它們沒改變主意,我們快走吧,邊走邊說。”
岳陽和張立攙扶著站起來,亞拉法師扶起胡楊隊長,兩人架過巴桑,岡拉叼起岡日的包袱,大家朝山下走去。
不過岳陽看岡拉走路時三步一小跳,五步一扭腰,根本不像是才從生死戰場上下來,反倒是搖頭晃腦的,好像高興得很,真不知道它是怎么想的。
“這個,老一點的牧民,管它叫‘狼統領的呼喚’。”
岡日將骨笛遞回卓木強巴手中,道,“簡單地說,可以稱為一根狼哨。”
便在此時,山間竟然又傳了一陣奇異的呼嘯聲,似乎與那尚未消散的狼嚎相呼應,只是聲音傳來的方向……大家驚愕地將頭望向了雪山深處,那迷霧遮繞的地方。
岡日側耳傾聽了片刻,道:“不要緊,是夜帝。
他們在回應著剛才的狼群,好久都沒聽到夜帝叫了。”
“夜帝又是什么?”
岳陽一聽到稀奇的事物,就忘記了疼痛。
岡日道:“那個,就是雪妖,一時也說不清,還是先說說這狼哨吧。
在古代西藏,有許多特殊的職業,有的非常神秘,諸如呼風喚雨,或是靈魂出竅一類,人們把他們統稱為密技師,不知道你們聽說過沒有。”
卓木強巴點頭,岡日道:“那就好說了,操獸師你們知道吧……”
卓木強巴看著手中的骨笛道:“難道說,這就是操獸師用來……”
岡日道:“沒錯,這就是操獸師用來與狼群溝通的工具。
據說,若是遭到狼群攻擊時吹響它,狼群就會退散;若是遭到別的猛獸攻擊時吹響它,狼群就會來幫忙。
不過,它的使用范圍僅限于青藏高原,而且,就算是高原上的狼,也不是每個狼群都能聽懂,剛才我不過是死馬當活馬醫。”
張立探頭道:“那聲音,不像是狼叫啊。”
這時,岡拉放下嘴里的包袱,頭一昂,“嗚……嗷……”那聲音,竟然和骨笛有八分相似。
岡日道:“聽到了吧,那狼統領的呼喚,指的卻并不是狼,那是……”
“戰獒!”
卓木強巴驚呼道,他想起來了,亞拉法師曾告訴過他們,狼統領,就是戰獒的另一個名稱。
岳陽敏銳道:“那這骨笛豈不是和光軍有關?”
岡日笑道:“那操獸師,本身就是從光軍里衍生出來的密技師。
這狼哨,原本也是戈巴族的傳統手工藝品,只是后來,才隨著操獸師流傳到民間的。
小時候,我家里便有一支。”
一行人回到村里,出發的時候穿得像登山者,回來的時候就只能像乞丐了,在村口接他們的瑪保竟然都沒認出來,村里的狗也對著他們一通狂吠。
不過他們自己倒不覺得丟人,特別像岳陽和張立兩個,簡直是雄赳赳地走回村子,在他們看來,他們是面對幾百頭狼卻能安然逃離的人,這簡直就像打了大勝仗一樣,應該叫做凱旋的英雄們。
當瑪保將他們帶回自家房屋時,敏敏一看到卓木強巴,就紅了眼圈:“強巴拉,你——”眼淚簌簌地往下掉,卓木強巴將她摟在懷里,低聲安慰著:“好了,沒事,我們都沒事,大家都平安回來了!”
方新教授看到他們,也是吃了一驚,不是說去勘測地形嗎?
怎么會勘測成這般模樣,岳陽、張立也就罷了,連一向塵不沾身的亞拉法師也……
“你知不知道,你……你嚇死我了!為什么關了原子表……又這么久都不回來……我,嗚嗚嗚……”唐敏在卓木強巴懷里抽泣,正哭著,就聽身后的胡楊隊長炸雷一般喝道:“喂,小丫頭,哭個鳥!巴桑不行了,快來幫忙!”
只見巴桑臉色烏青,牙關緊閉,嘴角冒出白色唾沫。
呂競男快步出來,幽怨地瞪了卓木強巴一眼,沒多說話,對岳陽他們道:“快,找個什么東西讓他咬住,把他身體側過來!小心點!”
