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霍燃自認為是玩笑的那句話說完,電話那頭就沒了聲音,接著,就是兩聲掛斷的盲音。
捏著手機愣了兩秒,霍燃眼睫輕顫了顫,才反應過來——他這是,被掛電話了。
指尖沒規律地在桌面兒上輕點了兩下,霍燃才把電話給放下。
嘁,小姑娘現在脾氣是真大。
“你先回去吧,”坐在霍燃右手位,隔著一人的沈辭偏頭看著他說,“都是朋友,沒事。”
霍燃回視他,像是無所謂道:“沒事兒,小孩兒性子,鬧脾氣呢。”
今天這局,是沈辭替霍燃組的。
目的就是介紹自己先前在國外認識的朋友,那位江城紀家的少爺,和霍燃相識。
沈辭陪著倆人,下午去了中嵐精科,正事兒已經談完,晚上這頓飯,只當是朋友聚聚,還拉了江源和錢瀚。
桌上另外三個都是他發小,左手邊那位紀公子,倆人在外那些年關系也頗為不錯,不僅是利益相關的交情。
所以早些散,倒也并沒有大礙。
“我說霍燃,”錢瀚抿了口煙,指節夾著半截兒煙段子點點他,隔著大半個圓桌呼了出來,一臉嫌棄,“你就作吧,別到時候想哄都找不著人。
有你哭的時候。”
晚飯陪著幾個人喝了點,主賓沒喝多少,錢瀚這個陪客,倒是灌了個滿腸。
見沈辭那朋友也是個隨性好相處的人,也就沒把性子壓著,想到什么,就隨口而出。
霍燃不以為然地揚了揚眉眼,嘁笑了一聲,沒理他。
江源本就不是多話的人,剛聽霍燃電話里那兩句,早已無力吐槽,這會兒一臉事不關己地冷傲抽著煙,懶得勸他。
坐在霍燃和沈辭中間的紀放,掃了一圈眾人神色,眉眼微挑了一瞬,大概也已了然。
手腕壓著桌面稍稍偏抬,看了眼時間,“要不今天就早點散,正好,我明天的飛機有些早。”
見主賓都發話了,霍燃也沒再堅持,幾個男人客氣寒暄了幾句,出了南橋會,沈辭陪著紀放先走,霍燃等著在停車場的趙琪來接。
趙琪開著車,還沒到南橋會石橋邊上,就看見不僅霍燃站著,霍燃身邊還有個穿著南橋會制服的男人站著。
那男人手里,還提著個東西。
趙琪停下車,想下去替霍燃開門。
結果,車子還沒停穩,霍燃就繞到了后座,自己拉開了車門。
“……”趙琪掰著駕駛座門把手的手指頭一頓,也不是很懂,霍燃為什么急得跟再不走,就有交警來貼紅單罰200扣三分似的。
服務生順勢走到副駕位,拉開車門,躬身對著車座后排的霍燃道:“霍總,東西給您放前排可以嗎?”
