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新教授查閱電腦后道:“這些文字看起來有些像藏文創始者吞彌·桑布扎創建的蟾體,但是糅和了九世紀中末期的雄獅體型。
看來還沒有完整的譯文版本,我們只能自己翻譯了。”
岳陽抱怨道:“要人老命喲。”
方新教授拉下臉道:“你有多老?”
岳陽吐吐舌頭。
張立也道:“教官也真是的,為什么不給翻譯過的文檔啊?”
方新教授搖頭道:“翻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而且這些原始資料,最好是自己去翻譯,因為不同的人翻譯出來的結果是不一樣的。
這也是為什么這些資料在海外流失那么久,卻沒有人找到帕巴拉的原因所在。
而且,有些東西,不熟悉原始藏文的環境和氛圍,根本就無法翻譯,好比中文中的‘道’,就是老子說的那個,你翻譯成英文該怎么翻譯?”
岳陽張了張嘴,不過看唐敏都皺眉苦思,他也就放棄反駁,想了想道:“教授說得也是。”
方新教授道:“關鍵是自己對藏文的理解。
這樣,這里的金書圖片我分發給你們,每人翻譯一部分,然后再交換翻譯,最后大家再討論最終譯文,這樣得出的結果比較準確。
而且,有無法翻譯的部分也可以提出來大家討論。”
剛說完,就看到呂競男站在門口,笑吟吟地感受著大家熱烈積極的學術氛圍。
張立、岳陽紛紛向呂競男抱怨開來,呂競男道:“不是我不給你們譯本,而是根本沒有。
據專家考證,這部金書的成書時間,估計在十七世紀,之所以撰書人采用了這種字體,說明當時距離古格滅亡已經不遠了,他們做好了伏藏的準備,這是一種伏藏體。
將這種字體破譯出來,就已經花了專家近一年工夫,到現在為止,已經翻譯過的內容全在上面了,其余的內容,你們要靠自己翻譯。
當然,專家那邊也沒有停止手中工作,你們隨時可以獲得專家的幫助,或者……幫助專家。”
岳陽奇怪道:“既然這什么,什么體已經找到對應的藏文字母了,難道翻譯起來還很困難嗎?”
呂競男微笑道:“你們試試不就知道了?”
接著她拍拍手道,“各位,亞拉法師因為宗教上的一些事情,要離開我們幾天,在這里跟大家說一下。”
亞拉法師出現在門口。
大家聊了一會兒,卓木強巴想到在倒懸空寺看到的壁畫,請亞拉法師代為詢問獸戰的事情。
吃過午飯,法師就離開了。
隨后的幾天,在方新教授的帶領下,大家開始翻譯“蟾獅文”(岳陽取的名字)。
他們很快就明白,為什么呂競男說專家們用了一年多,卻只翻譯出幾個小段落。
雖然這些文字依舊遵循吞彌·桑布扎創建的4個母音30個子音,但是筆法實在太過密集,岳陽和別的藏文體進行比對后,說這個文體簡直比酋大草還難辨認。
首先,他們得把那些字母用細筆一個個圈出來,然后在專家給的譯本里面去找對應的字母,再將翻譯過來的字母以規范的藏文謄抄下來,謄抄之后翻譯工作才能正式展開。
就是這樣還經常出錯,在岳陽等人看來,這些符號全是螞蟻聚餐,無數黑色小點拼湊在一起,乍一看每一個都極為相似,需要瞪大眼睛仔細辨認。
后來他們發現,圈點伏藏體和一個個字母對應著翻譯只是煩瑣一些,并不算最難的,真正難是難在翻譯本身,好比專家翻譯過的開卷語。
(大約公元860—870年間的某一次談話)專家注,末代藏王朗達瑪之子韋松已經長大,其母韋氏察邦薩病危,將兒子韋松叫到身邊,對他說:“孩子,如今局勢混亂,動蕩不安,仆從走失,大相戰死,你,作為吐蕃王統的唯一繼承人,一定要保住王室的血脈。
向西去吧,那里才有你復國的希望。”