唐敏用卓木強巴的破衣衫擦干眼淚,抽動道:“我,我去看看,你趕快去換衣服!”
將巴桑安頓好,換好衣服,又忙活了大半宿。
卓木強巴原本想讓岡日留下,他還有好多話打算和岡日說,但岡日執意要回去,并說他們三兩天內沒法登山,只和方新教授談了一會兒就離開了。
卓木強巴摟著岡拉的脖子,和它也說了許多話,在答應岡拉一定會再去看它后,岡拉才悻悻離開。
不過走的時候,岡拉盯著唐敏看了許久,而后又盯著呂競男看了許久,似乎看出一些門道來,最后又盯住了卓木強巴,看得卓木強巴非常不自在……
岡拉的身世
待巴桑情況穩定后,呂競男才出來,張立問道:“巴桑大哥情況怎么樣?
怎么會突然就……就變成那個樣子了?”
呂競男道:“當大腦下達指令,而身體卻拒絕執行時,大腦的神經會受到損傷,就好像一個人力量不濟卻非要提很重的東西,肌肉會受到損傷一樣。
表現為腦神經異常放電,醫學上叫癲癇,老百姓俗稱羊角風。
不過你們可以放心,巴桑的情況沒有想象中那么糟糕,他只是突然受到無法接受的刺激,大腦第一反應應該是暈厥來保護自己,但當時顯然沒有暈過去,回到村子里的時候神經松弛下來,身體才對那種刺激做出應激反應。
他可能會將這次經歷完全忘記,你們誰也別在他面前提起這件事,知道了吧。”
她扭頭看了看,卓木強巴等人和方新教授他們對坐著,岳陽擺開架勢,捋起袖子,正唾沫橫飛地向方新教授講述他們的英雄史。
呂競男走過去,對岳陽道:“閑話待會兒再說,我們先把今天在當地收集到的信息整理一下!”
大家圍坐,將各自收集到的有關雪山的資料都整理了一番。
這里的山并不高,和整個喜馬拉雅山脈中部的平均海拔比起來還矮了許多,但是其危險程度,卻是整條喜馬拉雅山脈之最。
諸如雪崩、冰崩、滾石、雪瀑,這些只能算常見的普通危險,其中最強的危險在于山頂的罡風。
這里處于季風交匯帶,從印度洋刮來的風潮在這里遇到了喜馬拉雅山脈最強有力的阻擊,由于這里的山脈走勢略微呈現內弧形,狂風就在這山中形成了旋渦,那就是有名的罡風。
大風帶起雪花打在人身上,和冰刀割肉沒什么兩樣,風速還與時辰息息相關,在凌晨出發,抵達山頂時風才會小一些,若是午后出發,抵達山頂時,那大風吹得,就算是牦牛群也能整個兒給吹飛起來。
最詭異的危險則屬于雪霧。
因為罡風的關系,整個山頭的積雪被風吹得漫天亂飛,和沙塵暴沒什么兩樣,進山后相隔三步,兩人面對面就看不見人影。
在雪霧中,滿耳只能聽見呼呼風吼,就算滾石落到跟前也渾然不覺。
而且那雪霧,當地人又稱鬼迷霧,在里面的人不管怎么走,也不可能找到正確的出路。
往往在雪霧中迷路的人,繞著山頭轉圈卻渾然不覺,直到精疲力竭,被凍成雪雕,運氣好的能留個全尸,運氣不好的就被雪妖拖去吃了。
最恐怖的危險便是來自誰也沒見過的雪妖,究竟是什么沒人說得清,總之傳說中形體高大可怖,力大無比,能把活人生裂為兩片。
一旦起了雪霧,在霧中看見四五米高的影子,你以為是塊山巖,說不準就是雪妖。
后來專門來過科考專家,認為估計是雪人,但當時天氣不好,專家們在村里部署了大半年,愣是沒敢進山,也就沒親眼見到那雪妖。
最隱蔽的危險來自冰裂谷,被積雪覆蓋,有的冰塔高達百米,面上只覆蓋有薄薄的一層冰殼,底下是比鐵還硬的凍土層,一腳踏空,別說等待救援,當場摔也摔死了。
當然,這些還只是村民祖祖輩輩流傳下來、能說出來的危險,而據說,還有無數危險見到后就再也沒活著的人,那些才是恐怖至極的比危險更加危險的。
只是聽村民述說死亡西風帶的恐怖并不足以讓隊員們感到心懼,真正讓他們神經緊繃的是,據官方資料,這座看似不高的山峰,迄今為止還沒有人從中國方向登頂。
關于罡風,大家認為當地人吹噓的可能性比較大,真能碰到那樣可怕的罡風還有人能活著回來嗎?
