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們終究都會長大的。
不光是霍燃會有欲念。
她也滋生了不該有的欲念不是嗎。
如果,她只甘心做他的“妹妹”,或許,他還會和以前一樣,對她那么好的吧。
重新闔上眼睫,稍稍低頭,輕吁了口氣。
喬溫想,如今再想起這些,好像也沒有那么不甘心了。
至少人生第一回喜歡的人,還是留給了她好些可以歸攏在心里,想起來還覺得酸甜酸甜的美好回憶。
又重新睜開眼睛,喬溫下頜微揚,看著這座蟄伏巨獸一樣的建筑。
“再見啊,霍燃哥……”嘴唇翕動,輕翹了翹唇角,小姑娘用著此刻微啞的嗓音,極輕極輕地,鄭重告別道,“那我……走了。”
—
不快不慢地順著悅嵐灣里頭彎彎繞繞的路,無視了安保的異樣眼光,喬溫走出悅嵐灣的大門。
離了悅嵐灣有一小段路,喬溫才在馬路邊停下,摸出手機,準備叫車。
沒出意外,附近一輛接單的車都沒有。
出租車,更是不可能開到這里——除了她這樣的會坐著回來。
喬溫看了眼時間,準備邊走邊等。
她沒拿多少東西,幾件自己買的便宜換洗衣服,之前攢活買的鏡頭相機和一些小配件。
還有——那部她用了好多年,雖然現在已經很少拍片子用了的5d2。
那是喬征給她買的,生日禮物。
好些年前的相機型號了,當年要花費不少錢的機器,如今二手市場十成新的,千把塊都能淘到。
她卻依舊當個寶,因為這是無敵兔。
喬征說過,當時就是聽見店家說了這個名字才買的,適合她。
喬溫每次回想起父親一本正經被忽悠,還要幫著店家說廣告詞的樣子,就覺得好笑又溫暖。
拖著行李箱,鼓著腮幫子輕吁了一口氣,喬溫笑了笑。
手里捏著的手機突然震了震,喬溫趕緊拿起來看了一眼,終于有人接單了。
喬溫按著app發了現時定位,就在馬路牙子上等著了。
九月的平城,白天熱,晚上倒是有些涼快。
吹得人毛孔都舒服了不少。
悅嵐灣外面的這條路,都修得比其他地方要雅致不少,每隔一小段路,就有個小石凳,看看app上移動的小車,還有不少距離,喬溫干脆離了最近的一個坐下,行李箱把手塞進去,下巴磕著箱子,往上一趴。
沒了行李箱滾輪在路面摩擦的聲音,這條路好安靜。
喬溫眼巴巴地等了好久,剛才那一路以為已經消下去了的情緒,又此起彼伏地冒著尖兒,想從心里涌出來。
可不得慢慢來么,就沈夏長掛在嘴邊的那句話:養條狗好些年都有難分難舍的感情呢,何況是人!喬溫自我安慰道。
—
“……小喬?”
“……?”
又是誰在叫她?
喬溫迷迷糊糊,被夜風一吹,一個激靈徹底驚醒。
她居然在馬路牙子上都能睡著?
這是一離開霍燃就心大得放飛自我了么?
看著小姑娘半夢半醒間,眼神里流露的那一絲來不及掩蓋的落寞,又迅速被無所謂似的韌意取代,溫韻白怔了怔。
心里莫名地起了點不一樣的情緒。
只是,這會兒并不適合他細想。
“溫老師?”
喬溫悄咪咪抬手,撓了撓耳骨,確定自己沒在做夢,趕緊站了起來,“您怎么會在這兒?”
“我……”朋友在這兒住。
溫韻白話還沒說完,喬溫就想學著沈夏拍大腿,“不好意思溫老師,您等等,我看下手機。”
也不知道那位接了單的師傅,會不會懶得叫醒一個真睡著的人就走了,喬溫趕緊看了眼app。
結果,看了才知道,原來人家早就撤了單……怪不得她都等睡著了。
看著喬溫臉上層次感挺強的復雜情緒變化,溫韻白失笑,“在等車嗎?”
