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推開臥房的門,沈風僵硬的身體擱在床上。他臉上的青黑色淡了些,唇色也轉為蒼白了。
我試了試他的鼻息,微弱的氣流掃過我的手指。
在過幾個時辰,他就要醒了。那天他被我迷暈,想來想去,我沒能下得了手殺他。
我揉了揉眉心,吩咐身邊的丫鬟道:「等晚上他醒了,把這些日子發生的事,一一說給他聽。」
「是。」
「然后,就叫他來找我。就——在我書房吧。」
我在府里簡單地饒了兩圈,便回了書房,坐了好幾個時辰,晚飯也沒吃。這件事兒過了,沈風在這兒就不能留了。
對沈風究竟是什么樣的感情,我也說不清。
我與他成婚五年,他似乎從未苛待過我。五年間,我與他鮮少有肌膚之親,他一邊小心地呵護著我的感受,一邊謹慎地避免我對他產生男女之情。
我起初嫁給他的那半年,他還對我很好。他會記得我的喜好,會陪我回宮看父皇,會愿意在宮里昔日同僚的注視之下,替我拿著粉色大花的披風。
回想起來,我還是想象不到那個時候他的心里已經裝滿了仇恨。
后來,他開始納妾。現在我知道他對那些女人的寵愛都是假的,可當時我甚至一度陷入憤恨——對,現在想來,當時我確確實實恨過他。
可他仍與我相敬如賓,無論我如何出諷刺,他也從未與我爭執。那時,他還親手做過一支梅花木簪給我。
再后來,在婉貴妃暗殺我的那段日子里,他應當在著手準備婉貴妃嫁入公主府的事。他怕我妨礙他,或者說怕我發現他的籌謀,便給我下了藥。然而直到婉夫人入了公主府,那些刺殺,似乎總是他為我攔下的。
在婉夫人進府以后,他終于告訴我一切的真相,他幾年來的籌謀和仇恨,直到那個時候他才告訴我。在那之前,他任由我猜忌,譏諷,憤怒,卻從未想過把我納入他的計劃之中。
對,一直以來,他似乎認為嫁給他的是那個童年時的云柔小公主,不諳世事,單純善良。他像哄孩子一樣用甜食和發簪哄我開心,一邊把我屏蔽在「大人的世界」之外——他怕我給他添亂,怕我心軟,怕我阻止他。他怕我難過,所以用好吃好喝的哄我,他又怕我愛上他,所以從不與我親近,也不愿對我多說兩句話。
——可我早已不是孩子了。如果一個女孩的父親是皇上,她的媽媽又死了,那她怎么可能再做孩子呢?他以為我不懂的那些殘忍的手段,我都懂的,他以為我不忍看見的那些事,我甚至可以親手完成,他以為我需要他幫我報仇,可我想的卻是親手殺了那個女人。
他以為他跟那些小妾出去玩的時候給我帶兩塊桃花酥,我就不生氣了,可是那些桃花酥全被我扔去喂了狗。
他以為……
算了。
書房的門被敲響了,進來的是沈風。
他的臉色還是不好看,不過身體應當沒有大礙。我也不能虐待他。
我想了想要不要讓他坐下,不過還是準備速戰速決說完話比較好。畢竟他應該不太想和殺死心上人的人說太多話,我也不太想和心上人是我殺母仇人的人說太多話。
「選一個吧。」我抬了抬下巴。沈風面前的桌上放了兩樣東西,一顆挺大的藥丸,還有一把匕首。
沈風苦笑了一下,道:「這是要我的命?」
「沒有,」我嘆了口氣,「要殺你何必等你醒。沈風,你看,我這一輩子生得不好,早早沒了娘,爹也不管我,嫁的也不好。如今報了仇,倒也覺得沒意思。
「你的婉婉是我弄死的,死的也不太安詳。雖然說你也準備殺她,但我拿不準你想不想幫她報仇。喏,匕首給你準備好了,要不要殺了我?」我瞇著眼沖他笑笑。
「我怎么會想殺你。」他退了一步,還是低著頭。
「這個藥丸,吃了以后你就出城吧。等你出了京城,藥效發作,便會將京城的事忘得一干二凈。車夫會送你去江南,那邊有我為你置辦好的宅子,還有幾畝田,夠你此生衣食無憂了。」
「宅子和田我都可以不要,藥能不吃嗎。」他翹了翹嘴角,居然還討價還價起來。
真是深情重義。