韋松答:“西邊是邪教惡地,雖國破家亡,不往西。”
韋氏薨。
就這段簡單的談話譯文里,竟然包含了許多復雜的內容。
諸如“仆從”,專家解釋是從字意上解有太陽仆從的意思,或做光之仆從,方新教授則認為指的就是光軍。
大相應是當時韋松朝廷的支持者大相尚思羅,被支持另一位贊普的守邊大將論恐熱所殺;西邊應指象雄,邪教自然就是苯教了。
專家特別注明,朗達瑪滅佛之后,他的兩個兒子都信奉了佛教,而這個韋松更是4歲開始制止滅佛,5歲就皈依了佛教,方新教授認為是成人所教,但那人是誰就不得而知,或許是大臣,或許是他老師。
最重要的一點,如果說這段話屬實,那么整個吐蕃王室,韋松世系在后來的戰亂中逐漸西遷,就有可能不是被敵軍逼迫,而是有計劃的西撤,到最后為古格建國提供了條件。
這段話被單獨提出來,放在整個卷軸的開篇,后面的內容則和這一段話毫不相干。
但是為了理解這一段話,專家們在后面詳細地說明了韋松被大臣所殺,其子貝考贊在日喀則一帶建立政權,后被平民起義軍所殺,貝考贊之子吉德尼瑪袞尊祖訓至阿里普蘭一帶,建國立業。
后來吉德尼瑪袞與阿里酋長聯姻開始,再到三子分地,古格王開疆拓土,其解釋的內容足足是原文的幾十、上百倍。
但是對韋氏提到的復國的希望,專家也沒有提及,顯然是沒有別的佐證和資料。
據方新教授分析,那條祖訓是被傳了下來,但是那希望指的是什么,已經隨著時間流逝而被忘卻了。
而這一點,那些專家們也是這樣認為的。
隨著時間推移,他們越發發現翻譯工作難度之大,里面的很多內容,都要求譯者必須對那段戰亂的歷史相當的熟悉才能做到準確無誤。
一個稱號,一個地名,一個人名,若是對那段歷史沒有了解,根本無從談起。
幸虧專家們已對此做出諸多考證,方新教授依然保持著與藏學專家的緊密聯系,從中獲益良多。
不過里面很多詞匯,連專家們都束手無策,不明其理,這也是這部古格金書至今都沒有全譯本的主要原因。
專家們還提到一點,這部古格金書并不完整,只有上半部。
一周時間過去了,張立和岳陽都熬得有些熊貓眼。
以他們的知識也就只能把那些看得人頭暈的符號轉化為現行藏文,至于翻譯文章的內容,他們通常就是這樣做的——
張立拿著圖片對岳陽道:“我覺得這是個人名。”
“你覺得是就是啦。”
“他后面跟著是一個地名,前面是一個時間,用那個什么歷表示的,時輪歷,還是侯羅歷?”
“你覺得是就是啦。”
“可是我不知道這個人的歷史背景,這個地方也不知道是哪里。
某人某天去某地辦某事?
就這樣翻譯,行嗎?”
“你別問我,我不知道。”
“哎,要是有吐蕃史就好了。”
“沒有吐蕃史。
松贊干布遺訓都是些零碎片斷,至于紅史、青史什么的,都是幾百年以后的后人寫的。”
“有象雄史也好啊。”
“那更不可能有,你最好死了這條心。”
“有別的古格史作佐證也行啊!”
“沒有別的古格史,我們拿著的就是唯一一本古格史,說不定別的專家還等著我們翻譯的資料呢。”
“教授,這個人名和這個地名和時間幫我查一下,看看專家們有什么指示。”
方新教授搖頭道:“專家們說,他們也不知道。”
那邊,卓木強巴也看到一個古怪的詞,詢問道:“導師,你來看看這個詞,上次就出現了,堅定的、高貴的靈魂庇護,這樣根本就解釋不通嘛!”
方新教授側身看了看,想了想,道:“語法不對,調整一下順序,應該是忠心不二地守護著靈魂,看看這樣能不能連下去,奇怪,它應該是一個名詞,不,不是這樣……”
“是守護靈,通常我們就這樣簡單地翻譯。”
亞拉法師在門口道。
“亞拉法師,你回來啦!”
