縫縫補補,哪有那么容易。
老皮匠坐在街邊,看了看面前的客人。
你的靴子壞成這樣,我補好它用了將近半個時辰,而我只要了你十個銅錢,你卻還不想給。
老皮匠微微嘆息:對你來說,十個銅錢是補靴子的錢,對我來說,這就是我畢生的本事。
他看向客人:你討價還價的,是對我這畢生本事的不認可啊。
那個修補靴子的胡商把錢放下:我就是還個價,你扯得真遠......
老皮匠接過銅錢:謝謝。
他把十個銅錢裝進自己腰畔掛著的布包里,銅錢放進去嘩啦一響,他臉上就出現一種十分滿足的神情。
就在這時候,一隊邊軍帶著幾個犯人從他面前經過。
老皮匠就那么一直看著,目送那隊邊軍走遠。
波瀾不驚。
他就像是已經在這生活了很久的人一樣,坐在街邊就好像路邊的一塊石頭,一棵樹,一道墻。
他好像本就在這,一直在這。
可他終究是外來的,什么時候來的白鹿關進出城門的時候已有記錄。
白鹿關地方官府協助查案的捕快找到老皮匠的時候,他正在皮子上磨著他的錐子。
捕快得到的協查通報,就是要他們仔細查一查城中外來的老者。
老人家,你是什么時候到白鹿關的
有四五個月了吧。
老皮匠回答:年紀大了記得不是那么清楚,大概是錯不了的。
捕快問:原籍何處
原籍就是這。
老皮匠說:我年輕的時候離家闖蕩,在江南生活了幾十年,然后去了長安,在長安生活了將近三年。
捕快又問:那怎么這么大年紀了還回來
老皮匠灑脫的笑了笑:快死了。
兩個捕快全都怔住。
老皮匠說:活在四方,死在家鄉。
兩個捕快核對之后,發現老人家說一點問題都沒有。
四個月前就到了白鹿關的,和前些日子發生的案子應該不會有牽連。
但他們還是絲毫也不敷衍的仔細問了,還做了記錄,然后告辭離開。
老皮匠扶著攤位起身送那兩位捕快離開,態度謙卑恭順的讓人覺得他有些可憐。
他沒有說謊,他確實在四個月前就到了白鹿關。
他也沒打算走,他剛才說的都是實話。
活在四方,死在家鄉。
等那兩位捕快走了之后沒多久,有一個領著孩子的婦人在他攤位前停下來。
婦人要修補一條皮子圍裙,她丈夫是屠戶,這條圍裙已經用了很多年,磨損太嚴重。
婦人坐下來后,給了孩子幾個銅錢讓他去買糖葫蘆。
三叔,為何不走
婦人輕聲問了一句。
老皮匠一邊修補那條圍裙一邊保持著微笑回答:這次回來就不打算走了。
婦人臉色有些急切:家主特意交代過的,這邊的事情清理干凈之后三叔就必須離開。
老皮匠還是笑了笑,不置可否。
婦人說:將來還有很多事需要三叔主持,暖兒走了,能把所有事接下來,家主還放心的只有三叔您。
老皮匠抬頭看了她一眼。
你叫我幾聲三叔我很開心,可這個三叔你其實不熟。
老皮匠手上的動作很快,錐子穿透皮子之后,鉤針把麻線穿過去,他兩只手拉著線繩繃緊。
你連三叔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吧
老皮匠說:先這樣吧,東西補好了你就走,家主那邊再讓你來找我,你就如實回報說勸不動。
他補好了圍裙,拿起來仔細看了看。
他確實很老了,眼神已大不如前。
行了,回去給你男人試試。
老皮匠把圍裙遞過去:你剛才做的不好。
婦人微微一怔。
老皮匠說:哪有當娘的放心讓那么小的孩子自己去找賣糖葫蘆的地方,這里到處都是胡商,來往都是外人,丟孩子的事再容易不過了。
你是因為知道四周有你的暗衛,你不擔心孩子出事,可這就是做事不謹慎啊......家族靠的歷來都是謹慎二字。
婦人應了一聲:三叔教訓的是,以后我注意。
她放下銅錢就要走,老皮匠又皺眉:你該還價。
婦人再次怔了一下。
一番討價還價,老皮匠一個銅錢都不少要,婦人最終看起來有些不悅的走了,老皮匠松了口氣。
真是粗糙。
老皮匠自自語:家族里若有一個葉無坷,還至于我這把年紀出來縫縫補補。
那婦人回到住處之后,一進門就看到那位書生模樣的年輕人在院子里站著。
她連忙回身把院門關好,快步到近前俯身行禮:見過徐公子。
徐勝己回頭看向婦人:他不肯走
婦人點頭:三叔說,他太老了,走不動了。
徐勝己嗯了一聲:那就不要再去打擾他了。
婦人疑惑道:現在白鹿關內的隱患都被清理干凈了,如果再把他解決掉的話也就不可能有人查到溫家頭上。
徐勝己道:溫家是這么沒有人情味的
婦人心里微微一震。
徐勝己道:他按照輩分是你三叔,也是貴妃娘娘的三叔,這么多年來,為你溫家也做了許多許多事。
一個為家族奉獻出整個人生的老人,你們溫家說除掉就除掉,那我這個外人,將來是不是死的更慘
婦人連忙解釋:徐公子是貴妃娘娘親自請來的,地位尊貴,非,非三叔可比。
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