“啊,”喬溫放好手機,不好意思道,“撤單了。”
溫韻白一早在車里,就瞥見了她趴著的那只行李箱。
跟個小孩子似的,貼了花花綠綠的卡通貼畫。
要是不認識小姑娘的人,或許還會覺得那一幕,特別像個小家貓,被人連玩具帶貓砂盆,一塊兒遺棄在了路邊。
只是看喬溫這會兒的狀態,倒不像是被遺棄,更像是抱著貓爬架,自己離家出走的。
“別叫了,我送你。”
溫韻白笑說。
喬溫愣了愣。
溫韻白沒問她為什么大半夜地在馬路邊坐著,還穿得像個趕火車的拖著個行李箱。
明明上回在南橋會見著,是那么光鮮。
猶豫了一秒,喬溫剛想說,她再叫輛車試試,就聽見溫韻白說:“走吧,正好我要去美院附近。”
喬溫一頓,溫韻白這么一說,就顯得好像是,她只是晚上從家里回學校一樣。
雖然她的確是準備去宿舍住著。
不知道溫老師是的確看不出來她的窘迫,還是心思太細,故意替她回避。
看了眼附近最近也要好幾公里的車輛,喬溫沒再拒絕,挺不好意思地,翹著唇角抿出個小酒窩,“謝謝溫老師。”
溫韻白笑得溫和,聲調偏緩,“客氣什么,走吧。”
喬溫拖著行李箱,跟在他后面,車子就在路邊。
剛打開后備箱,準備轉身替喬溫把行李箱提進去,溫韻白就看見小姑娘細瘦的胳膊輕松一提,箱子一橫抱在懷里,隨時做好了放進去的準備。
“……”愣了一秒,男人有些失笑,“怎么不讓我幫忙。”
喬溫嘿了兩聲,“我們攝影系的女生,在她們國畫院,比男生還好用。”
溫韻白搖頭輕笑,這話是不假,但還是伸手替她托了一把。
挺沉的。
又看著她把行李箱放了進去。
闔上后備箱,溫韻白想繞過去替她拉開副駕駛的車門,卻看見喬溫微微躬身指了指車座后排,“溫老師,我坐后面方便嗎?”
薄唇微抿了一瞬,溫韻白笑說:“可以,后排沒放東西。”
“嗯好,謝謝。”
喬溫拉開車門,側身坐了進去。
去美院的一路,溫韻白沒有刻意和她聊什么,只是擰開了輕音樂,笑著建議,“困了可以睡一會兒。”
想起自己趴著行李箱在路邊睡著的囧樣,喬溫抿唇笑了笑,“好。”
—
趙琪載著霍燃進了悅嵐灣,跟著下了車,想幫他把漆盒送進去。
“不用了,我自己拿進去。”
霍燃說著,就從他手上拿了過來。
趙琪看著和霍燃一點都不搭的漆器食盒,也不敢說什么,只好聽話開車走了。
霍燃進屋,看著整幢都沒亮燈的房子,微愣了一瞬。
接著,又輕嗤了一聲。
小姑娘鬧什么呢?
把燈全關了他就能回來了?
他果然是回來了。
霍燃低聲叫了叫,“一一。”
沒人應他。
也沒在意,直到把家里一盞盞燈開出來,霍燃仔仔細細里里外外上上下下角角落落都找了一遍。
確定了沒人。
因為小姑娘放在雜物間里,被他嫌棄過的那只貼滿了卡通貼畫的行李箱,也不見了。
嘖,小姑娘就是氣性大又好面子。
他不就是當著外人的面,調侃了她兩句么,居然還給她玩什么離家出走。
多大的人了,還玩這出。
高中那會兒都沒見她這么幼稚過。
霍燃一點沒想到,喬溫又不知道他今晚的飯局上還有外人。
果然這人,就是太把自己當了回事。
男人進了樓上倆人的臥室,邊想邊坐下,這才想起來,自己找了這么一大圈,手里的漆盒都還沒放下來。
家里安靜得很,窗外景觀燈下,被夜風吹起的微塵仿佛都發出了沙沙聲,又像是隔著窗子都能聽得見。
霍燃傾身,把漆盒擱到茶幾上,又抵進沙發椅背里,干咽了一口。
也不知道是譏誚還是無奈,過了幾秒,男人偏頭嘁笑了一聲。
接著傾身摸過茶幾上的煙盒和火機,絲毫不講格調地胡亂點了一根。
小臂支著膝蓋,維持著傾身的姿勢,霍燃微瞇著眼睫凹了凹側頰,吸了一口。
今晚飯桌上錢瀚那句“別到時候想哄你都找不著人”,跟被人下了千里傳音符似的,在霍燃腦袋里回響。
還是現代化加強版,開啟了復讀機模式的那種。
循環播放魔音繞耳。
看了眼茶幾上木質漆面小食盒外面,都起了一層霧氣,霍燃才微瞇著眼睫,把那口煙吁了出來。
不就是想讓他哄一哄么,跟誰不知道似的。
他不跟小孩兒計較,明天就去找人哄著還不行么?
霍燃自覺這一秒之內想通了個中原因,就順手摸過手機給趙琪去了個電話。
趙琪車子都快開到家了,見是霍燃打來的,又是一腦門子汗。
不會是回家沒哄好,這位大少爺又要搞什么離家出走,叫他回去接了吧?
合著您一天天的把放在工作上的那份心,那點智慧,分一個指甲蓋兒給感情上的事,這也不至于雄赳赳氣昂昂地離開悅嵐灣,還要去以前小姑娘住過的沿河上院住著睹物思人啊。
腦子里把千百種想法無聲吐槽了一遍,趙琪摁了藍牙接起電話,恭恭敬敬,“少爺,是要我回來嗎?”
霍燃一愣,“要你回來干什么?”
