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夷瞇起眼審視他。
男人氣定神閑,將茶餅放在青石罐里碾成茶末,再用茶匙舀出放入茶盞,倒入壺里的沸水,沖成糊狀,那雙修長的手輕慢慢地茶筅均速攪動,直到浮出沫來……
你竟會點茶
傅九衢不以為然地笑。
這有何難附庸風雅的東西,一學便會。
辛夷來這個世界的時間遠比他長,但對宋人的生活也不是全然適應,而他只是數月而已,做得比她更好,比她更像古人。
辛夷閉了閉眼睛,不讓九哥的影子從他身上浮現。
其二呢
傅九衢將那黏稠得好像抹茶一樣的東西遞到辛夷的面前。
明修棧道,暗渡陳倉。若不把他們的注意力引向梁門,我們如何能輕而易舉地從水門而出
我不喝。
辛夷拒絕了他的茶,嘴唇微微一動,想反駁,又無從說起。
那聲音聽上去便有些猶豫。
其實你一人出城,更容易。何必要鬧出這么大的動靜就為了抓住陳執中的把柄
傅九衢低頭吹了吹茶盞里的浮沫,目光柔和地盯住她,笑出一抹焉壞。
有些人,還是帶在身邊才安心。
辛夷不輕不重地哼聲。
你就是挑戰權威,故意這么干的。
傅九衢輕輕地一笑,沒有回應。
辛夷蹙緊眉頭,這一走,三個孩子就落下了。本是答應了他們要一起去揚州的,這是讓我食不成
傅九衢輕嘆搖頭,你信我,就閉上眼睛休息,等著明日與孩子相見。不信我……
他看一眼河岸,惡劣地笑。
你游回去
··
漁船在風雪里飄搖,天黑時才到陳留的十里坡。
殘冬夜晚的渡口只有兩盞昏黃的風燈掛在木柱上,河提上有堆積的泥沙,偶爾一兩艘貨船停留,也很快離開,呈現出一片凋敝之態。
這里離汴京太近,來往船只要么不缺物資,要么就一鼓作氣地往都城而去。因此,倒是一個停靠的好地方。
來。傅九衢上了岸,將船泊好,朝辛夷伸出手。
一路上,他既當苦力又當小廝,對辛夷十分照顧,辛夷掃一眼他沾了雪花的眉眼,沒有矜持,將手慢慢放在他的掌心。
烤了一路的火,上了岸,雪風刮過來,冷得骨骼發痛。
她默默抱緊胳膊,一件斗篷落在肩膀上。
傅九衢替她系好衣帶,拍了拍她頭上的雪,將斗篷的帽子拉上來蓋住她的頭,再返身彎腰將漁船上的炭火滅了,把包袱取下來。
走吧。
辛夷看一眼人煙皆無的河堤兩側,狐疑地問:
你要帶我去哪里
傅九衢:賣了你,換酒錢。
辛夷瞥他一眼。
傅九衢見她不哼聲了,率先走在前面,腳步放得很慢。
你不要小看這個堤岸,它可是與蘇堤相媲美的地方……南岸有一個湖,叫十里湖,湖心有島,島上有屋,有一座小橋相連,兩岸綠柳成蔭,待到春來,定是美不勝收……
辛夷皺眉,你怎么知道的
傅九衢:我回京前,打馬路過看到的。走吧,賣不了你,你也不值幾個錢。
這個人的嘴非得說這么難聽么
辛夷不理他,徑直朝南岸走去。
大雪未霽,南岸的綠柳籠在雪霧里搖擺著枝條,瑟瑟發抖,尚未發出足可比擬蘇堤的嫩綠葉芽,臨湖的柳樹林中掩映著一戶農家,幽然的燈火在冬夜里散發著安靜的暖意,像一個與世無爭的世外桃源。
咕咕咕……
咕咕咕咕咕……
籬笆院里,系著頭巾的農婦挎著一個竹籃,將籃子里的糠皮撒在檐角的石槽里,在喚她散養在柳樹林里的雞仔回家,一個約莫七八歲的小男孩兒,戴著厚厚的虎頭帽,一個人在院子里蹴鞠。
飛起一腳,蹴球越過籬笆而來。
傅九衢淺笑一下,撩起前襟,將蹴球穩穩停下,再踢回去。
小男孩瞪大眼睛看著風雪里的男女,愣了愣,驚喜的大叫。
爹、娘……是那個人,是那個人回來了。
爹,娘!你們快來看呀。
小男孩兒速度快得像一個陀螺,風一般跑入房里叫了爹,又跑到雞籠邊上喚了娘,然后又火速抱著他心愛的蹴球奔到傅九衢的面前停下。
好奇地打量他們,眼睛里是忽閃忽閃的可愛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