“嗯,”霍燃點頭應了聲,“謝謝。”
趙琪聞,頗有些好奇地偏頭瞥了一眼。
是個精巧的木質漆器食盒,周遭還繪了一整圈盛唐侍女圖。
是南橋會的東西。
快速眨了兩下眼睫,趙琪下意識地在后視鏡里,瞥了一眼車座后排。
趙琪跟了霍燃好多年。
此刻,霍燃在后視鏡里瞥到趙琪故作正經,又瘋狂壓抑住的好奇眼神,好笑又狀似隨意地說:“新阿姨不是還沒找好,怕她亂減肥,不吃東西。”
“……是,少爺。”
趙琪用隱形的手摸了摸鼻子,沒敢再說話,靜如鵪鶉。
如今霍燃一說“阿姨”兩個字,他就有些心虛。
沒想到那位燒飯做菜的阿姨,會為了點小恩小惠,隨意透露主家的信息。
關鍵這人,還是他找的。
趙琪擦了把虛汗,默默把車開了出去。
—
喬溫掛了電話起身,任由情緒宣泄而出。
如果說這些年來壓在心里的委屈是火藥,今天霍行熠和趙思顏低看她一等的話語和眼神是引線。
那么霍燃今晚電話里的兩句話,就是點燃引線,引爆火藥的那點火星子。
霍燃今天這話,要是放在以往說,她雖然會難受,會壓著性子不反駁不接受。
但可能,還不至于有那么大的觸動。
反正平時,霍燃也沒對她說過幾句好話。
只是今天不同。
在最需要有他在身邊,最需要那個男人親口向她確認一些事情的時候,那聲“寵物”,無疑是在扇她耳光。
她說趙思顏在作踐她自己,她又何嘗不是。
不停地用以往那點回憶,用以往倆人相處時無意流露的那點親昵,和初見時那個朗朗少年的影像來麻痹她的,就是她喬溫自己。
這十幾分鐘,哭得她腦仁生疼,卻也暢快。
除了父親走的那一年,她有多少年沒哭過了。
心里那些曾經的委屈、不甘、猜忌,愛慕、無措、遲疑,也跟著眼眶里的熱意,涌了出去。
就好像,突然明白自己不再需要靠霍燃的保證和解釋,來安撫自己那點在感情里脆弱的自尊和底氣時,反倒是釋然了。
壓抑不住的抽泣漸緩漸歇,喬溫抬起手背,無聲擦了擦臉頰上的熱意。
然后睜開眼睛,下樓。
—
喬溫拉著個不大的行李箱,一手提著搬出這幢房子的大門,一手替它把門闔緊。
下了臺階,出了花園,腳步稍頓,還是回頭看了一眼。
屋子里的燈她都關了,這會兒,這座多少人夢想中的豪宅,竟像是被周遭暈黃的景觀燈,映得生出幾分落拓來。
眼睫緩眨了一瞬,瞳仁里悄悄覆上層薄霧,扭曲了光暈……
喬溫從沿河上院搬到悅嵐灣,是在高考過后。
霍燃說,她長大了,也長高了。
原先那個打乒乓都發揮不出小球大國該有水平的平層,也該換換了。
那會兒,霍燃對她早已不像初識的前半年那么不冷不熱。
也不知道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
或許是那回她和霍燃一塊兒,見了16歲生日那年的初雪之后,又或許是——過完年開了學,她和男同學打架被老師要求叫了家長之后。
霍燃像是突然空了起來,替她參加家長會,接她放學,陪她吃飯。
甚至在高三那年,像個陪考家長一樣,晚上回家,還會監督她的功課。
她還記得就連替她講題,霍燃都是唇角勾著痞氣的弧度,偶爾偏著頭下頜微揚看她,一臉“這世上就沒有你霍燃哥不會的”年少桀驁樣。
喬溫有時候也會覺得有一些些好笑。
霍燃成績好她知道,霍燃替她安排的那個高中,也是他自己畢業的學校。
就算畢業了那么些年,學校里老師同學間,還是能聽見這位好幾個g的傳說。
無外乎霍燃那會兒有多少女孩子喜歡,本校和隔隔隔壁的校花,都為他爭過風吃過醋。
吊兒郎當地睡過多少節課,作業本都能忘了帶回去,還能回回考第一。
還有人說見過霍燃那書包賊沉,那不是書,是一整包板磚,放了學干架用去的。
一書包掄過去,比起重機的吊錘還好使。
喬溫抿抿唇,沒好意思告訴他,您在我們學校,可不是“五講四美三熱愛****好青年”的代名詞。
可是,就算是那樣,喬溫還是愛聽他講。
因為那個時候,他就會真的像個不再顧忌她已經是個大小孩兒了的哥哥一樣,和她并排坐在一張書桌前,似笑非笑地揚著眼尾敦促她背書,又一本正經地給她講題。
霍燃給她講題的時候,會坐在她右手邊,斜斜側著身子,右手捏著筆,曲著胳膊肘搭上桌面的卷子上,像個小圓弧似的,把她圈起來一些。
兩個人的距離,也因為這個動作比以往要近了不少。
喬溫能聞到他身上帶著一絲清淺橙花氣的冷杉木質香。
每回她都因為這點若有似無的無實質接觸,心跳怦然。
就只好木著張臉,佯裝一臉狀況外的樣子。
這時候,霍燃就會抬手,用上點小力氣,食指指尖抵著中指指腹,在她腦門上彈一下,揚著眼尾眉梢佯怒教訓道:“又在開小差,還要不要考大學了?”