他們咋知道得那么詳細,說得有鼻子有眼的!關于雪霧,胡楊隊長深有體會。
被狂風帶起的積雪,隨著雪量的多少而決定雪霧的濃密,雪霧密集時,別說隔三步,它能讓你伸手不見五指,因為大風和雪霧而在大山里迷路的事件比比皆是。
在霧中不辨方向,加上大風能把人吹得東歪西倒,所以繞圈的事情也并不夸張,胡楊隊長就曾親自經歷過。
那是在南極,那時還是沒什么經驗的科考員,原本是出營取水,水源地離營房不過兩百米左右,當時刮著風,但并不大。
就在胡楊隊長離營前突然風速加快,待他走至取水地時,風速已經足以將人吹倒,一時昏天黑地,眼前只有雪花飛舞,營房就此消失。
胡楊隊長心中一驚,判定方向,扛著颶風朝營地走去,結果這一走,走出近五百米還沒看見營地。
胡楊隊長慌了,在他認為是來時的方向又折返回去,計算著步數,結果取水處竟然也不見了。
就這樣,胡楊隊長來來回回走了半個多小時,最后風速漸漸減弱,他才看清自己的處境,頓時出了一身冷汗。
那半個多小時,他竟是繞著一個直徑約為十米的圈子,轉了無數圈。
雖然沒有沙漠中追腳印之說,卻更為可怕,大風吹過,你留下的腳印馬上被新雪覆蓋,消失不見,你以為自己一直在走直線,結果卻在繞圈。
當時前來尋他的兩名隊員,竟然也在繞圈,三個人在營房前畫了三個品字形圓圈,雖然當時三人相顧哈哈大笑,但其實心里都是又驚又怕。
那大風能讓人完全喪失方向感,大雪讓人視力不足一米遠,那段經歷讓胡楊隊長至今心有余悸。
對付雪霧和罡風最好的辦法,就是不招惹它們。
遇見罡風和雪霧時,想要保命,最好就地找一個洞,躲避風雪;如果想冒風前進,那叫自掘墳墓。
運氣好的,風即時停了,還有希望活下去;運氣不好的,艱難地走了幾十公里后,就直挺挺地躺在自己開始出發的地方,被凍成冰棍。
早在出行前,呂競男就明確地告訴了隊員,由于事關機密,并牽涉到翻越國界問題,這次出行,只有極少部分人知道,像瑪保這樣的領路人也僅知道他們要登山。
因此山腳下將沒有基地和大本營,而他們所能獲得的幫助,也僅限于少數一些頂級權威專家。
就是這批專家,也被分為兩個團隊,知道他們在干什么的,不知道他們在什么地方,知道他們在哪里的,卻不知道這群人要去做什么。
因此,此次攀登雪山,完全屬于阿爾卑斯式登山,沒有既定路線,沒有沿途補給,沒有前例參考,山間肆虐的罡風令直升機無法靠近,一旦遇險,將沒有救援,一切只能靠自己。
雖然前面困難重重,前路艱險無比,但對此,隊員們只是笑笑,對這支隊伍而,早就已經和死神打成一片,足以稱兄道弟。
最后,胡楊隊長提到了狼群占領的登山最佳路線。
由于時間有限,胡楊隊長僅簡短地說了一下他們的遭遇。
對于那群狼,大家還是心有余悸的,岳陽向呂競男建議,請邊防官兵去驅趕狼群。
呂競男瞪了他一眼,說她自會考慮。
一天的總結工作完成之后,呂競男帶著唐敏照慣例視察隊員的身體情況,高海拔適應性如何,由于訓練營地便在海拔四千多五千米附近,隊員的身體沒有發生任何異狀。
稍晚些巴桑也醒了過來,果然和呂競男所說的一樣,他完全忘記了看狼的事,只記得胡楊隊長在那山坡上勘測地形。
按照呂競男事先交代,大家口風一致,都說巴桑是從山坡上踩空滑倒,腦袋被磕了一下。
巴桑后腦確實有個腫塊,那是被狼撞倒后又撞到了卵石所致。
處理好手中的信息,天色已晚,呂競男不許大家繼續吹牛,命令所有隊員就地安歇。
