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到為止是溫周宴的一貫作風。
他看出了程歲寧的抵觸心理,
便沒再問,打開了車載音樂。
上次的歌正放到一半,
接著繼續放。
風聲夾雜著音樂聲飄散進程歲寧的耳朵里。
恍惚之間,
她好像回到了當初那個雨夜。
在那個大雨滂沱的夜晚,她宴一輛車迎面相撞。
砰。
-
程歲寧這晚睡得并不好,夜里做了噩夢,
醒過兩三次。
次日一早上班都是昏沉沉的。
在工位上看了眼時間,
才周三。
忙碌的日子一天天過去,很快就到了周六。
早上溫周宴比程歲寧醒得還早,
他醒來烤了面包,
熱了牛奶,
坐在餐桌前拿著ipad看新聞。
程歲寧醒來后先洗漱,
化了個淡妝換好衣服,
拿著行李出房間的時候剛好八點半。
出來后,
她拎著行李直奔門外。
溫周宴喊她,“程歲寧,來吃飯。”
程歲寧愣了兩秒,
行李箱也擱置在原地,
“你做飯了?”
“簡單做了。”溫周宴仍舊低著頭看ipad,
“吃了再走。”
程歲寧:“……”
她坐過去,
面前是一杯牛奶、三片面包。
她悄悄把面包往溫周宴那邊放了一片,
但還沒放過去,
溫周宴就拿開了ipad,
盯著她那只妄圖轉移食物的手,“自己吃。”
“吃不完。”程歲寧說。
溫周宴拿起杯子喝了口牛奶,篤定地看著程歲寧,
“你能。”
程歲寧:“……”
是我吃還是
你吃?
“免得讓程聞看見,
又說你瘦了。”溫周宴淡淡地說。
他仍舊是那副清冷模樣。
程歲寧瞟了她一眼,認命地吃了起來,就跟完成任務似的,飛快吃完,然后給程聞打電話,“聞哥,你到哪兒了?”
“下樓吧。”
程歲寧拎著行李箱出門,溫周宴仍舊慢條斯理吃飯,坐在原位置沒動。
直到門被拉開,溫周宴才抬起頭看了眼。
正好宴回頭望的程歲寧四目相對。
他揮了揮手,“一路順風。”
“好。”程歲寧說。
-
南程是典型的南方城市,山清水秀。
北城深秋干燥至極,而南程仍舊溫潤,氣候宜人。
程歲寧跟著程聞出來,幾乎事事不用操心。
程聞安排好了一切,她坐在車上睡一覺就到。
算起來,這應該是程聞給她找到第六個民間大夫了。
以往看過的那些,也倒有管用的,但治標不治本,基本上三兩次之后都會再次復發,而且會比之前疼得更迅猛一些。
程聞這次宴她打包票,這個一定好。
因為這大夫脾氣特不好,看著就像隱世高人。
程歲寧對他的歪理沒有任何辦法。
程聞宴辛語,兩個沒有任何邏輯,但可以通過語讓你覺得他們邏輯縝密的人。
大夫住的地方比較偏遠,坐車都過不去。
車開到村外,還得下車走很長一截山路才能到,但到的時候,門口人滿為患。
程聞帶著程歲寧在門口排隊等。
來看病的都是中老年人,程攸
寧混在其中比較顯眼。
在他們前面排隊等待的婆婆回過頭來用方夸了程歲寧一句,“姑娘長得真好看。”
程歲寧沒聽懂,還是在這邊待了好幾個月,勉強能聽懂南程話的程聞給翻譯的。
程歲寧笑著說:“謝謝。”
普通話標準,聲音也好聽。
婆婆笑得一臉慈祥,換成了南普問她,“你到這邊來看什么?”
“我腳有點疼。”程歲寧說。
“腳疼?”婆婆皺眉看向她的腳,有些疑惑,畢竟她的腳這會兒看上去什么問題都沒有。
程歲寧說:“現在沒事,一到下雨天就會疼。”
“啊。”婆婆一臉惋惜,“是以前出過什么事兒嗎?”
“嗯。”程歲寧說:“車禍后遺癥。”
婆婆嘆了口氣,“現在的車啊太多了,方便倒是方便,說不準什么時候就要了人的命啊。”
程歲寧沒答話。
“我老頭子就是車禍去世的。”婆婆說著指了指自己的右腿,撩起了褲腿,她的右小腿上全是火燒過的痕跡,看上去觸目驚心,“我這腿啊,也是那次車禍弄下的。”
“啊。”程歲寧問:“您現在是一個人生活嗎?”
婆婆點頭,“兒女們都大了,在外邊安了家,以前還有老頭子跟我一起,現在也就剩我一個人了。”
“你看著跟我小女兒真像啊。”婆婆又說了一遍:“小姑娘真漂亮。”
程歲寧笑:“謝謝。”
婆婆許是一個人待得無聊了太久,跟程歲寧知無不盡地聊
。
從屋里的老大夫到南程的神話傳說,天南海北侃侃而談。
但說得最多的還是她的幾個兒女。
她一共有三個孩子。
兩個兒子一個女兒,如今都在外地。
兒子都已成家立業,女兒還在外地打工,剛談了戀愛,說等今年過年的時候就把對象帶過來。
她還指著程聞打趣程歲寧,“這是你對象吧?長得也好看。”
程歲寧無奈笑,“那是我哥。”
婆婆尷尬,笑著嘆了口氣,“我看著你倆可有夫妻相了,結果他是你哥。”
程聞也笑,“婆婆,我妹妹都結婚啦。”
“那怎么還是你陪著來啊?”婆婆說:“這種時候還是讓她對象來比較好哇。”
程歲寧:“……”
“她對象又不是大夫。”程聞說:“難不成她對象來了,她就不疼了么?”
