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八九年前,很久遠的曾經了。那時宣玨溫潤如玉,做事體貼有禮,確實不會讓我為難。
那年我剛滿十六,覺得宮里頭實在悶得慌,就想找個由頭出宮。
母后在我十二歲那年病逝后,沒人管得了我。父皇和兄長們又寵我,左思右想,讓戚文瀾做了這個保護我安全的苦力。
戚文瀾哭著一張臉:「臣遵旨。」
接下了這萬一我出事就得殺頭的苦差事。
我哈哈大笑,快馬加鞭南下江南。
京城太悶了,我兒幼時隨母后回鄉省親時去過一趟,做夢想再去江南一玩。
戚文瀾和一眾侍衛,只得甩著馬鞭在后面追。
戚文瀾吼道:「謝重姒!你給我跑慢點!!!老子的馬沒你那西域汗血好,他娘的跑不動!」
我勒馬減緩速度,戚文瀾終于趕了上來,英俊的一張臉上盡是汗。他一擦汗,喘著氣道:「祖宗,真是來陪你受罪的。」
「江南可好玩兒了。」我拿鞭子指指他,「等你到江南,就不這么說了。」
戚文瀾:「……我信你個邪。」
我們一眾人就這么插科打諢來到江南。正值煙雨朦朧,水鄉雅致極了。
戚文瀾這個隔三差五就被家里人丟去北境邊疆歷練的可憐小孩,明顯看傻了眼。他或許沒想到,論繁華溫柔鄉,京城都比不上江南。
我公子打扮,和他逛了不少酒樓歌舫。
一個月后某天,我帶他去租畫舫,打算來個泛舟江渚之上。卻在租畫舫的時候,聽說只剩一艘空置,昨日已被個公子訂下了。
我有些不快,便問:「三倍價也不行嗎?」
「這位公子……」主事人為難。
「五倍。」
戚文瀾看我和地主家傻兒子一樣抬價,無語捂臉,道:「實在不行明兒再來唄,又不急著去哪。哎你銀子帶夠了嗎?!」他眼疾手快阻止想要抬價到十倍的我。
我是在這時,第二次見到宣玨。
他一襲白衫,廣袖如雪,背負木琴,將一塊信物樣的木牌遞給管事,準備登舫。卻似乎因為聽到熟悉的聲音,轉頭望來,有幾分不確定:「……文瀾兄?」
戚文瀾:「?」
戚文瀾:「宣離玉?你怎么在這?!等下,這畫舫你租的?」
宣玨遲疑:「……是我。」
戚文瀾大舒口氣,攬住我肩膀道:「哎哎謝冤大頭,別犯傻了。正主在那呢,直接問他能不能蹭蹭船就好了。」
宣玨這才注意到一旁男子打扮的我,微微一愣,想要行禮,又似是知道我不想暴露身份,只恭敬地頷首致禮道:「爾玉公子。若二位想要登舫,直接上來就是,玨榮幸至極。」
于是我倆就這么白嫖了一次畫舫。
戚文瀾再次問宣玨怎么來江南了。
他坐在小茶幾后,邊撫琴邊道:「家父讓我來江南置辦一些地產店鋪。」
「喲,給你開小金庫啦?」戚文瀾會意,「留著娶媳婦的?」
一般世家弟子,到一定歲數,家里會讓他們置辦自己的財產,算作個人所有。
宣玨耳尖有些泛紅,臉上神色倒是如常,道:「讓我學著打理。還有給世叔送一封信。」
「給蘇州刺史么?」戚文瀾了然。
蘇州刺史和宣家交好,素來有聯姻。
「嗯對。」宣玨點頭。
我在一旁聽著他們閑聊,注意力卻放在宣玨不斷不錯的琴音上——我頗有些好奇,他是怎么能做到一心二用。
于是便問了:「離玉誒,你怎么做到和戚文瀾這廝聊天,還能照撫琴不誤的呀?」
宣玨指尖一頓,琴音斷了一瞬,他微愣,而后才道:「沒,這不還是斷了嗎?」
我盤腿而坐,手肘杵著膝蓋,捧著臉看著他,嘟囔道:「被我打擾的。行啦,不吵你倆談天說地了,我先睡一覺,月上柳梢時再叫我。」
本就是來看月夜的,今日十六月圓,否則我也不至于這么心急火燎地租畫舫。
不過我閉眼而寐后,他倆就禁聲未再說話了,只聽到泠泠琴音,清麗醇厚。
再醒來時,已是半夜,我身上蓋著塊舫上的毯子。
畫舫內有些暗,桌上點了盞琉璃燈,蓮花瓣的,分外好看。
琴音也沒了,這倆人也不知道哪去了,我正納悶,就看到宣玨掀開內閣的帷幕,見我醒了,愣了下,又笑道:「殿下醒了?和文瀾將船行至江中,又溫好了酒,正準備喚你。」
我懶散地舒展胳膊,同宣玨走出內閣,來到船板上,就見到浩瀚夜色,星辰點綴,一輪圓月從江上升起,滿眼銀色,水幕無邊。
就連小木幾都搬了出來,一壇酒,一壺茶,幾盤糕點,風韻俱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