岳陽等人紛紛起身打招呼,問長問短,其實就想偷一下懶。
呂競男也不制止他們,和法師打了聲招呼,繼續埋頭文案。
唯有卓木強巴和方新教授繼續盯著那不解的詞匯,方新教授問道:“守護靈?
這個詞我在別的地方也見過,似乎出現還算頻繁,與戰爭和祭祀都有關。
我認為在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解釋,不知道是不是這樣?”
亞拉法師接過唐敏遞來的水杯,來到電腦旁,道:“這個解釋起來很復雜,其實通俗的說法就是守護四方的瑞獸,有時也特指其中的一種,比如戰獒!”
此語一出,四方皆驚,尤其是卓木強巴。
翻譯了這么多天,難道自己屢次遇到的疑難詞匯,竟然指的就是戰獒?
他趕緊起身,讓亞拉法師坐在方新教授的旁邊,同時喜道:“法師,你幫我問了有關獸戰的事了?”
岳陽則關心道:“獸戰是什么?
我們的天珠呢?”
亞拉法師坐下,見眾人已經圍坐在身邊,便道:“哦,天珠忘記了,不過沒關系,日后我還會回去的,這次我特意去詢問了獸戰的事。
現在,如果不怕影響你們的翻譯進程的話,我可以向你們說一說獸戰和傳說中的戰獒史。”
卓木強巴當然沒有意見,這正是他最想知道的。
亞拉法師喝了口水,緩緩道:“問個問題,戰獒為什么被稱作戰獒?”
“因為戰爭!它們是能參加戰爭、進行戰斗的獒。”
卓木強巴答道。
亞拉法師道:“不錯。
所以,要談起戰獒的歷史,就不得不說到獸戰。
獸戰,是一種戰爭模式,遠古就已經出現,但在近千年來,卻漸漸被人們所遺忘了。
強巴少爺和我,在倒懸空寺的壁畫上曾見到有關它們的壁畫!獸戰究竟是從何時發展起來的,歷史已不可考證,但凡古文明萌發之初,都有過獸戰記載,有些保留下來了,諸如泰國戰象,印度神牛,還有些則消失在歷史之中,比如中國。
其實在最早的三皇五帝傳說之中,就已經出現了獸戰。
黃帝戰蚩尤時,就有過蚩尤召喚十萬大山中的兇惡野獸作戰的事例;夏朝時水族出現在戰爭之中,商周馴化出空禽;到了春秋戰國時期,獸戰達到前所未有的高度,出現了空禽對空禽,地獸對地獸,水族對水族的海陸空聯合作戰;其后獸戰漸漸退隱,只漢與匈奴作戰時偶有出現;到了三國重新活躍,張角能在亂世成其一時,就是因為他能指揮野獸無數,而后期三國的蒙沖火牛陣,火鴉燒連營,都被視作獸戰的典范;至元以后,獸戰才漸漸沒落,但并未絕跡;到明清時期,還有老鼠戰大象的經典戰例出現過。”
眾人先是一驚,隨后是思索,然后是不解,尤其是岳陽和張立,二人俱是部隊出身,如果有獸戰這個兵種,他們認為自己應該有所耳聞,而非全然不知。
在旁人聽來,亞拉法師所說,大多是神怪異志、通俗小說里面才記載有的吧。
但是泰國戰象和孔雀王朝的神牛天兵,卻是不爭的事實,在這二國的古代,那兩種動物的確是被作為一個兵種來編制的,并在戰場上所向披靡,立下過赫赫戰功,人們對這兩種動物的崇拜一直延續至今。
岳陽問道:“我……我不是很明白,法師,既然獸戰作為一種威力強大的戰斗力,為什么沒有進入軍隊正規編制,并加以發揚光大,反而會漸漸被遺忘掉了呢?”
亞拉法師道:“不錯,這確實是一個讓人費解的問題,要想明白它,我想簡單地告訴你們兩點原因。
第一點,一種特殊的職業、也曾是藏地三大密傳師之一的——操獸師!”
