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作歇息,楚明允和蘇世譽就動身去了最先遇害的鄭琬家中。
前任右扶風鄭琬已死去月余,尸首早就入土為安,而他家中還是一片素縞,挽幛未去,香燭煙火繚繞宅院。婢女扶著位孝衣婦人出來迎接,白簪花斜斜地戴在微亂的鬢發上,她面色憔悴,全身上下蒼白得只剩一雙目哭的通紅。
勸慰過幾句,他們直接被領到了出事的院中。官府先前來查看過,又已經辦了場喪事,這里物件大多都沒了事發時的樣子,唯有庭院的石板上留有洗不下的淡淡血漬,無聲記著曾發生過的一切。
蘇世譽站在書案前打量了許久后,拿起幾份文書凝神思索著什么,楚明允將目光收回,又實在覺得這庭院中看不出什么,轉身向鄭夫人走去。
鄭琬死不瞑目的模樣還歷歷在目,這處別院就成了鄭夫人心上的傷,她不愿再踏足,就一直候在院外等著他們。
“鄭夫人,”楚明允問,“既然說你夫君是深夜被殺害的,那他大半夜不回房睡覺待在這里做什么?”
“府衙里還有些公文,夫君就帶回來在書房里批閱了。”鄭夫人慢慢地答道。
“鄭琬時常如此?”
“倒也不是時常,”她想了想,道,“有些剛送至的緊要公文的話,夫君是習慣帶回家里慢慢看的。”
“所以兇手若不是你府上的侍從,便是右扶風的熟識之人。”一道溫和嗓音自身后響起,蘇世譽穩步走來。
楚明允看向他,略笑道:“蘇大人看出什么來了?”
“原本是并未發現什么有用的線索,”蘇世譽道,“不過楚大人方才的問話倒是提醒了我。”
“……御史大人,為何這樣說?”鄭夫人看著蘇世譽,眸光閃動。
蘇世譽淡淡一笑,“只是我的猜測,不過也應當差不了。此院中還有護衛的尸體,就意味著兇手的身手并沒有好到不驚動任何人,可府內其它院落都無人知曉出了事,就連夫人你也是在次日清晨才發覺了鄭大人遇害,因此來看,兇手是直接進了這里的。”
鄭夫人緊蹙了眉,不解地看著他,“大人所這些,跟方才所說兇手的身份有何關系?”
楚明允早已懂了,“他的意思是,對方肯定是知道鄭琬有在這里批公文的習慣,而且了解你府中布局,直接就能找來,不會是毫不相識的人。”他頓了頓,轉頭對著蘇世譽道:“還得是知道鄭琬那夜有緊要公文的人。”
蘇世譽頷首,才欲開口,便聽鄭夫人聲線顫抖地道:“怎么可能……”
他們微詫異地看著她。
“怎么……可能……”鄭夫人手指緊緊絞著袖角,難以接受,“我夫君為人和善,府上下人從來不曾被虧待過,而且他們個個都是多年侍奉著的,出事后沒人離開,連反而賬房家的小丫頭都跑來想安慰我,……他們怎么會是兇手!”
“鄭夫人……”
“若是熟識之人……”她眼中淚光已現,身形微顫,身旁的婢女趕忙扶上,垂著頭也是悲憫之態。鄭夫人深吸了口氣,直直地盯著他們,困惑至極,近乎詰問,“既是熟識,又為何要下此毒手?”
楚明允和蘇世譽無話可答。
鄭夫人便別過頭去,捂著臉無聲飲泣。
他們回府后不久,蘇行就過來關懷探查的情況,蘇世譽笑著只道還沒什么結果,見蘇行的神色似是還有什么話要說,便問道:“叔父還有何事?”
蘇行往后看了一眼,主簿心領神會地上前道:“回稟兩位大人,今日在出城的人中逮到了個行為鬼祟的人,方才拷問下來,他自認是殺害了鄭大人的人……”
楚明允忍不住嗤笑道:“那么久都沒查個頭緒,這會兒居然能一下子就讓你們給抓了?”
“興許是知道兩位大人來了,做賊心虛撐不住了。”主簿面上訕訕,道,“總之,兩位大人要不要去看看?”
蘇世譽看了他片刻,輕聲笑笑,“也好。”
牢里燒著油燈,獄卒們向他們幾個行了禮,站到了一旁去。牢房里的中年男人正在打瞌睡,散亂頭發下隱約可見微微鼓起的太陽穴,擱在身側的手掌粗大,看得出身手不淺,也不知是怎么被抓住的。
男人被聲音驚動,迷迷糊糊地睜開了眼,見著來人頓時驚醒,臉上竟顯出驚恐之色。還不待人反應,只見男人猛然跪下,扯動著一陣鐵鏈巨響,他恐懼萬分地對著楚明允道:“大人……大人饒命啊!”
楚明允莫名其妙地瞧著他,“你是在同我說話?”
“屬……屬下辦事不利……可……”男人抬頭飛快地看了楚明允一眼,抖如篩糠,“求大人高抬貴手!”
獄卒們頓時都抽了口冷氣,不約而同地盯著楚明允。
蘇世譽若有所思地旁觀著,也不開口。
楚明允歪頭打量了他片刻,忽然搖頭笑了,“想拖我下水也不弄個清楚,我手下可沒你這么難看的人。”
男人頓時噎住。
蘇行表情微妙地看了眼楚明允,轉頭對蘇世譽道:“譽兒,你不問些什么?”
蘇世譽淡淡笑道:“既然他是跟楚大人求情的,那便由楚大人做主審問吧。”
男人聞忙看向蘇世譽,連聲哀求:“御史大人!草民犯下重罪,自知當死……可、可我那妻小畢竟無辜,還求大人能救出他們。”
這話含義頗深,蘇世譽斂眸看他,但笑不語。
楚明允掃了眼蘇世譽,復又對那男人道:“行了,別喊了。我問你,鄭琬被殺都過去了那么久,你不早些逃出扶風郡,怎么反而今天出現了?”
男人直直地看著楚明允,面容有些扭曲,道:“我不過按命令行事,大人這話既然是要撇清自己,我怎么能解釋的了。”
“呵,”楚明允冷冷道,“你說你是我屬下,按我命令行事,那你現在一口咬定我究竟算是怎么回事兒?”
男人避開他的目光,低了下頭,“就像大人所說的,我不過是隨手都能丟棄的棋子,哪里算得上您的下屬。事到如此,不過是搏一把,看看能不能讓我那妻小僥幸活下來。”
“你妻小怎么了?”他好笑道。
“這一點,恐怕大人心里要比我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