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在問扈大娘。卻又像是捫心自問。她心中紊亂的厲害。可問了出來后,她眼中的迷惘之色更重,她忽又垂下視線,看著自己沾滿鮮血的雙手,匕首扎入景拓體內的感覺,似乎還殘留在手上。他以自己為肉盾,她并不恨。要她死的人多的是,既然要她的命,那她也絕不會任他輕易得逞,對景拓更是心狠手辣,最差不過一命換一命。可她萬萬沒想到耶律肅會毫不猶豫將她護住,以身擋箭。更讓她心顫的是,在他明知自己中毒后,第一句話問的卻是關于她的。她自詡心冷,血冷。可這些日子的糾纏,他一次次的靠近、示好,讓她逐漸看不懂自己的心了。扈大娘看她神情隱隱有痛苦之色,只當是她在自責錯信景拓,當下安慰道:"先生哪里有錯,錯的都是那些殺千刀的西疆畜生!絕不干先生的事的!"
她胸口憋悶,一股說不出口的陰郁纏繞在心頭。她一次次告訴自己,耶律肅不是良配,他要自己的性命,即便他不要,他身邊那些人、對他虎視眈眈的那些敵人也要她的性命。她不愿意過著如履薄冰、朝不保夕的日子。但如今……他步步緊逼,幾乎每一步都踩在她的心尖上,逼退她的理智。可她如何肯甘心她為了離開他,托上了多少人的性命梅開、竹立、商大哥一眾……他們之間早已不是你情我愿的問題,盤桓著人命,一心一意護著她的人命壓在她的身上啊!事到如今,她如何能回頭這一夜,夏寧徹夜難眠,最后還是自己熬了助眠的湯藥,熱氣騰騰的喝下去,才勉強入睡。可睡得不沉。夢中皆是各色夢境。生生熬到破曉時才大汗淋漓的醒來。她匆匆洗漱后,去旁邊的屋子里看他。守城的將士開始換班,沉睡的南境城也醒了過來。屋里仍只有謝安與傅崇兩人守著,他們一大早見她來,謝安已經氣的不想和理會她,甩袖怒氣沖沖的離開,傅崇對她態度還算溫和,請她守一會兒,他要去處理軍中事宜。夏寧本意只是想來看一眼。結果變成她守著。她坐在床邊,看了眼昏迷不醒的耶律肅。他面色大好,看上去像是沉睡,仿佛下一瞬就能睜開眼,露出深邃冰冷的眸子。其實他生的五官精致,只是他的氣息過于冷峻,將他的精致徹底蓋住。她的視線掃過緊閉的鋒利唇線,鼻梁高挺,眼窩凹邃,長眉如劍,忽然發現,這般俊逸容貌,若是眸生溫柔之色,定也是個溫潤翩翩公子。他皮相極佳。很難讓人不心動。饒是看慣他模樣的夏寧,此時也忍不住多看他幾眼。視線剛要收回,無意瞥見他袖中滑出的一角。她眉心微蹙,伸手去將那物取出。卻是一支簪子。是那支——梅花簪子。絨花嬌氣,被他這般藏在袖中,毛茸茸的紅梅花瓣倒了許多。她捏在手中,死死盯著,心尖更是情緒翻滾。眼前的視線模糊了一瞬,眼淚緩緩從眼眶滑落。她尚來不及自己擦去,有一只手先她一步,粗糲的指腹輕輕擦去她落在臉頰上的眼淚珠子,嗓音沉沉,似乎還有些無奈,"夏氏,你又在哭什么。"
夏寧眉間驚了下,視線驚愕看去,"您醒了"
耶律肅方才醒來,但眼底毫無初初醒來時的迷糊混沌,他的目光落在夏寧捏在手中的紅梅簪子上,聲音波瀾不驚,"你從那么早就開始籌謀離開了,是嗎。"
問的話,卻驚起驚濤駭浪。夏寧極力穩住表情。耶律肅語氣平靜,"說話。"
她眉間蹙著,略一頷首。"為何。"
他問的簡意賅。夏寧依舊不。耶律肅卻不允許她沉默,他放柔了聲線,將她眼底的抵抗掙扎通通看入心間,"說實話,夏寧。告訴我,為何你要費盡心機的離開我若不甘于外室的身份,我可以給你妾——"他故意為之。夏寧卻依然亂了心緒,失了謹慎,全然邁入他的算計。"你當真要聽真話"
他撐著胳膊從床上坐起來,行動之間,略顯虛弱。坐定了后,他才回道,"我聽著。"
他的耐心,溫柔,讓人無法婉拒。夏寧微微吐息,捏著簪子的手垂落下來,擱在腿上,視線盯著雜亂的紅梅絨花,清冷的嗓音緩緩響起:"當年南境偶遇,我猜出你的身份,并無妾室正妻,才舍身救下你。我貪圖安逸,小院的日子是我過得最開心的幾年,但——你要娶妻……"蹙起的眉心,在說到這兒時,反而舒展了。耶律肅眼底沉光極快略過。"我的身份注定不會被權貴所接納,可我要的不只是接納,而是更多,譬如——一生一世一雙人,就像羅先生的故鄉,一生一心一意只喜歡一個人。我要男人托付終生,就要他干干凈凈都屬于我一人。"
"真貪心。"
耶律肅輕笑。她不受影響,繼續說道:"可耶律將軍身份顯赫,您也看到了,那么多人都要我的性命,只因我是受寵的外室。而我當初救下將軍,只是貪圖——安穩愜意,平靜過一生。可與將軍在一起,注定不會平靜。"
她累極了,倦極了。那些怒劍拔張的恨意都提不起來,"那些性命壓在我的背上,你說的攜手至老,我如何能應"
夏氏的疲倦是真也好,是偽裝也罷。但此時此刻的她,收斂起所有尖刺,露出柔軟無助的女兒情愁。她的示弱無疑是讓人心疼。耶律肅聽著她說話的,眉間沉浮的暗色淺下,嗓音低緩著,問道:"你所求的,不過是安穩愜意的日子。你不求大富大貴,更不求什么至尊權勢,為何我給不了你"
聞,夏寧不解的看他。事實不是明擺著嗎。她為何會想方設法逃離小院,為何寧愿劍走偏鋒也要逃離京城,難道不就是因為他給自己帶來無盡的危機嗎耶律肅深深望著她的雙眸,沉聲道:"從前是我錯了,可你也從不信我,不是嗎。"
他……是在向她道歉堂堂驃騎將軍,不可一世的耶律肅,竟然說他之前錯了夏寧心中不能說不意外。耶律肅卻根本不在意他的意外,眸中的光愈發柔和,眼中清晰的映著她微簇眉毛的模樣,語氣卻鄭重其事道:"不如你信我一回,如何等到邊境戰事告捷回京,我會處好你的身份,明媒正娶夏氏為正妻,屆時,將軍夫人的地位、權勢,足以令所有人閉嘴。"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