光軍的誕生
“操獸師!”
卓木強巴心中一震,隱約感覺抓住點什么。
亞拉法師道:“不錯。
獸戰作為一個戰斗兵種并不是說說那么簡單,要有專門的人員對它們進行指揮操縱,讓它們按照既定方案進行潛伏、夜襲、偷襲、擺陣,并不會反過來傷害己方力量,這都需要由操獸師來完成。
說簡單點,他們的作用,就好像馬戲團那些讓老虎跳圈、海豚頂皮球的馴獸師一樣,所不同的是,他們的操作難度要大得多。
在瞬息萬變的戰場上,要想讓一群動物做到有進有退、前進而后退、兩翼合圍、分路出擊、各個擊破、潛伏而驟出,除了需要對這些動物的習性和優勢完全掌握外,還需要特殊的操控手段,這些操控手段,便是不示外人的操獸師密技。
現在,我可以告訴你們為什么獸戰漸漸退出了歷史舞臺,那正是因為,操獸師密技,一向是一脈單傳,口耳相傳,當一名操獸師死去之后,一旦他沒有傳人,那么就意味著一種操獸密技失傳了。
我可以舉一個簡單的例子,在清朝入關以前,他們的海東青操縱技藝,歷經遼、金、元、明、清五代,已經達到馴養極致,從誘雛,到熬鷹、過拳、翦羽、跑繩、勒膘、放鷹,整個過程系統而科學,可以說是歷代先民的經驗總結,但入關后,不到一百年,就再也找不到一個正統的馴鷹人了,更別說能訓練出戰場上的偵察先鋒——戰鷹。
你不能說是清朝當權者不重視、不喜愛,但它就是失傳了。
就這么簡單,也沒有特別原因。”
卓木強巴等人聽到這里,總算有些明白了。
方新教授問:“那么,第二個原因呢?”
亞拉法師道:“第二個原因更好理解。
獸戰,需要的是兇猛之獸,往往只有野獸才有尖爪利齒,但是隨著人類社會的不斷進步發展,那些擁有最犀利武器,有可怕武力的猛獸,它們同時也是人類最大的敵人,不可能人人都是操獸師,普通人對待它們的態度往往是……格殺勿論!人的領地是越來越大,兇禽猛獸是越來越少,那還打什么獸戰?
還是拿海東青為例吧,最初的幾代馴鷹人還能將馴鷹密技傳給兒孫,可他們的后人連鷹長什么樣都沒見過,一只海東青都抓不到,還談什么馴鷹練鷹?
自然密技也就失傳了,這二者是相輔相成的。
要想在清朝重演春秋戰國時期那種鋪天蓋地的空禽襲敵、野獸狂奔、水族塞河,那是不可能的。
我記得曾有位操獸師留下了這樣的遺憾之,他說:上古時期,人為獸欺,中古時期,人獸同棲,后古時期,人壯獸稀,而到了我們今天,那所謂的獸,大多已經成為滅絕物種了,就算剩下來的,也叫作瀕危物種。
人類的社會將越來越文明,而文明的社會里是容不下野獸的。”
說到這里,亞拉法師停下來喝了口水。
岳陽奇怪道:“照法師的說法,這操獸師應該是自古便有,為什么會成為西藏的三大……三大密傳師?”