喬溫哪里敢告訴他,她在想些比開小差更過分的事情。
只好一本正經抿著唇,乖乖點頭,“嗯,考的。”
霍燃被她軟乎乎傻愣愣的樣子逗得樂得不行,抬手揉著她的發心笑罵她“小傻子”。
喬溫低頭,抿唇眨了眨眼,抬手撓了撓耳后完骨,從不敢反駁。
除卻這些,霍燃還毫不食,陪她過了接下來的每個生日。
她還記得18歲生日那回的寒假,霍燃特意叫趙琪給她送了本小冊子回沿河上院。
說是——小冊子上喜歡的演員明星,都能給她叫來,趁她18歲生日的時候,替她唱歌跳舞。
喬溫一臉懵逼地坐在上院的房子里翻了一下午,看著那些被班上同學心心念念過的明星,或臉熟叫不上名字的好看人臉,突然發現了一個問題——好像除了女孩子是全齡段,男性那方面,都是三十往上走的。
就很神奇。
難道霍燃認識的都是老男人?
那天霍燃回來,喬溫把小冊子還給他,仰著臉認真道:“不用的。”
霍燃看著她笑,一臉看不上道小土包子的戲謔,揉揉她腦袋,“怎么?
唱歌跳舞都不喜歡?
那叫人來給你說段兒單口?”
“……”喬溫無語地看著他,輕聲反駁,“有誰家18歲生日聽相聲的?
你怎么不干脆叫人給我演個小品呢?”
霍燃聞,更是笑得肩顫。
笑夠了,才問她,“那你要怎么辦?”
喬溫抬眼看他,沒回答。
那句“只要跟你一起過就行”藏在心里,無論如何也不會敢說出來。
只是霍燃卻曲解了她的意思,笑問:“怎么?
還想我給你唱呢?”
喬溫愣了愣,眨眨眼。
心里一個念頭一閃而過:好像,也不是不可以么。
結果,白日夢還沒天亮,就醒了。
霍燃彈她額頭,和她玩鬧道:“你當我賣藝的啊?”
喬溫被他彈得一躲,捂著額頭不說話。
她可什么都沒說,盡被這人說去了。
長得好看也不能這么為所欲為的呀。
“行了,那我看著辦吧。”
霍燃收了些玩鬧的笑意,輕拍了拍她后腦勺,“快去看書吧。”
喬溫乖乖“哦”了一聲,真去學習了。
那年生日,大概是她這輩子過得最隆重的日子。
滿室衣香鬢影美酒華服。
她像個真正的小公主一樣,被人簇在中心。
喬溫當然開心,只是又忍不住,在人群里找霍燃的影子。
看見了,才能稍稍安心。
那天晚上回了上院,臨近午夜十二點,她已經洗完澡窩進了被子里。
鼓著腮幫子輕吁了口氣,喬溫滿足地翹了翹唇角,正準備睡覺,臥室門就被人輕敲了兩聲。
喬溫愣了一秒,就蹭地坐了起來。
掀開被子下了床,拖鞋都來不及穿,直接光著腳準備跑去開門。
“不用開門。”
霍燃聽見小姑娘房間里頭發出的門鎖轉動聲,抬手,拉著門把手,又把門往外帶了帶,關緊了,才玩笑似的和她說,“這可是你霍燃哥第一回給人唱歌,你可得好好聽著。”
喬溫轉著門鎖的手一頓,心跳漏了好幾拍,才重新續上。
又像是要補足那幾秒漏跳的空白,趕著時間似的,跳得飛快。
“手中的鉛筆,在紙上來來回回……”
“一一,生日快樂。”
霍燃唱了幾句就停了下來,下頜微斂,看著門框那兒地板上的一小道斜斜的暗影,輕聲笑說,“以后,可就是大人了。”
男人聲線偏磁,輕聲哼唱的詞,低聲說出口的話,被木門蒙了一層音,落進喬溫耳朵里,像帶著薄繭的溫熱指尖,撫著人心。
喬溫抿著唇,都抑制不住唇角上翹的弧度。
這是她最愛哼的一首歌,原來他都注意到啦。