岳陽和張立嘟囔著老大不樂意,難得有一回方新教授他們沒有的經歷,正興奮著呢,卻被命令去睡覺。
這兩人與卓木強巴一個房間,夜里反復睡不著,兩人硬拉著卓木強巴就白天的事軟磨硬泡,非讓卓木強巴從到達瑪縣尋獒說起,說他如何發現岡拉的,如何與岡日結識,這附近有什么風土人情……
卓木強巴被纏得沒辦法,只能說了與岡日認識的經過,就是四處尋找,追查一切線索,最后找到了這里,很簡單,然后道:“這達瑪縣,要說有什么風土人情么,嗯,大概和別的地方差不多,不過縣城周邊的草場上,這里的居民喜歡賽馬,擅騎射。
他們的比賽和別的地方不同,那馬是不配馬鞍子的,哦,還有,馴服野馬也是當地人喜歡的運動。
歌舞嘛,這里的手鐲舞和獅子舞都獨具特色……”
聽了一會兒風土人情,張立有所察覺道:“強巴少爺,你說的達瑪縣,該不會就是那個縣吧?”
卓木強巴道:“對,它還有另一個名字,那是常用名,也非常古老了。”
張立道:“那為什么你們管它叫達瑪縣呢?
是因為縣里居住的達瑪人嗎?”
卓木強巴道:“當然不是。
在吐蕃王朝統一這里之前,這里有一個叫達瑪的小國家,吐蕃統一這里之后,這里就一直叫達瑪的,所以最早的古籍上都叫達瑪縣。
獒州,是后來蓮花生大師入藏,才將這里改成了這個名字。
不過,我們一提獒州,首先想到的都是達瑪縣。”
岳陽在被窩里道:“強巴少爺,我記得白天岡日大叔說,岡拉是吃狼奶長大的,那又是怎么回事啊?”
卓木強巴憂思道:“唉,其實岡拉的身世……”
十五年前,納拉村的東南面,有一座破敗不堪的小石屋。
寒冬季節,大雪紛飛,夜已深,天空漆黑一片,仿佛死神的斗篷籠罩著這方小小的天地,萬物靜簌,天地間只剩下風雪在呼嘯。
石屋里和外面一樣冰冷,火塘里只剩一堆灰燼,整個屋子死氣沉沉,火塘旁坐著一個男人,像是冰雕一座,若非他的眼睛不時還能眨動,恐怕誰都會以為這是個死人。
沒錯,他已經死了,他心中生命的火焰已經燃盡,只剩下,猶如火塘中的,一撮灰。
那是當年的岡日,他妻子于三年前失蹤,遍尋大雪山,再也找不到,活不見人,死不見尸。
他一直還活著,那是因為,他不相信他妻子已經死去。
他堅信,總有一天,拉珍會輕輕地推開門,輕輕地說上一聲:“我回來了。”
每當距離妻子上雪山的日子臨近,岡日就無法入睡,那時的岡日,正在思索明天又該如何痛苦地熬過去。
正當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響起了“咚咚咚”的敲門聲……
已被凍得僵硬的岡日遲疑著,沒有誰會在這樣的冰雪夜趕路。
“咚咚咚”,聲音又一次響起,很輕,很清晰。
岡日不敢相信,突然,他像著了魔一樣站起來,旋風般將門打開……
屋外一團漆黑,狂風夾雜著冰雪無孔不入地襲來,什么都沒有。
岡日不驚反喜,對著那無盡的虛空大聲詢問:“拉珍,是你嗎?
拉珍——”
回應他的,是風中虛弱的低鳴,岡日取過酥油燈才發現,在門口蜷曲著的,是一匹受傷的母狼。
它的后腿拖著捕獸夾,殷紅的血像盛開在雪地上的梅花,一直延伸到無盡的黑夜里。
母狼在地上蜷成一團,像一個墊子,它不住地伸出舌頭,舔舐著墊子正中的一個小東西,毛茸茸的,還活著,會動。
岡日小心地靠過去,將酥油燈拎到眼前。
在那母狼的懷里,是一個白茸茸的小家伙,團著身體就像個雪球,它正使勁蹬著四條腿,想鉆到母狼的肚子下面吃一口奶。
母狼的血都快流干了,哪里還有奶?