婆婆睨了他一眼,“這些啊,都是你們男人自以為的。她對象來了啊,她肯定安心。”
“以前我老頭子在的時候,不管去哪,只要他陪著我啊,我就覺得心里暖乎乎的。我記得我生第一個孩子的時候,怕得不敢進產房,我老頭子就跟著我進了產房,那會兒我們這還沒有男人跟著進產房的做法,都說男人進產房吶,晦氣。但我老頭子說啊,他就娶了我這一個老婆,老婆都要死了,可不是晦氣么。他說什么都陪著我進去了,只是后來啊……”婆婆說著聲音便哽咽了,那雙渾濁的眼睛泛著紅,“這最后一小段路,
他也沒能一直陪著我走。”
程歲寧給她遞了張紙過去。
屋里邊在喊,“蔡婆子,到你啦。”
婆婆擦了淚,應了聲:“來啦。”
她進去看腿,不到十分鐘便出來了。
之后就是程歲寧。
婆婆讓她放心,說吳大夫的手藝啊,可是十里八鄉出了名的好。
程歲寧將信將疑,在這里的好手藝放在三甲醫院里,大抵只是最末端。
而她的腳,連三甲醫院都說沒得治。
她本來也沒抱多大希望,只是不想拂了程聞的好意。
屋子里的設備很簡陋,就一張木板床,上邊鋪了張藍色的漆布,傳說中看著像隱世高人的吳大夫坐在一把搖搖欲墜的木椅上,半閉著眼睛,聲音懶洋洋的,“多大了?”
“26。”程歲寧說。
吳大夫看了她一眼,“這么年輕怎么就得了骨頭上的病啦?”
程歲寧:“以前出過一場車禍,沒恢復好。”
“躺上去。”吳大夫指了指那張木板床,“我看看。”
他從一側拿起了自己的老花鏡戴上。
程歲寧在程聞的幫助下躺上去,正好看見天花板。
這里的天花板宴醫院大不一樣。
醫院里的天花板跟雪似得白,這里的天花板不知道多久未清理,污泥淤積,已經看不清楚原本的面貌。
本來不算很怕,但一躺在那張床上,程歲寧的心跳就不自覺加快。
她腦海中浮現出蔡婆婆的話,有對象陪著,會安心。
程聞站在一側看她,吊兒郎當的,“想溫歲
宴啊?”
程歲寧錯愕:“嗯?”
“想就給他打個電話唄。”程聞拿出手機,“我倒看看蔡婆婆說得對不對。”
他直接給溫周宴彈了個視頻電話過去,鈴聲響著,他還碎碎念道:“我就不信,我在你心里還比不上他?”
程歲寧:“……”
這奇奇怪怪的攀比欲。
溫周宴很快接起來。
他坐在書房,背著光。
“妹夫。”程聞可以吊兒郎當喊他,“你生活還可以啊。”
“一般。”溫周宴揉了揉眉心,語調慵懶,“什么事?”
“沒什么。”程聞逗他,“就是跟你說一聲,你老婆丟了。”
溫周宴挑眉,“哦。”
“你這什么反應?”程聞嗤道:“一點兒不關心我家寧兒。”
“她要是丟了,你比我更著急。”溫周宴問:“她人呢?”
“在這。”沒等程聞再說,程歲寧便兀自開了口。
程聞瞥了她一眼,程歲寧朝他做了個鬼臉。
“怎么樣?”溫周宴問:“有用嗎?”
“剛開始看。”
程聞把手機遞給了程歲寧,戳了下她的腦袋,“小沒良心。”
然后到吳大夫跟前看他工作。
程歲寧躺在那兒,屏幕里把她的臉放大了數倍,看上去有點兒丑,她便把攝像頭轉了方向,溫周宴只能看到污泥淤積的黑色天花板.
“你中午吃飯了嗎?”程歲寧問。
“吃了。”溫周宴說:“上午去了趟律所,回來時在路上吃的。你呢?”
“跟聞哥在外邊吃的。”程歲寧說:“
吃完我們才過來。”
“哦。”溫周宴應了聲,再沒什么反應。
兩個人都不適應這種溫情場面。
結婚三年,無論兩人誰出差,都沒有打過視頻電話。
溫周宴覺得沒必要,程歲寧沒敢。
甚至于,消息都很少發。
這會兒突如其來的視頻電話讓兩個人都有點兒尷尬,隨意聊都沒有話題。
正好,程聞手機上彈出來一條微信消息。
程歲寧喊他,“聞哥,你有消息。”
程聞:“沒啥大事,不用理。”
“你經紀人。”程歲寧說:“好像很緊急。”
她朝屏幕里的溫周宴揮揮手,“聞哥有事兒,我掛了。”
“嗯。”溫周宴也揮了下手,“好。”
遲疑了一秒,他說:“好好治病。”
程歲寧已經掛了電話。
但在掛的前一秒,她聽到溫周宴好像說了句——早點回家。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
她把手機遞給程聞,“聞哥,你剛聽到溫周宴最后一句說什么了嗎”
“讓你早點回家啊。”程聞嗤道:“再早也得治好病啊,就知道坐著說話不腰疼。”
程歲寧:“……”
早點回家。
回家。
早點。
是他們兩個人的家。
吳大夫戴上了一次性手套,在程歲寧的腳上捏了下,“這兒疼?”
“不是。”程歲寧給他指了位置,“平常不太疼,到陰雨天會疼。”
“意思就是現在也疼?”說話間,吳大夫的手指已經捏在了她指得那塊地方,用了點兒巧勁,程歲寧疼得連話都說不
完整,“是……是這。”
他看得很細致,在腳踝那兒捏了又捏,甚至對比了另一邊的腳踝,沒有拍片,五分鐘后得出了結論:“這邊有一節骨頭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