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魏松緩緩地抬起頭來,動作艱難地似用盡了滿身力氣,蒼老的臉上轉眼間就淚痕縱橫,“陛下信蘇大人,就不肯信一信老臣嗎?”
李延貞面有難色,沒有答話。
“三十七年啊!”魏松凄聲道,“自老臣入仕以來,三十七年間輔佐過三代帝王,不敢負君,不敢忘民!十三年前匈奴戰亂,饑荒肆虐,老臣為備齊軍糧不惜賣盡家產;陛下登基后幾年天災不斷,也是老臣嘔心瀝血苦苦支撐。早前艱險都不曾有過一絲退意,老臣又何必在如今叛國啊陛下!”
殿中無聲。
偏僻處兵部侍郎許寅壓低了聲音,對著身旁人道:“你看如今這個局勢,像是蘇黨要內斗了?”
楚黨眾人大多是冷眼旁觀,他身旁人冷聲笑了笑,并不直。
沉默半晌,李延貞將手中信函翻過,正對著滿殿重臣,“愛卿所,朕明白。只是這信上……確實是魏愛卿的字跡。”
這句話講得極淡,如一聲輕嘆,落地無聲,在魏松耳中卻如一聲驚雷,劈開頭顱,留的腦中一片空白。
良久良久,魏松忽然膝行上前,直至陛下,他緩緩抬頭直視李延貞,不由淚流滿面,語氣卻平靜下來,“事已至此,老臣百口莫辯。只是這通敵叛國之罪,臣萬不會認。”
“臣魏松出仕至今,三十七年,由始至終,未曾有一刻徇私,更未曾有一刻違逆——還望陛下明鑒!”
魏松猛然俯身叩頭下去,滿布皺紋的額頭直磕撞上玉階。
一聲悶響,凌亂白發之下,殷紅色的血緩緩漫延開去。
李延貞愣住,有什么話被死死卡在喉中,吞吐不得。
楚明允別開了眼,不經意掃見陸仕大睜著一雙眼,渾身顫抖。
蘇世譽斂眸無,忽而就想起先前楚明允那句莫名的詢問——
“有沒有什么人經常盯著你的臉看?”
隱在袖中的手不覺微微收緊。
禁軍統領誠惶誠恐地隨著楚明允進入了屋中。
這位大人向來是喜怒無常得厲害,此刻神情漠然,看得統領愈發膽戰心驚。
楚明允回身徑自坐下,統領跟上一步,腳下卻踩上什么綿軟東西。他低頭看去,隨即猛地退后兩步,看了眼靠在椅上的楚明允,又看向地上的尸體,愣怔著無法回神。
“魏松死了。”楚明允忽然開口,聽不出半點情緒。
“屬下聽說了。”統領應道,“大人,這尸體是……”
楚明允漫不經心地掃去一眼,素白手指輕點上扶手,“你仔細瞧瞧他靴底。”
統領依蹲下身,低頭去看,沿邊有帶濕的泥塵混粘了幾瓣白花,“這是……”統領仔細辨別,“荼蘼花?”
“眼神倒是不錯。”楚明允輕笑了聲,“我在院外攔下這人時他頂的是蘇世譽的臉,雖然那面具已經被我燒了,但你看這副裝束總也能認出來的吧?”
統領連聲應是,冷汗滿額。豈用刻意去認,方才那驚慌一眼中他幾乎就以為是那位御史大人遇害了。
“那你該知道魏松究竟是受誰之托傳信了,”楚明允慢聲道,“也該猜得到他是從哪里踩了這荼蘼花的。”
唯有南麓,才荼蘼滿林。
統領惶然跪下,“大人……”
“是我給你的布防沒寫清楚,才放了人從南麓進了獵宮來?”
“不,當然不是,”統領惶急中爬上前,“是屬下,是屬下偷懶,沒有按您吩咐更改守衛,都是屬下的錯,屬下原以為多年來都……”
“執令不行,守衛失職。”楚明允打斷他,“這戶部尚書的死,你可脫得了干系?”
“求大人饒命!是屬下失職,屬下知錯!”統領不管不顧地抱住了楚明允的腿,臉色慘白,“屬下愿為大人赴湯蹈火,誓死效忠,禁軍就是大人您的囊中之物!求大人高抬貴手,千萬不要告知陛下!”
楚明允蹙緊了眉,“放手。”
統領忙松開手,連連叩拜,“求大人饒命!魏尚書官高位重,一旦陛下知道,屬下必定是沒活路的……”
“行了,”楚明允不耐煩道,“我若打算要你性命,你還能在這里?”
統領頓時了然,暗自松了口氣。
“謝大人。”他恭順無比地俯下身去,以額頭抵著楚明允鞋尖,“大人活命之恩,屬下沒齒難忘。”
“哦——?”楚明允偏頭瞧他,尾音帶笑。
“大人放心,此后無論是我還是禁軍,都在大人您的掌控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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