亞拉點頭道:“唔,牽涉到我們后面的話題,我還得必須向你們解釋一下。
至少你們已經清楚了,歷史上出現過獸戰和操獸師這種職業,但他們卻逐一消亡掉了,但是在高原上,獸戰卻找到了適宜它們發展的土壤。
同樣不知道是從何時興起,總之到了藏王松贊干布時期,在高原上的獸戰,就好像春秋戰國時期的中原一樣,達到了一個鼎盛時期,而操獸師那個職業,也在那一時期有了史無前例的突破,那便是,從操作單一物種,變成了對多個物種同時操控。”
見眾人不解,亞拉法師解釋道,“或許你們還不清楚,在那之前,大多數的操獸師只對某一種動物熟悉了解,并能馴養操控。
比如秦國的開國祖先秦非,他就是一名標準的操獸師,他的識馬馴馬技藝,遠非伯樂能比,因馴馬受周天子賞識而獲得封地,這才有了秦國。
而在青藏高原爭戰最殘酷的時期,只能操縱一種動物的操獸師,已經無法滿足戰爭的需要了,能操縱多種動物,并熟知敵人的戰斗獸弱點的新一代操獸師應運而生。
到后來,知道這一職業的人都只把這種熟知各種動物習性,并在戰斗中不僅可以操控己方戰斗獸,還可以根據對方戰斗獸的弱點而進行反擊的人,才稱做真正的操獸師。
所以西藏也被稱為操獸師的發源地。
而那些參加獸戰的戰斗獸,在青藏高原也有它們特殊的稱謂……”
“它們就是守護四方的瑞獸!”
卓木強巴道。
亞拉法師微笑道:“不錯,經過歷史的沉淀,隨著獸戰的消亡,那些戰斗獸漸漸演化為守護四方的瑞獸,又稱為守護靈。
在人們心中,它們是保護家園的神獸祥瑞,大多數人卻不知道,這些祥瑞曾經的確是保護家園不可或缺的戰斗力量。
強巴少爺你明白了這一層,我就可以向你講一講戰獒的歷史了。
記得我曾在美洲告訴過你,吐蕃歷史上,曾有這樣一支軍隊,每一名士兵配一頭戰獒,他們成就了戰爭史上不敗的神話!”
此時亞拉法師提出來,幾乎每一個人都輕輕低呼了一聲:“光軍!”
每一個人都恍然大悟,這就是他們一直想知道的,光軍不敗的原因。
而卓木強巴更是猛拍一下腦門,他竟然沒將光軍和亞拉法師在美洲叢林提起過的戰獒聯系起來,自己真是太愚鈍了。
亞拉法師道:“不錯,正是光軍。
為了讓你們更加深入地了解光軍和戰獒的關系,我必須先說說獸戰的發展情況和當時青藏高原的歷史環境。
其實獸戰在西藏的許多故事中都有記載,只不過人們從來就沒有注意過。
獸戰是什么時候傳入西藏還是自古就有,這一點無法考證,我也沒法解釋。
最早出現在吐蕃歷史記錄中的獸戰,應該是追溯到七赤天王時期。”
方新教授取下眼鏡,用布擦了擦。
他知道,七赤天王就是傳說中吐蕃王朝開國的七代君主,據說都是神人下凡,各具神通,死后化作彩虹或是攀登天梯重回天界,但在他的印象中,似乎沒有有關獸戰的資料。
只聽亞拉法師道:“或許你們都知道,傳說中吐蕃開國后的七代君主不同常人,他們頭上有一尺的光柱,是由六神賜予藏人當王的,死后沒有遺體,都歸于頭頂的光中。
但從第八代藏王止貢贊普開始,他們就不能再回天上了,因為止貢贊普是被他手下的一個大臣羅昂用箭射死的,止貢贊普的意思就是‘被殺死的贊普’。
據《敦煌本吐蕃歷史文書》記載:‘此王(指止貢贊普)乃天神之子,雖賦具常人體形,但與常人迥乎殊異,具有飛通天界之極大神通。
狂躁傲慢,常令屬下與之比武試能。
’最后一次他找上了一個叫羅昂達孜的大臣比武,羅昂自稱不是對手,不愿與止貢比武,但止貢苦苦相逼,于是羅昂對止貢說:‘我是臣您是君,我和您決戰是大逆,所以希望您決戰時帶個護心鏡,在肩上用死狐貍做裝飾,開始后用刀在頭上揮舞。
’其實這是為了給止貢設個圈套,因為止貢有祖先留下的福報和保護神,羅昂殺不了他,止貢上當了。
羅昂又說:‘開戰前我將供養您音樂,而且請允許我帶200頭牛。
’止貢不把這些看在眼里,只想著決斗。
羅昂在100頭牛身上馱著灰,另100頭牛身上綁著毛。
開戰時羅昂用供養音樂的名義敲鑼打鼓,牛群被驚得橫沖直撞,毛和灰互相擦,灰塵蒙住了天空,所有的士兵都看不到,只看到止貢胸前的鏡子在發光,羅昂射箭把止貢殺了,千軍萬馬沒有用上。
止貢也沒能像祖先一樣在光中化去。”
聽完這個故事,張立大失所望,輕輕道:“這就是獸戰?”
