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日頭,亮堂堂地鋪滿了南鑼鼓巷這青磚灰瓦的四合院。
空氣里那股甜絲絲的粽子香混著艾草、菖蒲的清苦味兒,濃得化不開。
1980年的6月17,端午節,到了!
李向南推開屋門,剛走進中院,就聽見母親朱秋菊那帶著笑意的聲音從廚房傳來:“向南!快來搭把手!粽子出鍋嘍!”
廚房里熱氣騰騰,灶臺上大鍋里碼著小山似的粽子,朱秋菊系著藍布圍裙,正用長筷子往外撈,額角沁著細密的汗珠,臉上卻笑盈盈的。
“媽,您慢點,小心燙!”
李向南趕緊過去幫忙,接過一個滾燙的三角粽,墨綠的箬葉裹著,熱氣直撲臉。
他三下五除二剝開,露出晶瑩油亮的糯米和那顆紅得透亮的蜜棗,咬一口,又糯又甜,帶著箬葉特有的清香,“嚯!還是您包的這味兒地道!若白就惦記您這口蜜棗粽呢!還是小時候的味道!”
“那是!去年若白那丫頭吃上我包的粽子后,就認我這手藝,可一直惦記著呢,這一盼啊,又一年過去了!!”朱秋菊得意地笑著,眼角皺紋都舒展開了,透著股當家主母的滿足勁兒。
她說著話,手里的動作不停,“今兒過節,你們小兩口去老丈人家,媽都給你們備好啦!喏,這串兒,蜜棗的、豆沙的、咸肉的,都齊活了!給親家也嘗嘗咱家的心意!”
她麻利地用紅繩把一串大小均勻、捆得結結實實的粽子系好,塞到李向南手里。
“得嘞!媽您想得真周到!”
李向南樂呵呵地接過,沉甸甸的,全是家的味道。
他瞄了眼墻上的掛鐘,快九點了。
今天帶去秦家的東西多,妻子秦若白專程去借車去了,說好十點開車來接他去老丈人家過節,她那時間觀念,跟出警似的,可不敢耽誤。
他把父母親準備的醬菜壇子用麻繩捆了一圈兒,用手提著,拎著粽子準備先騰一部分去院子門口等著。
可剛走出家,目光就被喻家吸引了過去。
喻大爺和喻大媽老兩口正坐在自家屋門口的小板凳上。
喻大爺佝僂著腰,穿著洗得發白、領口磨得起了毛邊的灰色中山裝,手里拿著個舊煙斗,卻沒點煙,只是無意識地摩挲著。
喻大媽頭發花白,梳得一絲不茍,穿著干凈的深藍色布衫,膝蓋上放著一小把艾草,正慢悠悠地摘著枯葉。
老兩口沒什么交談,就那么靜靜地坐著,看著中院朱秋菊母子倆的熱鬧,看著家家戶戶門窗上掛著的翠綠艾草菖蒲。
那份安靜,在這喧騰的節日里,顯得格外孤寂,像一幅褪了色的老畫。
李向南和朱秋菊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里看到了那份心照不宣的心疼。
喻大爺喻大媽無兒無女,在這院里住了大半輩子,平時還好,逢年過節,這份冷清就格外扎心。
“向南,”朱秋菊輕輕推了他一下,下巴朝喻家努了努,低聲道,“把這熱乎的,給喻大爺喻大媽送點去,剛出鍋的,最香!”
她說著,又從盆里揀出兩個最大的蜜棗粽塞給兒子。
“哎!”李向南應著,端著兩個熱騰騰的粽子就朝中院走去。
“喻大爺!喻大媽!過節好啊!”李向南臉上堆滿笑,聲音也刻意拔高了些,帶著節日的喜慶勁兒,“我媽剛出鍋的粽子,還燙手呢!您二老快嘗嘗!”
喻大爺抬起頭,渾濁的眼睛看到李向南和他手里冒著熱氣的粽子,怔了一下,臉上那層木然的表情似乎松動了一點。
喻大媽也停下摘艾草的手,抬起頭,看著李向南,嘴角努力地想往上彎,卻顯得有些吃力:“哎……哎……向南啊……過節好……你媽……太客氣了……”
“嗐!客氣啥!過節嘛,就得吃粽子應景兒!”李向南不由分說,把粽子穩穩地放到喻大媽手里,“您二老趁熱吃!我媽說了,不夠屋里還有!”
就在這時,巷子那頭傳來清脆的汽車喇叭聲。
沒過兩分鐘,秦若白就走進了院子,盡管肚皮隆起,那一身合體的夏季警服常服還是襯得她英姿颯爽,手里拎著網兜,里面是兩瓶好酒和幾包點心,身后跟著挺著大肚子的徐七洛,她手里也提了不少東西。
見狀李向南趕緊迎了上去,“媳婦兒,小徐,你們兩身子這么重,就別大包小包的提了…………”
“嘖嘖嘖!”
他這話還沒說完,徐七洛就咂起嘴來,“我說什么來著,秦隊,你家屬啊,一準兒得批咱,我說的沒錯吧?”
“就你曉得!”秦若白呵呵一笑,一手扶著她,提醒道:“你注意著點臺階!”
“曉得~”徐七洛莞爾一笑,撫著肚子跟秦若白兩人走進院子。
“若白來啦!”朱秋菊在廚房門口笑著招呼。
“媽!”秦若白快步走進院子,先跟婆婆打了招呼,目光掃過院子,自然落在了中院捧著粽子、顯得有些局促的喻大爺喻大媽身上。
她英氣的眉毛微動,沒多說什么,徑直走過去。
“喻大爺,喻大媽,過節好。”秦若白的聲音比平時溫和了些,她蹲下身,視線與老人平齊,從隨身的挎包里拿出兩個小紙包,“這是我爸那邊老戰友給的,一包是上好的茉莉花茶,您二老嘗嘗。另一包是虎骨膏,喻大爺您貼貼腰腿,能舒服點。”
她把東西輕輕放在喻大媽膝蓋上那堆艾草旁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