就算喬溫不在我也不用你來啊。
奇奇怪怪。
“哦,”趙琪眨眨眼,“那少爺您……?”
“叫趙思顏他們團隊,趕緊把熱搜撤了。”
霍燃說,“再發個澄清聲明。”
看了眼時間,聽著霍燃的“聲明聲明聲明”帶回聲似的飄蕩在車廂里,趙琪:“……”
“好的少爺。”
—
喬溫蹭著溫韻白的車到了美院外面的停車場,溫韻白跟著一起下了車,執意要送她進去。
“那條小路晚上人太少了,不安全。”
溫韻白提前替她拉過了行李箱,笑意溫和,卻沒有讓她拒絕的意思。
喬溫挺不好意思的,大晚上麻煩老師開那么久的車,于是伸手,“謝謝溫老師,那、箱子還是我自己來拖吧。”
“行了,走吧。”
溫韻白一手替她拉著行李箱,一手摁了車鑰匙的電子鎖,溫聲玩笑道,“就當是我提前練習一下,以后送女兒上大學是什么感覺。”
“?”
喬溫眨了眨眼,行吧。
只能謝了一遍又一遍。
小路安靜,溫韻白聽說她和韓佳琪在找工作室的場地,隨意和她聊了幾句,又問:“那小喬你,還想來報社實習嗎?”
喬溫稍怔,偏頭看著溫韻白,想了想,還是說:“謝謝溫老師,工作室初期,可能沒那么多時間了。”
如果沒有今天的事情,她先前就和韓佳琪商量過工作排期,兩頭都能兼顧。
只是如今,她得多攢點面包,才輪得到談理想了。
溫韻白了然,鏡片后頭的長睫微斂,想了想,玩笑似的說:“我倒是有個辦法,就是你有些吃虧。”
“嗯?”
喬溫立馬來了興致。
結果,溫韻白還沒開口解釋,她包里的手機就響了。
“沒事,你先接電話。”
溫韻白說。
喬溫點頭摸出來,一看來電顯示的名字,那一筆一劃,又輕輕在她心上刻了一遍似的,泛起一陣微疼。
抿了抿唇,喬溫直接摁了掛斷。
“……?”
溫韻白看在眼里,無聲挑了挑眉眼。
讓喬溫沒想到的是,今天的霍燃能這么孜孜不倦。
喬溫足足掛了三回,每回都連點進通訊錄,把此號碼加入黑名單的時間都沒留給她操作。
極其無奈,喬溫只能接了起來。
然后沒說話。
電話一接通,霍燃等了兩秒,結果沒聽見聲音。
腦袋里只覺得這個操作有點熟悉,但也只好直接問:“在哪兒?”
語氣聽著并不好,壓著點躁意似的。
喬溫想,大概是她頭一回連掛他三個電話的關系吧,的確足夠這位大少爺炸毛的了。
要是以往聽見他這樣的語氣,說不定自己又會想,是不是她哪里又惹霍燃生氣了。
只是這會兒,她不用再去揣度霍燃的想法了,喬溫說:“回學校了。”
“回來住,”霍燃命令似的,“我叫趙琪來接你。”
“……”是不是一旦決定離開,某些人的濾鏡就開始碎了,這會兒聽霍燃這么個語氣,居然想翻個白眼是怎么回事?
喬溫耐著性子,低聲說,“不用了,我以后就住學校了。”
電話那頭安靜了好幾秒,才聽見霍燃明顯冷了幾度的話音,“喬溫,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喬溫回得還挺快,甚至覺得懟他還有點小意思。
接著,喬溫就聽見電話那頭的呼吸聲明顯重了重,跟壓著性子似的。
“我和趙琪一起去接你,晚上喝酒了不能開車。”
霍燃又一次頓了好幾秒,最后加了一句,“趁我還沒改主意。”
喬溫這回是真翻了個白眼,反正天黑沒人看見,“那你現在改吧,我掛了。”
“喬溫!”
霍燃這回沒再停頓,聽著是真氣了,一點沒要藏的意思了,“你今天到底要鬧什么?”
“……”聽見這個“鬧”字,喬溫心臟又被扎得一縮。
抿了抿唇,只覺得那點自以為宣泄掉的委屈勁兒又上來了。
這人大概是沒救了,喬溫想。
剛準備直接掛了他電話——
“嘶——”都怪霍燃死命打電話讓她分心,這條路上經常有小碎石,她又穿了雙鞋底不算很平的涼鞋,這小碎石搭著鞋跟邊緣的一腳踩下去,腳腕連到小腿肚,那酸爽。
——“怎么了?”
電話那頭和身邊的男人同時問道。
溫韻白扶了她一把,喬溫也條件反射地抓住了他胳膊。
也沒多想,忍著痛脫口而出,小姑娘顫聲道:“沒事,腳抽筋了。”
聽見電話里喬溫身邊那聲清潤溫雅,又帶著焦急關心的男音,配合著喬溫這句異常耳熟,仿佛在樓上某個他們常待的地方,做某些事情時也說過的話——
霍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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