僅有卓木強巴和方新教授,聽出一些獸戰雛形的味道。
方新教授道:“這個故事我也知道,但它還沒有完,還有后面半截呢。”
亞拉法師道:“根據我們的考證,后半截故事有從外借鑒之嫌,因為當時獒這個物種,尚未出現在歷史舞臺。”
“哦。”
方新教授有些失望,因為這是他們知道的,西藏有關獒的歷史傳說中,最有名的一個。
亞拉法師道:“這個,就是最早有記載的獸戰故事,也是較有名的一個。
其他較有名的還有鼠王和國王的故事、白牦牛、卵生英雄等等,在后來的史詩《班馬瓜唐》、《格薩爾王》等里面,更是蘊藏了大量的獸戰信息,我就不一一例舉了。
那么到了藏王松贊干布時期,獸戰已經發展成熟,而且高原上的各部族都發現,在戰斗獸的面前,人的軍事力量反而顯得微不足道,于是大多努力發展自己國家的獸戰規模,每個國家都有一兩種屬于自己的守護靈。
而高原上最常見的守護靈當數牦牛,這種體型巨大,沖撞力強而又易于馴養的戰斗獸是當時獸戰的主力部隊。
如你們剛才聽到的那個故事,吐蕃的守護靈原本也是牦牛。
而當時的吐蕃所處的青藏高原,就好比中原的春秋戰國時期,諸侯爭霸,在吐蕃的東面有多彌、黨項、白蘭,北有蘇毗、吐谷渾、霍爾,西有象雄,小邦更是不計其數。
吐蕃居中,群雄環嗣,當時吐蕃也不是最強大的,其國力僅勝于蘇毗、白蘭等邦,與黨項、吐谷渾可謂不相上下。
而最強的,當數西方的象雄,象雄地廣人眾,兵力雄厚,守護靈更是強中最強。
我們在倒懸空寺里所見的壁畫足以充分說明這一點,他們的守護靈是狼與金鵬,用狼陣對戰牦牛陣,占據了先天優勢,足以威懾高原的其余小邦。
只不過到了藏王松贊干布時期,象雄王不思進取,其國力日漸衰退,但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吐蕃其實啃不下象雄這塊硬骨頭的。”
亞拉法師頓了頓又道,“藏王松贊干布,傳說自幼便有雄才大略,是個千年罕見的軍事奇才。
他的父親是被奸臣所殺,據說他年僅十三歲就憑借過人的聰慧,抓住了殺害父親的兇手,為父親報仇;十五歲已能力拔山兮氣蓋世,并且雄心不已,要一統高原。
同時,年幼的藏王知道,西方的象雄是高原第一強國,而且就在自己后方,自己要打象雄那是打不過的,如果出兵攻打其余諸國,則有可能被象雄乘虛而入,因此,吐蕃要想發展壯大,必須征服象雄。
就在這位年幼的君主一籌莫展之際,可以說是天作之和,象雄王親手將兩名人才送到了松贊干布手中,那便是光軍的創始人,后來成為吐蕃國君的左右臂,并一直得寵到吐蕃滅亡的兩大家族,韋氏和娘氏家族。
娘氏和韋氏原是象雄貴族,他們在象雄的遭遇,那是另一部史書,總之,他們不再滿意于象雄王的統治,投奔到了吐蕃旗下,面見藏王松贊干布時進的第一件事,便是愿意為藏王打造一支無敵的光軍。