雖然只給她唱了前面一小段。
“謝謝霍燃哥。”
喬溫壓抑著心跳,隔著房門小聲說。
霍燃又輕呵似的笑了聲,嘴里沒什么好詞,“傻不傻。”
喬溫一手搭著門鎖沒挪開,像是和門外那人有了聯系一樣。
一手撓了撓耳骨,真就傻笑了兩聲。
霍燃聽了,低低地笑,頓了兩秒,又輕聲說:“快睡吧。”
“好,霍燃哥……”喬溫在里面點點腦袋,“那我們……晚安。”
那一刻,喬溫覺得,她大概是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姑娘了。
高中畢業的那年暑假,霍燃就帶著她搬到了悅嵐灣。
也是那年大一,霍燃生日,回來得卻挺晚。
她在門廳里聽見院子里的汽車聲,就跑了出去。
結果,卻讓她看到了最不想看到的一幕。
霍燃剛下車,后座的趙思顏就跟著一塊兒下來了。
趙思顏生得高,又踩了高跟鞋,倆手抬著就攀上了霍燃的肩。
她從前就見過趙思顏的,也曉得兩家有交情。
甚至忍著心里那點酸意,裝著八卦的樣子,“不經意”間問起過霍燃,趙思顏是不是他女朋友。
霍燃說過不是的。
明明不是男女朋友,要不是霍燃稍往后仰了仰,兩個人剛都快親上了!喬溫可郁悶死了。
胸腔里悶得難受,喬溫完全沒理這兩個人,誰也沒喊,轉身就走回了門廳。
霍燃聽見動靜,掰開趙思顏的胳膊,連個招呼都沒和她打,就快步跟上了喬溫。
任由趙思顏在后面喊他名字,任由趙琪開門下車叫著“趙小姐趙小姐,我送您回去吧”。
進屋闔上大門,霍燃笑著喊她,“一一,怎么了這是?”
喬溫不想理他,拖鞋在大理石地面上踩出高跟鞋的氣勢,噠噠噠走了好一會兒,才停住轉身。
霍燃差點撞上她,只好好笑地抱著她的胳膊穩了穩。
“行了,”霍燃無奈又難掩寵溺道,“今天挺累的,別和我鬧了。”
霍燃這么一說,喬溫更氣悶了,都累了你還差點和她抱在一起。
霍燃看著小姑娘憋紅的眼梢,像是就快藏不住小尖爪子似的模樣,怔了怔。
也不知道是不是晚上喝了些酒,腦袋都有些不清楚,霍燃又像是明白了喬溫的想法,忍不住戲謔道:“一一,你難不成,還想讓我做一輩子和尚呢?
我都該……24了吧?”
霍燃說完,又神色不明地笑了笑。
想起今天還是他農歷生日。
要不是知道家里還有個一人孤孤單單過中秋的小姑娘在等著,他可不會這個點就回來。
喬溫站在他跟前,仰臉看著他。
壓著混亂的心跳,輕顫著尾音問:“那是誰都可以嗎?”
霍燃聞,怔然。
見他不說話,喬溫也不知道哪來的勇氣,顫著指節扯住他的領帶把人拽下來,仰起臉親了上去。
帶著橙花香氣的溫軟貼上來,霍燃怔了數秒,掰著她的肩,一把推開她。
直起身,喉結翻滾了一瞬,男人完全斂了笑意,混著烈酒辛辣的沉啞嗓音,神色不明地問她,“你確定要這樣嗎?”
喬溫堵著一口氣,羞惱、害怕、急切,各種混亂的情緒交雜在一起。
既然誰都可以,那她也可以的吧。
顫著眼睫,喬溫踮起腳尖,僵硬青澀地環上男人的脖頸,把唇湊了上去。
起初,霍燃只是垂睫看著她,頓著沒動。
直到,男人闔了眼睫,斂了眼里的晦暗不明,呼吸漸沉,抬手攬上她的后腰,輾轉肆意地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