看著母狼的傷勢,岡日突然明白了這只深夜來訪的母狼的意圖,他放下酥油燈,伸出顫巍巍的雙手,慢慢地,靠近母狼的身體。
母狼一動不動,只是用雙眼看著岡日,深情的,殷切的,那是讓岡日無法忘記的,慈愛的目光。
岡日將這小家伙捧在手心里,這躁動不安的小家伙停下來,一雙漆黑閃亮的小眼睛盯住了岡日那過于蒼老的臉,仔細地打量著。
岡日也打量著它,那一身白色的絨毛,真是太可愛了,就像那冰川上盛開的雪蓮花一般。
突然,岡日的手微微一顫,他在這個尚未斷奶的小家伙身上,看到一處明顯的傷痕,大概有一枚五角硬幣大小的圓形瘢痕,那是人類的煙蒂燙傷的痕跡啊!
剎那間,岡日仿佛從這個傷痕上,看到了小家伙過去所遭遇的不幸。
母親被獵殺,它被人類玩虐后,扔到了冰天雪地里,是母狼發現了它,并用自己的乳汁養活了這個小生命。
這只母狼,也正是那時失去了自己的孩子嗎?
而今,母狼也在人類的捕獸夾下,生命的光華正黯淡地走向盡頭……不管如何,這個小家伙能活下來,這是怎樣的奇跡啊!想到這些,一股沖動突然涌了上來,岡日高高舉起那小小的生命,大聲地問出了后來讓卓木強巴一生銘記的那句話:“被人類所傷害,所拋棄,所背叛,還是愿意選擇相信人類嗎?”
風呼呼地吹著,小家伙突然伸出粉嘟嘟的舌頭,在岡日的手心輕輕舔了一下……
溫暖的感覺從手心一直蔓延到心底,那早已熄滅的灰燼之中,蟄伏的火苗開始再度復燃。
岡日將這個嬌嫩的生命塞進自己的襖子里,他決定,要像守護自己的孩子一樣守護著它,這朵美麗的雪蓮花。
母狼一直默默地凝視著,直到最后,才向岡日投去了感激的目光,艱難地別過頭去,將視線投向無限深遠的黑暗,投向那個狼群曾經棲息的地方,安然閉上了眼睛。
天地交接之際,出現了一抹黎明的曙光,在那個風雪交加的夜晚,岡日有了一個女兒,叫岡拉……
聽聞岡拉的來歷,張立不由暗嘆一聲。
岳陽卻是捏緊了拳頭,恨恨問道:“強巴少爺,海藍獸不是很名貴的藏獒嗎?
為什么……為什么那些人會如此……”
卓木強巴道:“不,你想差了,一種物品或動物它是否名貴,是由人們對它的喜好和認識來決定的。
十幾年前,藏獒可不像今天這樣被炒得火熱,它們只是藏民看家護院的好伙伴,也沒有人用金錢去衡量過它們。
還有,藏獒的幼崽和小狗是沒有明顯區別的,就算是有經驗的老藏民,也無法區分那小狗長大后是頭藏獒還是普通犬類,盜獵者更不會在意這些。”
說著,卓木強巴不禁想起岡日曾對自己說過的話來:“藏獒?
你覺得那些關在籠子里,或是拴上鐵鏈,鎖在羊圈外的就是藏獒嗎?
不,它們頂多算是大狗!只有當它們自由地奔馳在藍天白云下,像風一樣掠過高原草甸,那才是真正的藏獒……”
就在岳陽和張立為岡拉的身世欷歔不已的時候,誰也沒有想到,岡拉就在小屋外面。
它敏銳地捕捉到屋里人的談話聲,似乎勾起了回憶,它低頭想了想,隨即搖了搖頭,回頭望著身后的灰衣人,引領著他,朝大山中走去。
這一人一獒,都未發出絲毫聲音。
岡拉一直將那人領到岡日的石屋前。
推開門,屋里的火塘內,柴火正燒得噼啪作響,岡日坐在火塘邊,頭也未抬道:“你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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