這個建議與年輕藏王的想法不謀而合,便將這頭等大事完全交由二人完成,所謂知人善任,莫過于此。
此后,這位吐蕃雄主一改雄睨天下的氣概,開始韜光養晦,內富國民,改法規,促生產,抓經濟;外御強敵,通婚姻,連同宗。
遠交近攻,他在隱忍,在等待,等待他那支無敵的大軍能夠征戰的那一天!如果說秦之強大,在于商鞅變法,那么吐蕃的強大,變法者則是統治者本身,他既有楚霸王的霸者之氣,亦有諸葛亮的驚世之才。
整個高原在緊張卻平靜的氛圍下暗流涌動,正孕育著一場前所未有的變故,這場變故,注定要由高原史上最偉大的藏王松贊干布來完成。”
亞拉法師說得平靜,巴桑、岳陽和張立等人卻聽得熱血沸騰。
他們只知道松贊干布被喻為青藏高原的一代天驕,他所創立的豐功偉業令所有藏族同胞為之驕傲,在他之前,從未有王做到過,在他之后,從未有王超越過。
如今,這位天之驕子所做的一切在亞拉法師的描述下具象化了。
亞拉法師繼續道:“光軍創建伊始,便設定了不同于其余任何一個兵種的目標。
娘氏和韋氏認為,獸戰已經發展到登峰造極,很難再有突破,但士兵卻不同,他們還能更強、更快。
如果無法撼動戰斗獸那千軍萬馬、地動山搖的氣勢,那么就改走靈活策略,只有人才能與人進行更好的溝通和協調,對戰場的瞬息萬變作出反應,不可能說人還不及戰斗獸。
在這一理論的指導下,他們完全打破了常規兵種編制,將最低作戰單位分為五人一個小隊,有一名小隊長;五個小隊為一個中隊,有一名中隊長和副中隊長;五個中隊編為一個大隊,有一名大隊長和副大隊長以及正副四名參謀。
陣地戰時以大隊為基本單位,進行統一調度,大隊長戰死由副大隊長指揮,副大隊長戰死由參謀指揮,如果一個大隊的最高指揮官都戰死了,整個大隊還可以就地化整為零,分為各個中隊由中隊長帶領作戰。
如果是進行偷襲、阻擊、暗殺等任務,則以每個小隊為作戰單位,由于只有五人的編制,使他們擁有極大的機動性和靈活性。
娘氏和韋氏殫精竭慮,務求讓這支部隊哪怕只剩一個士兵,也要擁有可怕的戰斗力。
這些士兵除了有過人的身手、以服從命令為天職這些常規軍人的特點外,還有更多極為特殊的能力,他們能日夜行軍兩百里,擁有絕好的野外生存技能,可以潛伏在積雪之下,也能偽裝成移動的草堆。
在五人小隊中至少有一名利苯,可以識別草藥看病治人,并精通解剖,可以在當時進行簡易的行軍中的手術;一名巫蠱之師,精通各種殺人和刑訊的伎倆,并擅長下毒;一名熟知各種地形,能通過辨別馬蹄和牛羊的痕跡而知道敵人數目和方位的偵察兵;一名能開硬弓,射兩百步遠的神箭手;一名懂得偽裝之術,能利用各種環境制造捕捉野獸和人的陷阱的……”
亞拉法師滔滔不絕地講下去,而巴桑、岳陽和張立三位來自部隊的人心中早已經驚呼開來:“特種兵編制!特種兵編制!”
他們毫不懷疑,此刻聽到的,絕對是一支在一千余年前就被訓練出來的特種部隊;他們有理由相信,憑借這支部隊的戰斗力,在當時已經無愧于無敵這個稱號。
而岳陽更是和倒懸空寺聯系起來,如果這支特種兵是從倒懸空寺被訓練出來的,那么僅以身手論,今天的特種兵,還不及這些一千年前的古特種兵啊!不過他很快又否定了自己的這種想法,倒懸空寺在當時,還處于象雄的境內,那么最早的一批光軍,就不可能是在倒懸空寺里訓練出來的。
亞拉法師最后道:“當然還不包括后來的操獸師、幻術師、機械師、天氣咒師等特殊職業,這些士兵通常是一人精通多項技能。
大軍始成,卻不敢妄動,因為當時的象雄擁有號稱高原上最強的守護靈,而光軍曾與牦牛軍陣做過戰斗演練,藏王發現,光軍除了避開牦牛陣的鋒頭,將其引散再逐一擊破外,很難在陣地戰中占到什么便宜。
他們能不能戰勝擁有最強守護靈的象雄軍隊,很讓人擔心。
于是,藏王決定,務必弄清象雄守護靈的特征和弱點,同時,吐蕃需要新的守護靈,一種可以克制象雄守護靈的更加強大的守護靈。
他將自己的親妹妹嫁給了象雄王以示友好,并簽訂了一系列和平條約,得到了象雄王的好感。
藏王之妹賽瑪噶則擔負起探察象雄國守護靈的重任,她將自己得到的信息寫在裝滿綠松石的頭巾里,送返松贊干布。
世人只知賽瑪噶被冷落,用綠松石和頭巾象征著男人的勇武和女人的怯懦激勵松贊干布出戰象雄,卻不知道那頭巾里還藏有象雄守護靈的秘密,而賽瑪噶使用的就是當時還屬于一級機密的、剛剛被創出來的藏文。
同時,在娘氏和韋氏的努力下,他們也發現了黨項的一種動物——獒的強大。
藏獒在部落的護欄內,在族長的后院里濟濟無名若干年后,終于遇到了伯樂。
為了掌握這個全新守護靈的馴養方法和破解象雄守護靈,藏王下令,需要光軍每個小隊中要有精于馴養之道并不限于某一單一物種的士兵,就這樣,一個全新的職業誕生了。”
“那戰獒,不是黨項的守護靈嗎?”
趁亞拉法師休息片刻之際,岳陽趕緊問道。
“當時還不是。”
亞拉法師道,“那時黨項的獒還只是普通獒,算不上戰獒,因為生性猛烈,倨傲不羈,一開始那是一種極難馴養的猛獸。
古代操獸師曾有這樣的說法,馴虎難,難于狼十倍;而馴獒難于虎,寧飼三虎,不求一獒;若得戰獒出,手扶花鬢哭。
就是說,馴出一頭合格的獒來,三頭虎都已經馴好了,而要將合格的獒訓練成戰獒,那馴獒人頭發都會熬白。
而且此獸力大無窮,常常自行其是,就算上了戰場,也往往因力有不殆而無法控制,尋常士兵反而會被獒拖著跑。
光軍因其戰斗力非比普通軍士,所以能控獒,當時得獒三百頭,應該是每個小分隊有一頭獒。
那時的獒也不算戰獒,勉強稱得上偵察獒,它的視覺、聽覺、嗅覺成為這支無敵軍隊一大助力,并使他們成為了晝夜能戰的恐怖軍團。
此后光軍開始在戰場上磨煉,他們先助吐蕃重新收復蘇毗、達波等部,北破吐谷渾,東征黨項,更是遠涉中原,與大唐雄軍幾度交手。
而戰獒經過戰爭的磨煉,漸漸與光軍磨合,配合越發默契,從初時的三百頭,到與象雄最終決戰前,光軍已有合格戰獒五千余頭,而光軍也在戰場上磨礪成一支真正的鐵軍,雖然人數不多,但人人以一敵百。
到最終決戰時,又從黨項調集了普通獒五千頭,做到真正的一人一獒,這支奇怪的隊伍就是后世所稱的無敵之光軍了,他們保留這種模式直到最后全軍消失。
所謂知己知彼,百戰不殆,當時光軍已經知道象雄的守護靈,是金鵬與戰狼的組合,狼性兇狠,爪牙鋒利,又天生擅長團隊作戰,戰時約十至十五狼為一群體,各戰一方,總數約五萬上下;當時金鵬王國約有精鷹千余只,為數雖少,但大金鵬雙目如炬,搏擊于空,從那高空俯沖,力大勢沉,銳不可當,防不勝防,且極擅長啄瞎對手雙眼,那狼鷹組合,確實是很難破解。”
說到這里,亞拉法師長吐一氣,雙目微閉,大家也都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想聽聽一千年前那支光軍與象雄的最后決戰,一時安靜異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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